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桠

　　周一早上，我先去实验室放了书包和电脑，暗示老板我一早已经来上班了。

　　老板是我们实验室的导师，给你发津贴，也天天push你，压榨你，和老板一个性质。所以，师兄师姐们都当面叫他老师，背后叫他老板。进组一段时间后，我对此深有体会，觉得这称呼过于恰当了。

　　进组的时候，老师就再三重申，做课题期间是不能外出兼职的。我能理解，但前提是老板的津贴得发够吧，至少温饱不愁。可组里的博士比硕士还多，大都临近三十，还有一两个师兄已经结婚了，这一个月才500的津贴，生活难免捉襟见肘。所以出去挣点外薪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想老板是看破不说破。老板交待的任务大家都有按时完成，实验进度也跟得上。我想，他就算是察觉了，应该也不会找大家麻烦，毕竟还是有那种整天都在实验室，却没有半点进度的。

　　小区附近的一家超市里，我买了菜、肉和水果，上了楼我也没有直接进去，先敲的门。

　　“进来吧。”他端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看我提着东西进来，又说，“以后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吧，密码你应该知道的。”

　　“好。”

　　我把菜都放进冰箱里，挨个放好，还有水果，放在最下层。还没放完，他从后面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冰箱。我往后退，以为他是要拿东西。

　　“你这买的菜最多吃一天吧？”说完又看看我。

　　“啊？那个闻先生，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你要多少，买多了，要是吃不完就不新鲜了。你最近要经常在家做饭吗？”战术性先道歉是打工人的自觉。

　　“没事儿，你下次来多买一些吧，一次买个两三天的量。”

　　“知道了。肉，你待会儿要吃吗？吃的话我就不放在急冻箱里了。”

　　“嗯，放冷藏的就行。”说完，他又走去了客厅。

　　我把剩下的东西都放了进去，把冰箱关好。“闻先生，那我就先走了，我明天早上再买菜过来。”

　　刚要走到玄关，他叫住了我。

　　“等一下，叶小姐会做酸菜鱼吗？”

　　我下意识转身，“会，可是今天没有买鱼，家里也没有做酸菜鱼的调料，”

　　他都问了，应该是想吃吧，这两天他应该经历了很多事，能看出他很疲惫，“闻先生，不然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现在下去买。”

　　“会不会很耽误你的时间？”

　　“不会。”我冲他微笑了一下，希望他不要把这当成负担。

　　锅中倒油，先把鱼片在热油中炸一下，微微发黄时就捞出，这样做出来的鱼片夹取时不易碎，口感好而且更香。在锅中加入葱、姜、蒜、整颗的花椒、胡椒粉和切好的酸菜，炒出香味，再加入清水和适量料酒，盖锅盖煮十分钟，水开后再下提前炸过的鱼片，再焖煮五分钟，出锅前加入切好的芹菜沫和香菜沫。

　　还没出锅，香味便把闻希来唤过来了。

　　“好香啊。”

　　我找了一个大碗，将鱼盛了出来，再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酸菜鱼配白米饭，这滋味再好不过了，千金都不换。

　　“好了，尝尝吧。我其实手艺不太行，你今天就将就一下吧。如果不好吃，我给你重新叫外卖。”

　　他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吹了一下，再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不好吃吗？”我心中一紧，我已经好久没有进过厨房了，今天大概率要翻车了。

　　“没有，很好吃，真的。比我以前在外面吃的，都好吃。”

　　我松了口气，我真不是会做饭的料，也就酸菜鱼拿得出手，还是因为以前外婆反复教了好多次，其他的菜就一言难尽了，用叶思渊的话来说，他妹以后就必须找个会做饭的，不然，就得找个家财万贯的，天天出去吃也成。

　　“那你慢慢吃，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正准备去拿我的包，闻希来又叫住了我，“留下来一起吃吧。你忙活一中午了，也到饭点了。”

　　我本想拒绝，不熟的两个人吃饭，太尴尬了。

　　“我今天不想一个人吃饭。”

　　他的眼神中是恳请、又怕被拒绝，让我实在不忍。

　　“好。”

　　他去给我也盛了一碗饭，拿了筷子。我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坐在餐桌上，中间隔着一大碗酸菜鱼。

　　“这个是谁教你的？”

　　“不能是我自己学的吗？”他没说话，应该是没料到我会这样答，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开玩笑的，是我外婆，她是四川人。”

　　“怪不得，我就说北京人做不出这么地道的酸菜鱼。”

　　“今天用的酸菜是买的酸菜鱼料理包，如果用自己家里做的泡菜，味道会更好的。”

　　“那你们家有泡菜吗？”

　　我摇头，“没有，我们家只有外婆会腌泡菜。外婆家的泡菜坛都二十多年了，比我年纪还大。”

　　“二十多年？”我从闻希来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是觉得这泡菜都成古董了吧。

　　我笑出了声，“你别误会，大概半年就会换水的，但是会加一碗之前的泡菜水作引子。每家腌泡菜的手法不一样，水和盐的比例略有区别，泡菜坛里加的东西也根据各家喜好有所不同，所以才有百家百味。”

