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宣旨太监一个趔趄，一脸不可置信，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才明白刚才自己没有听错。而安插在林霁身边的探子却悄然退下，露出一丝期待已久的笑容。
　　林霁的手握在了剑刃上，虽然花潋滟第一时间放了手，她手上的豁口还是火辣辣的。花潋滟跪行几步，抓起林霁的手要给她找药，却被林霁拒绝。
　　“花将军，他傻你可不能傻。你若在这里了断自己，不过搭上一条性命而已，什么也解决不了。”
　　林霁反手握住花潋滟的手，另一手接了圣旨，从跪拜的姿势拉着她起身。
　　林霄鸿此举，无疑是一出再明显不过的过河拆桥，他甚至连掩饰都不愿意，就是明着对花潋滟起了疑心，问她要手里的军权。
　　可林霄鸿究竟有没有想过，花潋滟一退，世上究竟还有谁能去守北境？司空赫说过，北境的乌努族是食人血肉的附骨之蛆，少有不慎，便会被他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这是置江山社稷、百姓性命于不顾，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疑心。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林霁想得这么聪明。两年过去他一点没有变，还是那样垂涎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并且想要占为己有。
　　“回去告诉林霄鸿，这圣旨花潋滟接了，本宫会亲自送她入宫。”林霁替她答道。
　　一时间来不及说话，林霁挟着花潋滟上了马车，两人在其间附耳低语。
　　林霁打包票会解决花潋滟的顾虑，让她不用入宫也能全了皇恩。这让后者怀疑是不是下一步林霁就要求她带着自己的军队去造反，但是林霁并没有。
　　没这么说不是因为林霁不想，而是因为林霁知道，以花潋滟现在的身份，绝无可能能够调动平北军队，这只会走漏消息，徒增烦恼。而且她猜想，这位花将军若不是逼到了份儿上，是不会轻易发生政变的。因为一旦朝局动荡，外敌入侵会更加猛烈，会面临着没有粮草和增援的风险。
　　所以她只请求花潋滟看在方才的事情上，放一部分士兵回家。
　　至于林霁要求的那批人，正是当年她被迫投降时被编入各个军队中的原宋羡云麾下，安南军队。
　　其实在挡下花潋滟自刎的长剑的时候，林霁并没有想太多，并没有考虑这些复杂的利益关系，只是因为这件事这个人。
　　她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昨日刀子割去了唐青臣的头颅，今日长剑逼向了花潋滟的脖颈，焉知哪一天这一刀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她没能抓住唐青臣，但她希望自己能够抓住花潋滟。
　　从前她只想要明哲保身，但如今早生了唇亡齿寒之感。就连花潋滟这样的良将，林霄鸿也可以一纸诏书卸了她的兵权，那么其他人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去呢？那些曾经跟过她的安思痛，李茗姣等等，被她提拔过的瑜城太守赵免，是不是都会在未来遭到不留余地的屠杀。
　　不反，则必死无疑。
　　两人下马车时，林霁点燃了烟花，烟花飞上天空，炸成一朵巨大的云。
　　她始终记得宋羡云的话，以烟花为号。她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得看他们的一点默契和运气了。
　　林霄鸿的探子感觉不对，上来询问。
　　林霁答道：“今日除夕，还不允许人放鞭炮吗？”
　　显然这并没有打消探子的疑惑，但林霁已经不在乎了。今日她骂林霄鸿的事早就捅到了他的耳朵里，她还怕惹人怀疑吗？
　　林霁让花潋滟先行藏在殿内隐蔽处，并没有向她明言造反计划，只是说若自己性命难保，还请她出手遏制林霄鸿。
　　这样的要求花潋滟让无法拒绝。
　　林霁猜到了林霄鸿今夜一定会来。而且以他掌控欲的扭曲心理，一定会像上次一样屏退左右。届时，就是杀掉他的最好机会。
　　不多时，殿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林霄鸿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来，先扇了林霁一个耳光。
　　虽然她早有防备，但林霄鸿也知道她不会束手就擒，一手打空的同时将顺手从御书房抄起的玉如意换到右手，又向林霁的耳旁一抡。
　　林霁抬臂格挡，但无奈力量上的巨大差距，被林霄鸿打得一趔趄，扑倒在地。
　　此时，她就离花潋滟的藏身之处不到一尺。
　　还不到时候。林霁咬牙切齿地想。
　　此时她倒不怕疼了，反而希望林霄鸿多往她身上招呼几下。因为越是这样，就代表着他的警惕越弱，杀死他的机会就越大。
　　挨这几下，换林霄鸿死，太值了。
　　林霄鸿用玉如意重重砸在她的背上，林霁登时便感觉下半身失去了知觉一般，使唤不动了。与此同时，林霄鸿终于按捺不住，提起林霁的头发将她掼在墙柜上，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霁目眦欲裂地盯着林霄鸿，感觉着自己体内空气的流失，她用手扒住他的手抓挠着，却不起作用。林霄鸿的双手如铁铸一般，掐住了林霁命运的脖颈。
　　而花潋滟正藏身于墙柜之中。
