女帅不为妃

　　魏安永勾结胡人，反遭胡人算计，被关押在昭狱，永世不见天日。

　　她对他没有任何同情。

　　“你要去吗？”钟北临问。

　　“去，”尹含沙摸了摸他的脸颊，飞快补充，“你同我一起，在外面等我。”

　　无关魏安永，她需要和过去做一个道别。

　　“好。”

　　大铖的昭狱地处偏远，坐南朝北，常年不见日光，由军队把守。

　　马车还没有停稳当，已经有人迎了上来，“尹将军。”

　　钟北临没有下车，只是轻声嘱咐她，“早点回来。”

　　尹含沙应了一声，视线转向前方的人，就是在王府见过一面的男人。

　　“小人名叫辛儒，大人随小人进来吧。”
　　辛儒弓着背，声音和气质都很符合他的名字。

　　尹含沙跟着他走近了幽深潮湿的昭狱。
　　一条狭长的走道，两边都是高高的铁皮门，只有最顶部有一方巴掌大的窗口。耳边没有任何求救声，只回荡着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此起彼伏，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她跟着辛儒走到了最里面，在一扇铁门前站定。辛儒掏出一串密密麻麻的钥匙，借助墙上微弱火光分辨着，挑出了两把，分别开了门上的两个锁。
　　他从怀里又拿出了一把钥匙，开了中间最大的锁，“尹将军，您进去吧。”

　　尹含沙推开了厚重冰冷的门，里面和外面别无二致，一样的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里侧石床上半躺着一个头发散乱的人，听见动静他缓缓扭头，露出一张病态的面容，眼底青黑一片。

　　“你来了。”

　　魏安永的声音不大，飘飘地落下，由于四周很静，所以格外清晰。

　　尹含沙上前两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她一身浅青色的窄袖交领襦裙，裙摆处有青绿色的竹叶纹路，在冷寂的牢房分外惹眼，也分外美好。

　　“我记得你以前很少穿女装。”

　　“你以前也说过要做一个好皇帝。”尹含沙冷声道。

　　魏安永仰头怪笑起来，笑到最后剧烈地咳嗽，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扯得手腕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她这才发现，有一道漆黑的镣铐扣在他的手腕上，锁链从里侧的墙体延伸出来，长度不够他走出这个门。

　　“我若不这么说，你肯死心塌地帮我吗？”魏安永咧嘴无声地笑：“你那时可真好骗，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

　　“我听母后的话接近你，你就真的助我夺得了皇位。你说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可当初，也是你亲手将我推上去的啊。”

　　尹含沙微微皱起眉，说出口的话终于带了点情绪，“魏安永，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她对魏安永虽有怨怼，但她也一直记着幼时他的一点好，毕竟那是她童年获得的唯一情谊。
　　现在这个人告诉她，她所记得的好，不过是他取得皇位的所放出的饵。

　　“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我是天子，一切合该是我的。”

　　“你是疯子。”

　　“呵呵呵，这才是我啊，诗槐。”魏安永看着她，眼神逐渐病态起来，眼珠吊着，“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当年要了你，你就没法跟钟北临搞到一起，现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尹含沙看着他，眼底甚至浮现出厌恶，她一字一顿，“没有如果。”

　　魏安永仰头又笑了起来。

　　“你如果是想在我面前做白日梦，现在该醒了。”尹含沙同情地看着他，“你就在这度过余生吧。”

　　话音落下，尹含沙转身离开。

　　“等等。”

　　尹含沙脚步一顿。

　　“诗槐，你爱过我吗？”

　　魏安永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如果将场景置换在草长莺飞的春日湖畔，时间再回调十年，也许会成就一对璧人。

　　“没有。”尹含沙毫不犹豫。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没有停留。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辛儒惊慌的声音：“你干什么？！”

　　一丝极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尹含沙快步走出狭窄的走道，外面天光正好，有人在等她。

　　————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耳朵里无时无刻不塞着聒噪的蝉鸣声。
　　尹含沙将脸放在降温的冰块边上，手里端着一盘切成块的西瓜。

