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海棠

　　楚麟寒哼哼哈哈地唱着歌，到了青莲水榭后，目光透过窗户，又看到谢俞语在捣鼓他的那一堆武器，心中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暗自说道：“一天到晚光捣鼓自己的武器，也不关心关心弟子，还宗师呢！”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现，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楚麟寒可怜兮兮地喊道：“师尊饶命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谢俞语冷冷地盯着他，眯起双瞳看着这装可怜的楚麟寒，道：“你刚才说什么？”楚麟寒以为谢俞语饶了他，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我没，没说什么。”谢俞语睁开了双眼：“没说什么，你以为我没听见？”楚麟寒立马喊道：“师尊求饶命啊！我不是有意的！”谢俞语说道：“那你就是故意的了？天问，抽！罚你在长生殿跪一个小时！”楚麟寒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骂道：“谢俞语我操你全家，你个冷血的玩意！”谢俞语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对萧逸清说道：“天问坏了，我去修。天问，回来！萧逸清，你看着他，禁足十天。”萧逸清早就回来了，看见了楚麟寒被打，心里早就狂喜不已，此时听到师尊吩咐，立马说道：“好的。”谢俞语看了他一眼，随即走了出去。

　　萧逸清一脸坏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楚麟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愤怒地说道：“管你什么事，给你爷滚一边去！”萧逸清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道：“敢骂我，好啊，有本事咱俩比比。”楚麟寒一脸不屑地说道：“谁跟你这个萧火鸟比啊，脏了我的手。”那“你。”萧逸清忍不住了，看着楚麟寒那副欠揍的表情，看得牙痒痒。林子昧连忙走了进来，好声劝阻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才逐渐消失了。

　　楚麟寒在床上死鱼一样地躺了三天，伤口刚刚收敛，就接到传讯，让他滚去青莲雨榭做苦力。

　　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楚麟寒被禁足期间，不得下山，但也不能闲着，必须给门派打杂帮忙，做些苦差事，好减轻自己的禁足期。

　　但楚麟寒压根不愿意去青莲雨榭，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住的地方，楚晚宁糟糕的品味和阴晴不定的性格，使得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但迫于谢俞语的威压，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楚麟寒有些忐忑，不知道楚晚宁会惩罚自己做什么，一路胡思乱想着来到南峰峰顶，穿过重重叠叠的修竹林后，大片大片锦绣青莲映入眼帘。

　　此时正值清晨，旭日东升，映得天边织锦灿烂，火红的云霞与池中接天莲叶的红色芙蓉交相辉映，浩浩荡荡，波光明灭。池上曲廊雨榭娉婷静立，依山一帘水瀑喧豗，细碎晶莹的水珠叮叮咚咚敲击着石壁，水雾蒸腾，烟光凝绯，宁静中显出几分妖娆。

　　楚麟寒对此的感受是：

　　呕。

　　谢俞语住的地方，不管再好看，他都是呕！

　　看看，多么的骄奢淫逸，多么的铺张浪费，弟子们的屋舍一个个紧密相连，房间占地都不大，他谢俞语倒好，一个人占了一整座山头，还挖了三个大池子，栽满莲花，好吧，虽说这些莲花都是特殊品种，能炼成圣品良药，但是——

　　反正就是不顺眼。恨不能一把火把这青莲雨榭给烧了！

　　腹诽归腹诽，鉴于自己今年贵庚十三，无力与谢俞语宗师一争高低，墨燃还是来到楚晚宁的居所前，立在门口，眯起眼睛，甜腻腻地开口装孙子。

　　“弟子楚麟寒，拜见师尊。”

　　“嗯，进来吧。”

　　刚进屋门，楚麟寒好奇了。

　　“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護龔剑。”

　　“啥？”

　　谢俞语有些不耐烦，可能是因为含着笔，不便讲话：“護龔剑。”