　　林霁被按于柜门之上，她无法推开柜门解救林霁。在这场她和林霄鸿的对决里，她无能为力。
　　林霁已濒临极限，她无力地向上翻着白眼，脑中闪过漫着鲜血的黄金台阶，那上面堆着殷寒的头颅，还有安思痛等数不胜数，全部都是熟悉的面孔。闪过林锡与卫灵蕴相携嘲讽她的异想天开与无能失败，林霄鸿得天下后令她恶心的丑陋嘴脸，还有城外以烟花为号来接应她的宋羡云。
　　她的脑中闪过南巡之前起草的新法，她仅仅只是有了个雏形，还没有开始写。
　　林霁深吸一口气，使出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奋力一踢。
　　之前短暂失去控制的双腿奇迹般地踢了出去，带着劲风，一脚正中林霄鸿两腿中央最薄弱的地方。
　　只听一声惨叫，林霄鸿与林霁同时倒地。
　　于此同时，花潋滟破柜而出，按倒了意图那玉如意打破林霁脑袋的林霄鸿。
　　林霄鸿的眼中现出不可置信。
　　“公主殿下，现在怎么办？”
　　林霁没有回答她，在经过了生死一线的折腾，她却近乎恐怖地立刻就恢复了行动。林霁拔出一直贴身别在大腿上的匕首，以野兽般地姿势和速度，一刀捅进了林霄鸿的咽喉。
　　血珠洇出，染红了花潋滟的手。
　　而林霁则用袖子抹去自己唇角的血迹，狡黠一笑：“很抱歉，花将军，但现在你可终于上了我的贼船了。”
　　她装作无辜一笑：“林霄鸿已经看见了你，为你解决那一道圣旨，可以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花潋滟当然知道林霁并不是为了自己，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事到如今，便听凭陛下差遣。臣之性命蒙您所救，余生会忠于陛下，再不论旁人。”
　　“回去吧。”林霁踉跄着起身，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烟火满城，听着鞭炮噼啪，留给花潋滟一个背影，“除夕之夜，是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回去接上你妹妹，去郊野躲几天。这里不需要你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如果有人对她将信将疑，鄙夷相对，她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当作弃子。踩在脚下也好，当作诱饵也好，做起这些她心中毫无愧疚。可若一个人将她的心肝掏出来，向林霁展示她的忠诚与苦难，她又怎么舍得让这本与她同病相怜的良将去送死？
　　她的匕首还插在林霄鸿的喉口，林霁没有拔刀，但林霄鸿已经必死无疑。她只是想让林霄鸿尝一尝绝望地面临死亡的感觉。而在当下的情境中，这神来之笔又发挥了别样的作用。
　　花潋滟匆匆出宫，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找到了一位前安南士兵，要求面见宋羡云。
　　也正是因为花潋滟的一念之差，为林霁争取来了宝贵的时间。
　　宋羡云带着安南士兵以及南流景的黎衣族军队，第一个得到了林霄鸿已死的消息，开始调动军队攻城。
　　而林霁则让林霄鸿保持着有气却无法开口，无法救活的状态，换了一套早就准备好的宫女的衣物，喊来了林霄鸿的心腹。
　　心腹亦不明局势，只能将林霄鸿抬走，接着请示林望晚。
　　至于为什么请示林望晚，还不是林霄鸿的顽疾。他不会容忍身边有任何一个比他聪明的人，他的身边都是怂货和蠢蛋，只懂得执行命令，而不懂得下达。林霄鸿本人也是如此，所以即使拿到了下达命令的权力也不会下达，或者乱下达，只会将局势搅得更糟。
　　林霄鸿的心腹以为他还有救，所以不敢越俎代庖，怕被林霄鸿醒来秋后算账，因此只能请示大长公主。
　　于是林望晚收到了林霄鸿重伤的消息。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向她自己的私军下达了命令，即刻发动宫变。不论林霄鸿是生是死，他都是个死。
　　而谢青，则凭借着他无孔不入的能力，第三个得知了林霄鸿重伤垂死的消息。她虽然手中没兵，却有造反的底气，因为她手里捏着一张筹码：
　　林霄鸿的皇后齐瑶乐已经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接近临盆了。
　　一旦齐瑶乐生下男孩儿。不，或许生什么都不要紧，谢青会让他是个男孩儿，她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孩子会比任何一个人都名正言顺，大楚所有的军队都会拥立正统的太子，也就是她谢青——两朝帝师，亲手大义灭亲的前王妃。
　　而除了林霁、林望晚和谢青获得了今日宫变的资格，其他所有人都因为除夕的消息滞留，和林霄鸿的伤势不定而错过良机，为时已晚。
　　没想到最终争夺皇位的居然会是三个女人。
　　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多少年了，皇位上坐着的始终是血缘关系和性别维系的皇帝，他不需要有能力，他只需要有他身上流的血和他的身份，他生命的起点就可以达到所有人生命的终点。
　　终于也轮到能者居之了吗？
　　终于不需要讨好别人了吗？
　　终于不用为了证明自己而拼命了吗？
　　终于，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