　　她用银勺挑了一块放进嘴里，冰凉甜蜜的汁水瞬间盈满整个口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瓜看起来不错，老夫也来一口。”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并不年轻的手从一旁伸了过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西瓜。

　　尹含沙倏地转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在她眼前，腮帮鼓动，“真甜。”

　　岁月的痕迹在老人的身上显露无疑，声音却是年轻的，举手投足也像个风流的少年公子。

　　老人撑着腰凑近她，“没见过你，你是小钟的媳妇？这么些年了，铁树终于开花了？”

　　“……你是医圣？”

　　“嗐！不晓得哪个给封的，不提也罢！”老人摆手，一副谦虚的模样。

　　尹含沙将一盘子西瓜递给老人，“您请坐，芸儿！快沏一壶茶来。”

　　姜农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又塞了一块瓜进嘴里，“你这女娃娃真客气。”

　　“家父尹征，您曾经救治过，”尹含沙冲着姜农己施了一礼，“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谢您。”

　　听到这话姜农己愣了愣，接着他放下手中的瓜盘，“那年是你送了槐花给老夫。”

　　尹含沙点头。

　　“哈哈哈！”姜农己笑了起来，眼皮将本就不大的眼睛彻底盖住，“真是缘分啊！”

　　“……什么？”尹含沙一头雾水。

　　“当年我在北魏游历，南上途中遇到了求医的小钟，他的病拖了太久，一直在虚补，反而不利。”姜农己缓缓说道：“我拟了药方，药材虽珍贵却并不难找，唯有一味，百年槐树的花朵可遇不可求。”

　　府里的正是百年槐树，她已经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的那支槐花，救了小钟的命。”

　　尹含沙有些唏嘘，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已经有冥冥的关联了。

　　“茶来了，”方芸走了进来，冲着姜农己微微欠身，“王爷得了消息，马上就回府。”

　　钟晏正在逐渐亲政治，但他年纪太小，翦莫辞又太宠他，钟北临时常要过去看看，但也不像之前，每天在御书房待几个时辰。

　　近日正好遇到黄河水患，他一早就进了宫。

　　姜农已叹道：“不急不急，小钟这王爷当得比狗还累。”

　　尹含沙：“……”

　　方芸：“……”

　　厨房即刻开始忙活了起来，姜农己说他风餐露宿久了，要先沐浴一番。还不待人说话，他便指了一间屋子，“热水送那里。”

　　“好勒，”老管事满口答应，“您这屋子一直有人打扫。”

　　午时钟北临回府，身后还跟着肖九和闷闷不乐的钟馨，想来是钟北临出了皇宫就将人接来了。

　　“尹姐姐，”钟馨跑到她面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尹含沙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多大人了还怎么爱撒娇。”
　　到时候问脉如果情况很好，她自有办法劝钟北临，如果钟馨的身体仍有亏损，那便只能让小姑娘乖一些了。

　　“先用午膳，”钟北临走了过来，“姜老呢？”

　　尹含沙下巴比了比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里面沐浴。”

　　钟北临走了过去，在门口说了两句什么，直接推门进去了。大约过了半刻钟，姜农己一身灰黑长裳走了出来，后头跟着钟北临。

　　几个人坐上桌，各怀心思的吃饭，往日话最多的钟馨一言不发。姜农已年纪虽大，举手投足间未见一丝疲态。

　　“小钟，听说你打下了那日，真给老夫长脸。”姜农己端起酒盏。

　　钟北临也端起酒盏，另一只手托住底部，与他碰了一下，张口就来，“那是您教的好。”

　　“哈哈哈，”姜农已显然十分受用，悠悠地喝下了杯中的酒。

　　“姜老您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姜农已看着再有精神，也过了花甲，比不得年轻时。

　　“你既打下那日，老夫定要去看上一眼，”姜农已的声音里都带着些蠢蠢欲动，“胡人有不少秘术，老夫定要探上一探。”