　　楚麟寒默默看了眼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

　　他的这位师尊被誉为谢宗师，并不是浪得虚名。凭心而论，谢俞语是个非常强悍的男人，无论是他那三把帝玄级武器，他的领域之术，还是他的锻造术，都不愧于“登峰造极”四个字。这也是为什么他脾气那么差，那么难伺候，但各大修仙门派仍然争破脑袋要抢他的原因。

　　对于“護龔剑”，重生过来的很清楚。

　　那是谢俞语造的一种武器，售价低廉，战斗力强悍，可以在夜间守护下修界的普通百姓不受一般鬼魅侵扰

　　在前世，制作完善的護龔剑几乎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武器，每只的价格相当于一把笤帚，效果还比龇牙咧嘴的门神好用的多。

　　谢俞语死后，这些護龔剑依然守护着那些请不起道长的穷苦人家。这悲天悯人的胸襟，配上谢俞语对徒弟们的薄情……呵呵，着实令楚麟寒鄙薄。

　　楚麟寒坐了下来，看着此时还只是一堆零件的“護龔剑”，前尘往事忽悠悠地从心底溜过去，他忍不住拿起一只護龔剑的剑柄，抓在手中细看。

　　谢俞语扣上了零部件的隼卯，总算腾出手来，拿下一直咬在口中的笔，瞪了楚麟寒一眼：“那个刚刚上了桐油，不可以碰。”

　　“哦……”楚麟寒把手指关节放下了，调整情绪，仍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笑眯眯地问，“师尊召我过来，是打算让我帮忙吗？”

　　谢俞语道：“嗯。”

　　“做什么？”

　　“把屋子收拾了。”

　　楚麟寒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这地震过后一般的房间：“………………”

　　谢俞语是仙术上的天才，也是生活上的白痴。

　　在收拾到第五只打碎了没有及时扫掉的茶杯后，楚麟寒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师尊，你这屋子多久没打理了？我的天，这么乱！”

　　谢俞语正在看图纸，闻言头也不抬：“差不多一年。”

　　楚麟寒心想：“你去死吧！”

　　“你平时 ，睡哪儿？”

　　“什么？”那图纸可能有点问题，谢俞语被人打扰，显得比平日还要更加不耐烦，揉着自己的头发，怒气冲冲地答道，“当然是睡床。”

　　楚麟寒看了一眼那张床，上面堆满了已经完成大半的各种武器，还有锯子斧头锉刀等一系列工具，各个寒光闪闪，锋锐无比。

　　厉害，这人睡觉怎么没把自己脑袋给切下来？

　　忙活了大半天，地板上的木屑灰尘扫满了三只簸箕，抹书柜架子的白巾黑了十多块，到了正午，也才整理了一半。

　　操他妈的谢俞语，这人真是比毒妇还毒。

　　整理房间看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说出去也不像是苦力，可是谁知道是这样一座三百六十五天没有清扫过的鬼地方？别说自己浑身都是伤疤，哪怕自己现在是身体康健，这样折腾都能累去半条命！

　　“师尊啊……”

　　“嗯？”

　　“你这堆衣服……”大概堆了三个月了吧。

　　谢俞语总算把夜游神的一条胳膊接好了，他揉着酸疼的肩膀，抬眼看了看衣箱上垒成山的那些衣袍，冷淡道：“我自己洗。”

　　楚麟寒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随后有些好奇：“哎？师尊还会洗衣服？”

　　谢俞语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冷冷道：“这有何难？丢到水里，浸一下，捞起来，晒干即可。”

　　楚麟寒无语了，真不知道听到这句话，那些怀春思慕谢宗师的姑娘们会作何感想。楚麟寒深深觉得，这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实在是令人嫌弃，说出去得碎了多少春闺心事。

　　楚麟寒站在红莲地狱的藏书阁前，看着五十列十层高的书架，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尊，你说……什么？”

　　谢俞语淡淡地：“将这里的书全都擦一遍。”

　　“……”

　　“擦完再登记造册。”

　　“……”

　　“明日一早我来检查。”

　　“！！！”

