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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碎
耐心听老太太叮嘱了其他几件小事，又亲手服侍老太太歇下后，大奶奶方才退出屋子，离开了老太太居住的景明堂，由丫鬟迎春陪着径直回了烟雨苑。
回了屋，大奶奶由丫鬟服侍着更衣洗漱，走出净房，在大炕上落了座，水仙忙端着漆盘送来了热茶。
大奶奶抿了口茶，吩咐道：“水仙，你先退下吧，这里有迎春伺候着就成。”
水仙忙应声退下。
待水仙离了屋子，见四下无人，迎春才忿忿不平道：“拨个新丫鬟给三爷，这分明是一件得罪县主的事儿，老太太竟派奶奶您去做，也不怕您因此被县主记恨上！”
大奶奶默默无语地抿了口茶。
迎春悄悄打量大奶奶的脸色，又开口埋怨道：“程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差哪个去办这件差事不好哪？不说旁的，老太太好歹是奶奶您的亲眷，自然应当比旁人更看重您一些，却偏偏差奶奶您去办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若县主是个糊涂的，认定此事与您脱不了干系，奶奶您岂不是冤死了？”
大奶奶紧攥着帕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恼意：“老太太既然差我去办此事，那自然是因为我在她眼里还有些利用价值。”
迎春忙垂首作乖顺状：“奴婢也是替您觉得委屈，这才多嘴了几句。”
大奶奶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你待我如何忠心，我自然知道。”
她垂下眼帘，看着茶盅里的茶叶：“你在我身边伺候了多年，我也不瞒你什么，大爷虽是家里的长子，但终究不是嫡出，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也只是考了个秀才，靠走仕途奔个好前程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她顿了顿，又缓缓道：“我们这些困在内宅的女眷，既是指靠不上别的，家中的生意跟外院的庶务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好。”
她将视线挪到迎春脸上，慢悠悠道：“迎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迎春忙附和道：“奶奶这话说得极是。幸好大爷有奶奶您在一旁帮衬着，您这样贤惠，又事事替大爷着想，乃是大爷的福气啊！”
大奶奶笑着摆了摆手没接口。
迎春见她对自己的恭维话不甚在意，忙又开口问道：“那拨个新丫鬟近身伺候三爷这件事，您打算自己跟县主说吗？”
大奶奶轻轻叹了口气，道：“怕是免不了要我厚着脸皮亲自走一趟清泠居了。”
***
清泠居。
苏知珺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不请自来的四奶奶悠闲地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两眼望着苏知珺，一边还不忘跟她聊起最近几日的闲话。
几个丫鬟俱鸦雀无声地垂手站在一旁，整个院子里只听得见四奶奶那聒噪的嗓音呱呱说个不停。
“三嫂，听下人们说啊，老太太拨了她屋里的一个丫鬟去三哥的书房里服侍三哥呢。”
闻言，苏知珺手中的动作微顿，旋即又面色如常地举起箭弓，“嗖”地一下将羽箭射/了出去，力道又准又狠，正中靶心。
她眯了眯眼，沉声吩咐道：“银针，再拿箭来！”
银针内心暗暗叫苦。
县主这分明是动怒了，还把靶子当作她的出气筒了。
竹叶端着漆盘走到石桌前，将茶盅和几碟点心逐一放在了石桌上。
四奶奶老实不客气地拈起一块桂花酥送入口中，还不忘大声赞叹道：“三嫂屋里的点心就是比别人房里的要精致可口！
竹叶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心中的不屑更甚。
饶是端了这么多糕点过来，也堵不了四奶奶那张惯会惹祸的嘴！
竹叶拿着漆盘退下时，与拿着羽箭迎面走来的银针飞快交换了一个无奈至极的眼神。
这位四奶奶成天价往清泠居跑，竟然还回回挑些让县主听了满心不痛快的事儿说。
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怎的这般不消停？
县主是哪里得罪她了，竟使得她不辞辛劳地专程跑来嘴碎一番！
银针刚把羽箭递给苏知珺，四奶奶那稍显尖锐的嗓门又瞬间飘入她的耳中：“老太太啊是真心疼爱三爷，那叫白鹭的丫头本是老太太房里的一等丫鬟，人长得标致不说，服侍起人来又甚是贴心稳妥。”
她咯咯一笑，笑声中透着掩饰不住想要看旁人好戏的意味：“有她在一旁尽心伺候，三嫂啊，你自是不用担心三爷在书房里的日常起居了。”
几个丫鬟只觉得四奶奶的笑声让人听了无比刺耳，无奈尊卑有别，也容不得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多嘴什么。
正替县主感到打抱不平，苏知珺已将手中上了弦的箭弓对准了四奶奶，脸上的神情有着别家女子没有的落拓不羁：“四弟妹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四奶奶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快点……快点放下箭弓！”
