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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
侯爷进了屋，一眼就瞧见曹姨娘面色苍白，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
曹姨娘早在他进屋前便已隐约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心里早已猜到多半是侯爷专程过来探望她了，却偏要拿腔捏调地等着侯爷在床前站定，方才拿下搁在额头上的手背，对上侯爷的视线，脸上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状。
她颤巍巍地半坐起身，气若游丝道：“侯爷，您怎么过来了？”
侯爷眉头紧锁道：“听下人说你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瞧瞧。”
曹姨娘绞着握在手里的帕子，咬住下唇，轻声细语道：“是妾身不争气，让侯爷您操心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侯爷，眸中的水雾隐约可见，给她平添了些许娇弱和多情。
在侯爷身边服侍了多年，侯爷每每看到哪种神情最会感到心疼不已，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见她这副模样，侯爷的心里头果然起了几分怜惜。
他扭头问站在一旁的下人：“可叫大夫过来诊过脉了吗？”
冬青一向乖觉，哪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里在打着什么念头，忙回道：“奴婢倒是想差人找位大夫过来，可姨娘说夫人这几日也身子不适，不想再给夫人添乱，便叮嘱奴婢莫要叫大夫过来了。”
话毕，她赶紧垂手立在一边不再吭声了。
“姨娘说不找大夫，你们就真的不找大夫过来，简直是胡闹！”
不出曹姨娘的所料，侯爷的声音果然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曹姨娘唇角微扬，怕被侯爷发现，忙垂下了头。
她伸手扯了扯侯爷的衣袖，语气温柔似水，带着若隐若现的哭腔：“侯爷，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为了妾身多不值当！是妾身自己没用，旁人吃了东西都安然无恙，是妾身自己身子骨弱，才会不适，怨不得夫人。”
侯爷垂眸扫了她一眼，脸上的怒气消退了几分：“知道自己身子弱就更该找个大夫过来瞧瞧，若是憋出病来，又凭空多一桩麻烦事！”
曹姨娘低下头作乖巧状：“侯爷教训得是，是妾身糊涂了。”
侯爷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曹姨娘轻轻地摇了摇侯爷的衣袖，抬眸看向他，瞳眸中有几分关切，亦有几分心疼：“侯爷，您这么一大早地赶来看望妾身，可有吃过什么东西？饿不饿，要不要叫下人们做些可口的给您尝尝？”
侯爷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不少。
曹姨娘内心窃喜不已。
她在侯爷身边多年，能胜过其他两位姨娘让侯爷专宠她多年，她又岂会不明白，她所倚仗的，不过是她的小心翼翼和善解人意。
侯爷如今还不到四十，依然保养得当仪表不凡，且身份又尊贵，多的是女子想要在他身边当他的姨娘。
若不是她素日里一刻不敢松懈，在侯爷面前总戴着一副面具，否则哪能至今还在侯府这般得势呢。
常氏啊，常氏，你虽贵为正妻，却和侯爷渐渐离了心，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就是因为你性子倔，心高气傲，不愿伏低讨好你的夫君，你的夫君又怎会不去别人屋里寻求安慰？
曹姨娘赶紧唤下人去小厨房端来点心过来。
侯爷是不是真要吃些东西还在其次，她该摆的姿态总得摆出来。
正暗自得意，她的女儿苏知瑶已得到她的暗示，佯装凑巧地走进了屋内。
苏知瑶轻移莲步，来到床前问道：“姨娘，你现下可觉着好些了吗？”
曹姨娘眸中含笑地回道：“好多了，难为你记挂着。”
坐在床前的侯爷出言道：“知瑶，你姨娘一向身子弱，你多留心着些，好生照顾着。”
苏知瑶乖巧顺从地应了声是。
她偷偷地瞥了眼曹姨娘，抿了抿唇，又道：“许是近来天气热容易犯病，昨日女儿去了母亲屋里，母亲像是也身子不大舒坦的样子。”
侯爷眉头微微蹙起，好似感到有些诧异：“哦，是吗？”
苏知瑶不动声色地和曹姨娘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道：“女儿心里甚是不安，本想留下来服侍母亲，可碰巧长姐也回娘家来了，长姐不肯让我留在远翠堂，说由她来照顾母亲便足够了。”
她垂头攥紧了衣裙，再度抬眸时已满脸的委屈：“定是长姐觉着女儿笨拙，担心女儿照顾不好母亲，怕女儿只会在屋里添乱，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这才赶了女儿出来。女儿本想说服长姐让我留下，可母亲也在一旁叫女儿回去，女儿无奈之下只得回了听雨轩，也不知母亲这会儿身子觉得怎么样了。
“女儿也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母亲亲生的，又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心里不喜女儿也是应当的。也是女儿不知趣，老是杵在母亲屋里，定是让母亲和长姐瞧着厌烦了。”
侯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曹姨娘尽心伺候了他多年，哪会瞧不出来他面色不快，她一边内心暗喜自家女儿在挑拨离间方面果真有几分能耐，一边还不忘柔声劝道：“既然夫人身子不适，侯爷还是得空去看看夫人吧。”
她停顿了一瞬，嗓音更显虚弱，脸上却摆出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妾身这里有知瑶照顾着，还有丫鬟伺候着，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了，侯爷无须太过担心。”