　　什么！！！他今晚要留宿青莲地狱了么？？

　　可是他还跟林子昧约好了，晚上让子昧给自己换药呢！！！

　　他张了张嘴想要讨价还价，可是谢俞语懒得理他，宽袖一挥，转身去了领域室，顺带还高冷地关上了机关室的门。

　　约会泡汤的楚麟寒陷入了对谢俞语深深的厌弃当中——他要把楚晚宁的书都烧掉！！

　　不！

　　脑筋一转，他想到了一个更损的主意……

　　谢俞语的品味实在是糟糕极了。

　　乏味、枯燥、甚至令人绝望。

　　瞧瞧这满架子，都是些什么破书！

　　《上古领域图录》、《奇花异草图谱》、《凌玉宗琴谱》、《草木集》，唯一算得上消遣的，大概只有几本《蜀地游记》、《巴蜀食记》。

　　楚麟寒挑了几本较新的书籍，显然是谢俞语不常会看的，将里面的书页统统涂抹一遍，画了一堆春宫图。

　　他一边画一边想，哼哼，这里的藏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等谢俞语发现其中有几本被改成了，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到那时候，谢俞语肯定不知道是谁干的，只能生闷气，真是妙极、妙极。

　　想着想着，居然忍不住抱着书本嘿嘿笑了出声。

　　楚麟寒一连涂了十多本书，发挥想象，天马行空，什么画什么，那笔法可谓曹衣带水吴带当风，飘逸俊秀的很。要是有人问谢宗师来借书，凑巧借到了这几本，估计就会流传诸如此类的话——

　　“谢宗师人面兽心，居然在《清心诀》里面私夹男女交欢的图画！”

　　“ 谢宗师妄为人师，剑谱里面有龙阳断袖的连环画！”

　　楚麟寒越想越好笑，最后干脆捂着肚子，提着毛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来滚去，乐得两脚乱蹬，连有人走到藏书阁门口了，他都没有发现。

　　所以林子昧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在书堆里打滚，笑成失心疯的墨燃。

　　子昧：“……麟寒，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麟寒一愣，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慌忙把那些黄图统统掩上，摆出一幅人模狗样的脸：“擦，擦地呀。”

　　子昧忍着笑：“拿衣服擦地？”

　　“咳，这不没找到抹布嘛。不说这个了，子昧，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屋子找你，结果没找到，问了别人，才知道你在师尊这里。”林子昧进了藏书阁，帮楚麟寒把那些堆了满地的书一一收好，温柔莞尔，“左右没事，我过来看看你。”

　　上完药，子昧走了。

　　忙到半夜，总算把事情做完了。楚麟寒打了个哈欠，出了藏书阁。

　　此时夜色已深，谢俞语的卧房里仍透出昏黄的灯光。

　　咦？那讨厌的魔头还没睡啊？

　　楚麟寒走过去，准备和楚谢俞语打声招呼再离开。进了屋里，才发现谢俞语已经歇下了，只是这个记性不佳的人，睡前竟忘了熄灭烛火。

　　又或者，他是做东西做到一半，直接累得昏睡了过去。楚麟寒看了一眼床榻边拼凑出雏形的護龔剑，在心里估摸了这种可能性，最终在看到谢俞语根本没有摘掉的金属手套，以及手中仍然紧握着的半截剑柄扣时，确定了这才是真相。

　　谢俞语睡着的时候没有那么肃杀冷冽，他蜷在堆满了机甲零件、锯子斧子的床上。东西摊的太多了，其实没有什么位置可以容身，所以他蜷的很小，弓着身子，纤长的睫毛垂着，看起来竟有几分孤寂。

　　楚麟寒盯着他，发了一会儿呆。

　　谢俞语今天……到底在气什么啊？

　　难道只是气林子昧私闯红莲水榭，还想帮自己整理书籍么？

　　楚麟寒走近床边，翻了个白眼儿，凑在谢俞语耳边，用非常小非常小的声音，试着喊了一声：“师尊？”

　　“……唔……”谢俞语轻轻哼了一声，抱紧了怀中的冰冷机甲。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没有脱掉的金属手套利齿尖锐，枕在脸侧，像是猫或者豹的爪子。