苏知珺依然没有挪开箭弓，嘴里却佯装恍然道：“哎呀，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手里还拿着箭弓呢！怎么，我这是吓着四弟妹了吗？”
四奶奶忙咽了口唾沫，把方才差点让她噎个半死的糕点吞下肚，伸手拍了拍胸脯：“三嫂，你……你倒是快点放下箭弓啊！”
她心惊胆战地盯着苏知珺手里的箭弓，后知后觉地醒悟到自己这回把三嫂得罪得狠了，也没心情再细细品尝石桌上的那些精美茶点了，猛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声音细得像是蚊子叫：“拨丫鬟去书房这事吧，其实我……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她一面急急忙忙朝院门走去，一面还不忘丢下一句：“我记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改日再来看三嫂。”说完，不顾紧跟在她后头的丫鬟，已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了。
苏知珺冷哼一声，尽显鄙夷。
既是这般怂，就不该吃饱了撑着尽想着跑她屋里来搬弄是非，一天天的，也不嫌累得慌。
没胆的东西！
苏知珺举起箭弓，挑挑眉，继续练习射箭。
待苏知珺回到屋里，由丫鬟服侍着洗漱了一番，刚在大炕上饮茶吃了几口点心，玉露已挑起帘子，进屋通传了一声：“县主，大奶奶过来看您来了。”
苏知珺放下茶盅，吩咐道：“让奶奶进来吧。”
她这屋里是藏着金子还是怎的，走了四奶奶，又来了大奶奶，当真是热闹得很。
左不过都是来看她跟程言灏的好戏罢了。
大奶奶由丫鬟扶着进了屋里，苏知珺淡淡一笑，道：“大嫂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
闻言，大奶奶的眼中顿时划过些许为难，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才好。
苏知珺伸手指了指大炕：“大嫂快过来坐吧。”
大奶奶忙走到大炕前，扶着丫鬟的手在大炕上落了座。
苏知珺又拿起茶盅，垂眸吹了吹茶沫，好整以暇地啜了口茶，这才开口道：“大嫂快喝些热茶润润嗓子吧。”
大奶奶连忙趁着揭开茶盖的间隙，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苏知珺的脸色。
她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今儿个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跟三弟妹说。”
苏知珺将茶盅搁在炕桌上，落落大方道：“大嫂有话不妨直说。”
大奶奶放下茶盅，开口道：“三弟妹既如此说，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如今三弟一个人住在书房里，身边只有小厮和长随伺候着，可毕竟是男子，想来必然会有些伺候不周到的地方。
大奶奶拿起帕子擦了擦鬓角：“老太太因心疼三弟，特地拨了一个她屋里伺候的一等丫鬟去三弟的书房里。如此一来，也能有人尽心伺候三弟了。”
苏知珺微微一笑没做声。
伺候？说得可真是好听。
怕是想伺候到床上去吧。
大奶奶真当她是傻的吗？
大奶奶这个做晚辈的，被老太太差来专程提醒她一声，兴许是有几分无奈的，就冲着老太太那性子，大奶奶估摸着想要推脱也推脱不了。
可大奶奶偏偏要如此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摘个干净，反倒显得她格外刻意。
大奶奶越是要替她自己澄清，她就越是不信大奶奶说的是实话。
大奶奶适才说的这些话，将她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尽推说是老太太一个人的意思，大奶奶心机如此深重，真会没在这件事里头推波助澜？
见苏知珺如此滴水不漏，让人丝毫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大奶奶的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忙又拿起茶盅呷了口茶。
待她稳住心神，这才又开口道：“四弟妹，那丫鬟白鹭，眼下正在屋外候着，你可要唤她进屋瞧瞧？”
苏知珺淡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大嫂思虑得这般周全，如此，就让她进屋来吧。”
说完，她扭头吩咐道：“玉露，叫白鹭进来吧。”
少顷，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跟在玉露的身后走进了屋内。
苏知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是个长相清秀、打扮素雅的姑娘。
苏知珺暗暗冷笑。
老太太果然是个厉害的，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从她自己屋里挑出一个如此贴近程言灏喜好的丫鬟。
她可真是佩服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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