侯爷来回打量着她们母女俩。
他眉宇间渐渐染上一丝淡淡的恼意，冷硬森寒的目光定格在半空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令他顿生怒气的人或事。
他撇了撇嘴，扭头朝曹姨娘望去：“无妨，若缘那边既然有知珺在，那便让知珺好好陪着她母亲养病吧。”
他的嗓音听上去格外阴沉冷漠。
曹姨娘一听便知，侯爷是断不会去远翠堂看望常氏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拿起帕子抹了抹嘴唇，以掩去微微扬起的唇角。
***
远翠堂。
常氏一觉醒来后已过了掌灯时分，见苏知珺不在屋里，侯夫人常氏不由出言问道：“珺儿去了何处，怎不见她在屋里？”
俞嬷嬷笑吟吟道：“回夫人的话，程姑爷方才来侯府了，眼下县主正和程姑爷在书房里说话呢。”
常氏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慈爱和欣慰：“那便让他们多聊一会儿吧。”
女儿嫁了个知她疼她的人，她此生的愿望也算是了了。
她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侯爷可回侯府了吗？”
俞嬷嬷笑容一僵，踌躇了半刻，深知自家主子宁愿听真话也不愿旁人骗她哄她，只得坦言回道：“侯爷一早就回来了，回来后就去了曹姨娘那里，今儿个还在曹姨娘屋里留宿了。”
常氏收紧五指，目光落在了薄被上，声音极轻极淡：“是吗？”
半晌后，她抬眸看着俞嬷嬷，掀开薄被下了床，瞳底隐隐浮现一抹近乎绝情的神色：“俞嬷嬷，帮我准备一下笔墨。”
直到第二日早上，常氏才跟侯爷见上了一面。
侯爷进屋时，苏知珺正坐在炕前伺候母亲用早饭。
侯爷逐一打量着母女俩，冷哼了一声。
音量不大，却尽显心中鄙夷和不快。
常氏冲着苏知珺摆了摆手，轻声叮嘱道：“搁在炕桌上吧，这会儿没胃口吃了。”
苏知珺虽不知母亲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却依言将碗碟放在了炕桌上。
她站起身来，向侯爷行了个礼，侯爷却只是视而不见地颔首，两眼紧盯着坐在炕上的常氏。
“若缘，我们夫妻多年，我倒不知如今你的心胸竟已狭隘到这般地步！”他那双略显薄凉的唇，淡淡飘出这么一番话。
苏知珺心一紧，眼底划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母亲还病着，父亲不知道过来探病也就罢了，怎的还一上来就责怪母亲的不是？
因顾忌着母亲，怕无端给母亲生事端，苏知珺硬生生地忍下气没敢出言顶撞侯爷。
侯爷当着长女的面，兀自怒气冲冲地斥责常氏：“你贵为侯府的主母，理应有主母的胸襟，可你却连容下一个姨娘的气度也没有！”
常氏背挺得笔直，面色如常地看着侯爷。
昨日他在曹姨娘的屋里待了一整天，那会儿她便知道，他早晚会来她屋里指责她苛待曹姨娘。
只是她终究没料到他会来得这般急，更不曾想到他会当着女儿的面儿出言训斥她。
罢了，如今再计较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曹姨娘病了，卧在床上起不了身，你也不知道差人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反倒是曹姨娘还知道体恤你，在我面前替你说尽了好话！”
他怒其不争地看着常氏：“你自己说说，你这主母当得羞不羞愧！”
闻言，苏知珺气得浑身颤抖，努了努嘴欲要替自己母亲辩白几句。
岂料常氏却将目光投向了她，淡淡一笑，道：“珺儿，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和你父亲商谈。”
“母亲，您的身子还未痊愈呢，您怎可……”
常氏依然挺直着腰板端坐在炕上，白皙秀丽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珺儿，你不用操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常氏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苏知珺深知母亲主意已定，忙识相地退下了。
侯爷瞪着她，眉宇间染上几许不耐和狐疑：“你这又是装的什么病？”
常氏目光淡漠，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清晰可闻：“侯爷认为妾身在装病？”
侯爷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目不转睛地回视着他，唇间渐渐扬起一个淡淡的冷笑：“妾身为什么要装病？”
侯爷低哼一声，眸底的寒意分毫未减。
见状，常氏嘴角的弧度越发显眼：“侯爷该不会认为妾身是为了争宠在装病吧？”
此刻，她的语调除了嘲弄，还有几分不屑。
争宠？！
若真想要争宠，她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侯爷抿紧了薄唇，幽黑的眸底蕴着失望：“你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妾身变成什么样了？侯爷的话，妾身当真是有些听不懂了。”
侯爷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怒意：“你听不懂？那我便让你听得明白些。如今，你变得善妒又气量狭窄，作为主母，非但不能容下姨娘，眼睁睁地瞧着姨娘病倒了，也不知道差人去找个大夫过来。
“对姨娘满心妒恨不算，还一心苛待庶女。知瑶虽不是你亲生的，可你是她的嫡母，理应将她视为己出，但你做了什么？
“你明知知瑶对你一片孝心，想在你跟前侍疾，你却狠心赶她走，不让她服侍你，你不知道你的此番举动会伤透知瑶的心吗？”
侯爷一心只顾着数落常氏，却丝毫没留意到常氏那双勾着冷然嘲意的薄唇已变得格外苍白血色尽失。
僵持许久后，常氏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侯爷这般看待妾身，那便请侯爷签了这和离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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