　　“这还真有意思。”

　　说着，他还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以往他大都眉头紧锁，要么就是面无表情。他笑起来，脸上浮现了依稀可见的少年的幼态和朝气，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我妈妈以前还会从老家带泡菜水来北京，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泡菜就会生花。”

　　他好像又到了知识盲区。

　　“就是滋生的其他细菌，不能再吃了。”

　　“哦。那你说是外婆教你的，你也是四川人？”

　　“算半个吧，我户口在北京，但小时候是在成都长大的。”

　　这顿饭没有我想像中尴尬，更像是两个朋友在一起吃饭，顺便聊天，他问了我很多关于泡菜的事情。我原以为像他这样的演员，或者说明星，都是高冷、生人勿近的，但今天，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大男孩。

　　吃完饭，我想收拾桌子，他却让我放下，“我来吧。”

　　“没事儿，这是我该做的。”

　　“你先回去吧，我来冼，也该动一动了。”

　　我不好再推辞，“行吧。那闻先生，我先走了，我明天再过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下了电梯，何姐正好打电话过来。

　　“喂，何姐。”

　　“思源，小希跟我要了你的微信，他联系你了吗？”

　　“嗯，他让我今早给他送点菜过去。”

　　“好的，你以后稍微多买一些，最近你一周多去两次吧，冰箱里东西要是没了，你就给他补上，他应该还要在北京多待一些时日。”

　　“好。何姐，我想问个问题，闻先生他平时都自己做饭吗？我看家里的厨具都很新，不像是经常用的样子。”

　　“是这样的，他只要人在北京，除了工作以外，他都是不出门的，当然，他也很讨厌点外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人挺奇怪的。至于厨具的话，其实他不会做饭，他每顿饭都是拿个锅水煮的，乱七八糟放进去，最多再搁点盐。”

　　“哦，这样啊。”光听何姐说，我就觉得很难吃，一点食欲都没有。

　　“这你不用管他，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说要不请个人到家里给他做，他也不要，随他吧，反正他饿不着的。”

　　“好的何姐。”

　　“嗯，那先这样吧，有什么事你再联系我。”

　　“何姐再见。”

　　听完何姐的话，我确实觉得这人挺奇怪的。在我看来，一天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三餐了。

　　接着的一周里，我又去了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正在做午饭。我远远看着他，把萝卜切得奇形怪状，有些还那么大，这能煮熟吗？还有蔬菜，把头去了，拿水扒拉两下就丢进锅里了。肉就更可怕了，一整块，他就切了几刀，火都没开就扔进锅里了。我这个不会做饭的看了都大为震惊。

　　我站在冰箱旁边，问道：“闻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我可以的。”

　　不，你不可以，你太糟践食物了。

　　我走到厨房，拿了他手里的刀，“我来吧。”

　　或许是看到我脸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他松了手，把刀给我了。

　　我把锅里的菜都捞了出来，放在一旁的菜篮里，挨个重新改刀。虽然不常做饭，但对于我这样一个需要天天做实验的理科生来说，动手能力肯定没得说，所有工具都信手拈来。

　　“那个，闻先生，你煮东西不放点调料吗？像是汤包、咖喱或者味增之类的，要不要我下次也买些过来。”

　　“这倒不用，我口味一直很清淡，放点盐和黑胡椒就行。”

　　“那行吧。”我现在已经不惊讶了，在他身上，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下次过去的时候，我提前在网上买了装食物的真空袋，还有分装食物的保鲜盒。食物送到他家后，我都先去餐台上洗干净处理好、切好，再放入真空袋里，抽上真空。这样他拿出来把真空泵拔开，就能直接下锅煮了。

　　要走的时候，我发现落地窗边多了一台跑步机和一些健身器材。看样子，运动也是要在家里解决了，其实去健身房也是可以的吧，小区里就好像有一个。我觉得我已经非常宅了，平时也没什么多余的社交活动，也不爱去热闹的地方。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宅的。

　　下周要开组会了，每次群里通知下周在开组会的时候，我很是头大。倒不是说没有数据或数据不好，而是我们开组会所有人都要从头到尾参加，讲完也不能提前走。我这个人，你让我做一天实验都可以，要我在会议室坐一整天，那可太折磨人了。

　　组会那天，工作汇报结束后，我找了个靠后的地方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写写文章。
　　微信来了消息，是闻希来。

　　[ 叶小姐，你会用咖啡机吗？ ]

　　会用咖啡机吗？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是应该先看看说明书吗？或是找店家。我可不记得合约里有写说我还需要帮甲方做咖啡的。当然，我只能心里这么说说。

　　[ 我之前用过其他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 可否请叶小姐过来帮忙看一下呢，我实在搞不定。]

　　[ 闻先生不好意思，我今天在开组会，可能得到晚上了。你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先帮你叫一下咖啡外送。]

　　[ 不用，你明天再过来吧。]

　　[ 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