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海棠

　　楚麟寒想着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等到楚麟寒起来时，却看见谢俞语在扫地，楚麟寒忍不住嘟囔道。

　　“竟然今天主动扫地，肯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谢俞语看到楚麟寒起来了，伸出一只手，楚麟寒早已摸透了谢俞语的心思，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师尊师尊，给你，看看看看！”谢俞语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一阵无奈，暗想这有什么可高兴的，转念一想，还有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想到这，谢俞语心中“阴险地”笑了，随即又打了自己一下，怎么可以这么龌龊。楚麟寒看到谢俞语打了自己，张大了嘴，都可以塞下了一个鸡蛋，谢俞语看到楚麟寒看他，呵斥了一声：“看什么呢！还不赶快修炼去！”楚麟寒一看到谢俞语发怒，连忙跑开了。

　　谢俞语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失态？”望着楚麟寒远去的背影，垂下眼帘，缓缓走开了。

　　楚麟寒一直在暗处看着谢俞语的失态，疑惑的他望着一棵槐树，“谢俞语这是走火了吗？还是又吃枪药了？不管了，去集市上看看吧，修炼啥呀！”楚麟寒潇洒地走出了青莲雨榭，临走还补了一句，“还不如玩呢！”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谢俞语的卧室。

　　谢俞语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想带着三人去寻到自己的武器。在这个世界上，武器不光可以锻造来获取，还可以去帝陨之地去获取。时机已然成熟，于是便去唤来三人。

　　谢俞语将三名弟子传至青莲雨榭，说道：“你们修为俱已稳固，今日唤你们前来，是想带你们前往帝陨之地，试着召出自己的武器。”

　　一听这话，萧逸清和林子昧都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帝陨之地乃是圣山，仞高千尺，壁立万丈。

　　相传，帝陨之地曾经是裂帝成修竹锻造之地。成修竹乃是武帝，掌管南北天极，统御天下武器。

　　天帝除魔时，成修竹以崇山为基，湖海为池，自身神血为烈火，铸成了人世间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剑”，此剑通天彻地，一击劈落，神州四分五裂，海水逆灌倒流。

　　天帝拿着“剑”，两招之内就将魔帝镇压在了大地之下，从此再难崛起，所至固称帝陨之地。

　　而那两招横贯人间疆土，裂出了两道狰狞深壑。此一役后，天雨粟，鬼夜哭，洪荒雷鸣，滂沱大雨下了千年，那两道神剑斩出的深沟被雨水灌满，就此成为孕育出无数生灵的长江与黄河。

　　至于神剑破世的，也因此成了后世修炼者的朝拜圣地。上古神祇留下的灵气十分浓郁，时至今日，崇山峻岭中仍然出没着无数神秘精魅，生长着奇花异草。无数裂者亦在帝陨之地窥破大道，渡劫飞升。

　　但对于世人而言，这座铸造了神剑的奇地，最大的吸引仍是它的“華崙池”。

　　那是一潭位于帝陨之地顶的冰池，终年封冻。

　　传闻中，成修竹为造神剑，划破手心，挤入了自己的神血，而其中一滴鲜血溅落在了峰顶的低洼处，千百万年过去，神血仍没有枯竭，成了这片清可见底的華崙池，受到后人拥簇和向往。

　　且不管这个传闻是真是假，華崙池的奇妙却非虚言。它虽一年四季终年冰冻三尺，但有极少数裂者，可以凭借自己的裂之力，使得池水暂融，而池中会跃出一只上古异兽，口衔兵刃，献与岸上之人。

　　萧逸清迫不及待地问：“师尊，你拿神武时，跃出的是什么上古异兽？”

　　谢俞语道：“青龙。”

　　萧逸清一听，眼中闪动着热切的光：“太好了！我可以见到青龙了！”

　　楚麟寒嘲笑道：“等你先把湖水化开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化不开華崙湖吗？”

　　楚麟寒笑道：“哎呀，生什么气，我可没这么说。”

　　谢俞语道：“从湖里衔来武器的，并不一定会是青龙，据说金成湖中住着百余只神兽，守护着神器之灵，只要其中一只喜欢你，它就寻来自己能获得的武器，献与岸上人。而且这些神兽的脾性不一，还会向你提出各种要求，若你不能完成，它们又会衔着武器，返回湖底。”

　　萧逸清奇道：“竟是这样？那师尊，青龙当时和你提了什么要求？”

　　楚晚宁道：“它说想喝一瓶水。”

　　三个弟子愣了片刻，都笑了起来，萧逸清哈哈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难事。”

　　谢俞语也淡淡一笑，说道：“只不过运气好。这些神兽的要求稀奇古怪，什么都有，我也曾听闻有人召唤出了一个相柳，那小蛇请那人把自己的妻子嫁给它，那人没有答应，相柳便衔着武器又走了，从此那人便再也没有机缘得到神器。”

　　林子昧喃喃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谢俞语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何可惜？我倒敬他是个君子。”