　　尹含沙微愣，看向钟北临，对方也有些惊讶。

　　“姜爷爷，您要去那日吗？”最激动的当属钟馨，一扫方才的萎靡模样，人都坐直了。

　　“是也。”

　　“那我们和您一起去吧！”

　　钟北临沉下脸色，“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伏暑天不宜西行。”

　　钟北临不让钟馨去那日的最大原因，就是担心钟馨的身体，如果有医圣同行，那必然是万无一失。

　　后面姜农己给钟馨把脉，说她调养的很好，已与常人无异。小姑娘更加高兴，肖九的嘴角也一直翘着。

　　尹含沙看着钟北临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好笑又有点心疼，在无人的地方拍了拍他的手背。

　　最后钟北临还是同意，但是要求九月再出发。现下七月过半，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明钰，我想去魏都，看看尹府。”

　　百无聊赖的午后，她依偎在钟北临怀里，突然说道。

　　钟北临想也没想，“好啊，你想何时去？”

　　“你定。”

　　结果九月还没到，钟北临就带着她往南边去了，送别的顺序调了一调。

　　他们没有带很多人，加上言安，不过十来个。沿途看过很多风景，经过群山和湖泊，看过繁星和夕阳，他们像平凡的伴侣一样。

　　南魏的面貌焕然一新，虽然没有大铖繁华，但集市依旧热闹，随处可见淳朴的笑容。

　　钟北临在一间浇糖人的铺子前停下。

　　“这位公子要点什么？”小老板才送走一位客人，用脖颈上挂着的白巾擦了擦汗。

　　“槐花可以画吗？”

　　“可以！”小老板说着已经动了起来，还不忘再介绍一遍自己的技术，“人都可以画。”

　　钟北临转头，还没说话，就已经遭到了拒绝，“不要。”

　　“小娘子别害羞啊，看你家相公对你多好，”小老板见着男子手里拿满了东西，女子两手空空，顺带打趣。
　　本来这些东西不用他拿，但是集市人多，言安他们不方便跟着。

　　尹含沙略带羞恼地看了钟北临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喏，”小老板将橘色的槐花递出来，“您拿好。”

　　钟北临付了银钱，“多谢。”

　　“甭客气！祝两位多子多福！”

　　————

　　魏都和记忆中的并无差别，这里发生的很多事，现在回想，就像是昨天。

　　尹府门前行人很多，明目张胆地进去太招摇，还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转了一圈，选择从后门进。

　　府内装饰简朴，多山水，回廊曲折亭台楼阁，除却没有人迹，其余都同以前别无二致，尹含沙心头一阵酸涩。

　　“每月都有人过来打扫，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过。”钟北临轻声道。

　　尹含沙往前走，通过一座石拱门，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一颗粗大繁茂的树木牢牢吸引了观者的视线。

　　不是开花的季节，枝桠曲折四散，透出磅礴的生命力。

　　“幼时父亲在这教我习武，后来父亲走了，我有了新的师傅，就爱在树底下发呆。”

　　钟北临轻轻揽住她的腰，“尹征将军是英雄，可惜那日投降时图日根已经死了。”

　　尹含沙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身上。图日根死在了战场上，还是太便宜他了。

　　“这是槐树？”

　　“嗯，”尹含沙突然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身上有时会有槐花香。”

　　钟北临想了想，“大约是，小时候喝的救命药有这种味道，从此闻到槐花香便很心安。每每心中躁郁烦闷，都会用槐花的香薰香囊。”

　　尹含沙仰头，亲了他的下巴，“你第一次闻的槐花香，就是这棵树。”

　　“什么？”

　　“多年前医圣给爹爹诊脉，我折了一枝槐花送给他，后来医圣一路南上，遇到了一个苦病缠身的小男孩……”尹含沙娓娓道来，像讲故事一样。

　　温暖的阳光透过槐树的缝隙斑驳而下，落在树下一对互相依偎的人影上，就像他们会发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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