　　楚麟寒见他一时半会儿不像会醒的样子，心中一动，便眯起眼睛，嘴角揉出一抹坏笑。他对着谢俞语的耳廓，压低嗓音试探道：“师尊，起来啦。”

　　“……”

　　“师尊？”

　　“……”

　　“谢俞语？”

　　“……”

　　“嘿，真睡熟了呀。”楚麟寒乐了，支着胳膊伏在他枕边，笑眯眯地瞧着他，“那太好啦，我趁现在来和你算算总账。”

　　谢俞语不知道有人要他算账，依旧阖目沉眠，一张清俊面孔显得很安宁。

　　楚麟寒摆出一副威严姿态，可惜他自幼生在乐坊，没读过几天书，小时候耳濡目染的都是市井掐架、话本说书，因此东拼西凑的那些词句，显得格外蹩脚好笑。

　　“大胆刁民谢氏，你欺君罔上，目无尊王，你这个……嗯，你这个……”

　　挠挠头，有点词穷，毕竟自己后来称帝，张口闭口骂的不是你这个贱婢就是你这个狗奴，但这些用在谢俞语身上似乎都不合适。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乐坊小姊姊们里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说辞，虽也不太清楚意思，但好像还不错。于是楚麟寒长眉一拧，厉声道：

　　“你这薄情寡性的小贱驴蹄子，你可知罪？”

　　谢俞语：“……”

　　“你不说话，本座就当你是认罪了!”

　　谢俞语大概是觉得有些吵了，闷闷哼了一声，抱着机甲继续睡。

　　“你犯下这么大过错，本座按律当判你……嗯，判你嘴刑！王公公！”

　　惯性喊完，才意识到王公公已经是前世的人了。

　　楚麟寒想了想，决定委屈自己分饰一下公公。于是谄媚道：“陛下，老奴在。”

　　而后又立刻清了清喉咙，肃然道：“即刻行刑。”

　　“谨尊陛下命。”

　　好了，词儿念完了。

　　楚麟寒摩拳擦掌，开始对谢俞语“用刑”。

　　所谓嘴刑，其实原本是没有的，是楚麟寒现编的。

　　那么这个临时想出的嘴刑该怎么行刑呢？

　　只见得一代暴君楚麟寒，郑重其事地清喉咙，目光冷锐凶煞，缓缓贴近谢俞语雪谷清泉般清寒的脸庞，一点点靠近那双淡色的嘴唇。

　　然后……

　　楚麟寒停了下来，瞪着谢俞语，抑扬顿挫，一字一顿地骂道：

　　“谢俞语，我/操/你妈，你这个举世无双的小、心、眼。”

　　啪。啪。

　　凌空虚掴两个嘴巴。

　　嘿嘿，行刑成功！

　　爽！

　　楚麟寒正乐着，忽然觉得脖子一刺，觉察到异样，猛的一低头，对上一双清贵幽寒的凤目。

　　楚麟寒：“……”

　　谢俞语声如玉碎冰湖，说不上是仙气更多还是寒意更深：“你在做什么。”

　　“本座……呸。老奴……呸呸呸！”好在这两句轻若蚊吟，谢俞语眉心微蹙，看来并未听清。楚麟寒灵机一动，又抬手啪啪在楚晚宁脸庞附近掴了两掌。

　　“……”

　　面对师尊愈发不善的神色，前任人界帝尊楚麟寒十分狗腿地憨笑道：“弟子、弟子在给师尊打蚊子呀。”

　　所幸楚麟寒自个儿演着玩的那出“嘴刑”并未被谢俞语听个完全。胡说八道一通，勉强让他蒙混了过去。

　　回到自己寝间时，已经很迟了，楚麟寒睡了一觉，第二天照旧去晨修。晨修完了后便是一早上他最喜爱的事儿：过早。

　　随着晨修解散，渐渐人多起来，楚麟寒走在集市上，望着刚升起来的朝阳，光线正消逝，一派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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