　　林子昧忙道：“师尊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发妻自然是用再厉害的武器都换不来的，我只是可惜他就此错过了这样的神兵利器。”

　　谢俞语道：“这不过是一个传闻，可惜我无缘见到这样的人。多年前在華崙湖，倒是见过了何为人心可怖，脏我眼睛。”

　　他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宇间隐约多了分阴霾。

　　“罢了，不提了。这数千年来，華崙池边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丹心不改，又流露了多少人世薄凉。在神器面前，又有多少人能放弃跻身帝界的机缘，毫不犹豫地坚守本心……？呵呵。”

　　谢俞语冷笑两声，似乎是记忆里某件事情触到了他的逆鳞，他的神色渐渐漠然下来，嘴唇最终抿紧，闭口不言。剑眉微蹙，看他神情，竟似有些感到恶心。

　　“师尊，都说華崙池的神武各有脾气，那你一开始用着顺手么？”薛蒙见他不悦，岔开话题，这样问道。

　　谢俞语掀起眼皮，淡淡的：“为师有三把神器，你说哪把？”

　　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句子,也只有谢俞语可以镇定自若地娓娓道来。三个徒弟听在耳中，各自心里都有不同滋味。

　　萧逸清想的最简单,就只有一个感叹词：啊！

　　楚麟寒复杂一些，他想起前世某些事情，捏着下巴思忖着,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谢俞语的第三把武器。

　　至于林子昧,他偏着头,一双江南烟雨杏花眸,里头闪动着微弱的光泽,似是崇拜,又似神往。

　　“凌云是華崙池里得来的吗？”

　　谢俞语：“嗯。”

　　“那其他两把……”

　　谢俞语：“一把是，一把不是。武器脾性通常不会太烈，都可驾驭,你无需太过担忧。”

　　萧逸清有些羡慕地叹着气：“真想看看师尊另外两把神武。”

　　谢俞语道：“一般的事情，凌云都足够应付了,其余两把,我倒宁愿他们永无用武之地。”

　　萧逸清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但眼中仍然光芒闪动,谢俞语看在眼里,知道他好武的天性极难抑制，所幸萧逸清心肠不坏,只要稍加引导,倒也不必过于担忧。

　　楚麟寒却在旁边摸着下巴,似笑非笑的。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谢俞语……无论前世今生，输就输在了这一身正气之上。

　　邪不胜正都是书中写写的，偏偏这个傻子要当真，活该如此天赋异禀，武力高超，却还是做了阶下囚，成了冢中骨。

　　“师尊。”林子昧的声音打断了墨燃的遐思。

　　“弟子听闻，每年上帝陨之地求武的人成百上千，能有机缘融开華崙池的却只有一两个人，甚至好几年不见池水冰释。弟子修为浅薄……实在是……没有可能得遇良缘。麟寒和逸清他们都是人界翘楚，要不我就不去了，留在这里，多练练基本的法术就好。”

　　谢俞语：“…………”

　　他没有说话，细瓷般的脸庞笼着些淡淡薄雾，似乎正在沉吟。

　　上辈子林子昧就是因为自卑而放弃了去帝陨之地的机会，楚麟寒见状，立刻笑道：“只是去试一试，要不成的话，就当是一番游历。你整天在青莲雨榭窝着做什么，也该出去长长世面。”

　　林子昧愈发忐忑：“不，我修为太弱，帝陨之地的人那么多，万一遇上了其他门派的弟子，要我切磋过招，我肯定打不过，只会给师尊丢人……”

　　谢俞语抬眼道：“你是在怕这个么？”

　　他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像是疑问，又像反问。其他两人并无感觉，但林子昧却心中一凉，抬起眼，正对上谢俞语霜华凛冽的锐利目光。

　　“师尊……”

　　谢俞语面色不动，说道：“你主修辅助，本就不擅长与人过招。如若有人纠缠你，回绝就好，不丢人。”

　　楚麟寒也咧嘴一笑：“子昧别怕，有我呢。”

　　于是收拾行装，三个人上路了。

　　这回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骑马太累。谢俞语依然不愿意御剑飞行，于是车马行辕，不紧不慢地走了十多日路，才终于来到帝陨之地旁的一个城镇。

　　三个弟子都已经自马车里出来，只有谢俞语还懒得动，他撩开车厢的竹帷，说道：“在这儿休息一晚，明日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帝陨之地了。”

　　他们歇脚的这座城名叫熙祁城。城池虽然不大，却十分富庶繁华，女子披罗戴翠，男子锦帽绸衫，俨然比修炼界最富饶的地方还要奢华几分。

　　萧逸清啐道：“宗修界这帮狗东西，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楚麟寒也不喜欢，难得没有去反驳萧逸清，而是带着甜腻腻的笑，嘲讽着眼前景象：“是啊，看得我好生嫉妒，难怪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要迁来宗修界，就算不修仙，做个普通人，也要比灵修界的日子好过太多了。”

　　谢俞语翻出一盏银灰假面，戴在脸上，这才慢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看着周围闹市喧嚣，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子昧奇道：“师尊为何要戴假面？”

　　谢俞语道：“此处是辄阳凌武门的地界。我不便露面。”

　　见萧逸清还是疑惑不解，楚麟寒叹气道：“小哥哥不长脑子，师尊以前是辄阳凌武门的客卿啊。”

　　他这么一说，萧逸清这才想起来，但是天之骄子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忘了这点，涨红了脸，翻了个白眼，说道：“这、这我当然知道，我只奇怪，客卿而已，又不是卖给他们了，想走就走，难道儒风门的人见了师尊还能把他绑回去不成？”

　　楚麟寒道：“说你笨你还真笨，你难道不曾听说吗？自从师尊离开之后凌武门后，宗修界就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我们下山除妖时，若有人问起师门，我们不都是只说到死生之巅，不说师承何人么？”

　　萧逸清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道：“原来师尊的行踪在上修界是成迷的？可是师尊这么厉害，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去向？”

　　“不曾刻意隐瞒，但也不想教人打扰。”谢俞语道，“走吧，住店去。”

　　“哎，四位仙君要住店呐？”客栈的小二顶着张油光满面的脸跑过来。

　　萧逸清道：“要四间上房。”

　　小二搓手笑道：“真对不住了仙君，那个，近日岱城的客房都有些紧张，四间房是腾不出来了，要不委屈仙君们拼凑着住一住？两间房怎么样？”

　　没有办法了，他们只凑合着落脚。

　　只不过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出现了些小问题。

　　——

　　“我要和子昧一间房。”趁着谢俞语在结账，三个徒弟凑在一起，楚麟寒铿锵有力地表示。

　　萧逸清不干了：“凭什么？”

　　楚麟寒奇道：“你不是喜欢粘着师尊吗？”

　　“那、那我也不想——”

　　他极敬畏谢俞语，但敬畏二字，也少不掉一个“畏”，对于谢俞语，他到底是喜爱多一些，还是畏惧多一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看萧逸清涨红了脸，楚麟寒贱兮兮地笑道：“弟弟，我看你不是不想和师尊睡，而是不敢吧？”

　　萧逸清瞪圆了眼睛：“师尊又不会吃人，我有什么不敢的！”

　　“哦。”楚麟寒笑道，“可是师尊梦中好打人，你知道吗？”

　　萧逸清：“……”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萧逸清嗫嚅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质问：“师尊睡着的时候怎么样，你怎么会知道？你和他睡过？”

　　这话说的暧昧了些，尽管萧逸清本身并无任何邪佞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麟寒暗道，本座岂止是和他睡过，本座上辈子还睡过他呢。

　　但好汉不提当年勇，嘴上仍然笑道：“你要不信，今晚可以感受一下。金创药记得带一瓶，有什么跌打损伤的还可以救个急。”

　　萧逸清待要发作，谢俞语已经付了账款，走了过来。

　　他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走吧。”

　　三个少年小尾巴似的跟在师尊后面上了楼，站在客房前时，原本争得欢脱的三个人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谢俞语开口。

　　其实刚刚他们的争执都是白搭，真正等排房的时候，还不是统统闭嘴，等着师尊发话。

　　谢俞语顿了顿，说道：“只剩下两间房，你们谁……”

　　他暗自踌躇，有些尴尬。

　　该怎么说——“谁愿意和我一起？”

　　听起来都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可怜，也实在太不像谢宗师的风格。

　　那该怎么说？

　　“楚麟寒，你跟我走。”这个样子？

　　……算了吧，配上一根狼牙棒一块虎皮，和强抢良家少妇的土匪小头目也没什么区别了。自己好歹是一代宗师，脸还是要的。

　　更何况自从之前青莲雨榭相拥而眠，两人就自觉尴尬，极少单独相处。

　　谢俞语神色淡漠平和，内心却滚淌过无数念头，过了良久，终于矜冷自持地微抬下巴，朝萧逸清点了点。

　　“萧逸清和我一间。”

　　萧逸清：“…………”

　　楚麟寒原本笑眯眯的，此时却不由愣了一下。

　　他确实希望萧逸清和谢俞语住一起，自己和林子昧住一起。但是当这个选择从谢俞语口中说出来时，却莫名有些气闷。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很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狗。小野狗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对他虽然不算太好，但总算每日三餐愿意丢些骨头给他啃。

　　可是小野狗不喜欢这个凶巴巴的家伙，于是他虽然每日啃着骨头，却舔舔爪子就朝对方汪汪直叫，他并没有把这个男人当做自己的主人。

　　然而不知是为什么，有一天，这个男人端着碗出来，里面装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骨头，而是黍米，一只皮毛鲜亮的漂亮雀鸟蹁跹而落，栖在男人肩头，用圆溜的眼睛盯着他，晶莹的喙亲昵地蹭着他的脸。

　　男人也侧过眸，摸了摸雀鸟丰奢的羽翼，细细地喂他谷粮。

　　他这只野狗，就不禁呆住了。

　　毕竟，他原以为谢俞语会选自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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