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的白月光替身重生了

　　京都郊外，云霄九级，太昊神殿。

　　天高云阔日垂光彩，青山巍峨，苍柏青松间云雾翻涌，青瓦恢宏的道观坐落山林间，丹炉烟气直冲九重天。

　　雨后夕阳烧了半边天，映红的官道上一众护卫分立两侧护卫一架马车飞驰。

　　楚瑶尽量缩在装饰堂皇的车厢角落里，不去看王妃难看的脸色和虞丹珠看戏的神情。

　　“出家了”和“要出家了”是两种意思，前者能把王妃吓晕过去，后者还有挽留的时机，惊慌下传错话的婢子自去领罚，得了是后者意思的王妃捎带上楚瑶，顾不得什么礼仪，直往太昊观而去。

　　楚瑶不太想跟着，前世没这九曲十八弯的一出，晏王与道教诸观交情是不浅，狐朋狗友少不了巾冠云履的道士，破了清规戒律陪王爷喝酒吃肉逛楼子。

　　但依照她对现下还是年少晏王的了解，当个居士自娱还行，要他守清规戒律，单是顿顿青菜豆腐和气味功效迥异的丹药便能逼疯了他。

　　如果这一世的晏王真能潜心修道，她强烈的仇恨便没了着落，却能放下自己，从此天高海阔。

　　所以楚瑶一点也不急，只是人捏在王妃手里，来去不自由，看王妃带着她还纡尊降贵同处车厢的意思，倒像是想让她到了太昊观以美□□之。

　　三清上神面前施以美人计，道教这些年愈发没落了，楚瑶想着不相干的打发路途。

　　“当年宣文帝填山移石方有这云霄山，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人力堪比神鬼莫测。”虞丹珠托着腮，撩起轿帘轻笑道。

　　王妃蹙眉，一方丝帕绞地抽丝道：“你还有心思看山水？”

　　“他只是不顺心闹一闹，不是只有姐姐不愿王府进侧妃。”虞丹珠放下轿帘，淡淡道。

　　王妃闻言原本缓了神色，转念一想妹妹比她还了解王爷，骤然又绷紧了面容，冷哼一声。

　　虞丹珠却来了兴致，勾人的眼波转到角落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楚瑶身上：“这便是你的法子？哪里找的可人儿，和那女子八分像。”

　　王妃不理，闭眼假寐，虞丹珠笑笑，问角落里惶恐不安的少女道：“你叫什么？”

　　楚瑶微微抬眼，艳丽少女如同一团火，素纱锦缎掐银丝的画仙红裙，飞云髻上各色牡丹簪钗开满了三千青丝，竟不让人觉得累赘俗了，反而衬得少女艳若牡丹，色比红莲。

　　世上女子在她面前便如萤火对烈阳，争不过光辉，还要被烈阳灼伤，女帝所封“明阳”恰如其分。

　　旁边的王妃与郡主六分相似，只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王妃比郡主何止逊色六分。

　　坊间道明阳郡主聪慧机敏，最是肖似女帝，入国子监与众男儿一般读书，更央女帝开女学，自言敢评天下士。

　　楚瑶和她打交道，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轻轻看一眼，又装怯地垂首：“春桃。”

　　虞丹珠瞥了下脸色难看的王妃：“记得，王府里有人听不得‘桃’字。”

　　“官名是楚瑶……我……在下……奴婢回……回小姐。”她把惊慌失措拿捏十成十。

　　“楚瑶……”

　　虞丹珠神色僵了下，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一番，兴致的神情淡下去，又浮上轻笑：“好名字。”

　　车厢内重新恢复肃静沉默。

　　楚瑶心思百转，这名字算不得好，虞丹珠的神情转变皆落在她余光里，可自己一个名字哪里得罪了她？

　　果然但凡贵胄皆有各式各样的怪癖。

　　但还是宣文帝的癖好更让人崩溃，太昊观殿台楼阁修得雕栏玉砌，鳞次栉比坐落云霄山上蔚为壮观，上山的路却嶙峋窄峭，据言当时帝王道“非心诚者不可登也”。

　　马车停在山脚，王妃郡主一人一顶宝盖小轿，楚瑶没了优待，要和侍卫一起爬山。

　　待见了道观牌楼，早磨了一脚的泡，黑眸盈水，柳腰摆，身侧定力不够的侍卫脸红耳赤皆不敢多看，唯恐造次。

　　一脚踏空没站稳，领头的侍卫虚扶一把，楚瑶松了口气称谢，却见他眼珠子往天上看，不由莞尔一笑，惹得人黑皮泛上薄红，立马退开。

　　小道童等在照壁牌楼下，见了一行人连忙拜见，长舒一口气：“可算来了。”

　　王妃外人面前端庄仪态，只是语气泄了焦急：“王爷呢？可真出家了？”

　　“尚未，观主正在丹房练着九阳回魂神丹不见客，王爷正在……”小道童脸皱成包子：

　　“修行。”

　　楚瑶脚疼得厉害，旧仇添新恨，心中把晏王骂上百遍，乖乖跟在王妃身后，心想他还会修行？

　　前世她是王府笼中雀，拿捏在王妃掌中，甚少外出。

　　说来她只见过王府里对她有求必应绕骨柔的晏王，从未见他在外风流的模样，也因此明知是替身还是溺进他春水横波的桃花眸里，造了段孽缘。

　　楚瑶跟着人群，入道观过牌楼山门，两侧大殿雄伟壮丽，画栋飞甍，庙宇燃香悠然回荡，身心俱净，楚瑶深吸一口气，目光远送，凝在前庭莲花台上的人身上，忽地怔住。

　　一行人也与她一般想法，驻足远望，似乎不忍惊扰这瑰丽而神圣的一幕。

　　前庭正中汉白玉所雕莲花丹台，一百二十八片莲瓣层层绽开，上刻金篆太上清静经，少年盘坐蕊心，莲冠羽衣，披晚霞余晖，墨绿近砚色的丝缎包裹少年劲瘦挺拔的身形与座下白莲交相辉映，似仙人入魔后跌坐莲台的悲悯。

　　楚瑶知道他好颜色，却从未见过他如此风采……
　　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前世柔弱天真、今生如履薄冰，两世为人她自认可以面上波澜不惊，可这一刻还是恨意甚浓，几乎让她惊讶自己还有如此热切的感情，惹得她心口一痛，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他，再捅个对穿……

　　楚瑶再次死死盯着少年。

　　好久不见。

　　风起山林，羽衣猎猎，白如莹玉的面庞承橘红天光，直如要原地飞升般。

　　暮钟惊寒鸦，“铛”地震开少年鸦羽似的睫，半阖燃火似的淡茶色双眸，映着天光清澈入底，颜色浅淡又稍显凉薄。

　　利刃似的两片薄唇轻启，一开口，却震得一旁小道士欲死，“你们这莲蕊芯雕的太真太写实，硌的本王浑身难受……先祖师真在这上面修行百载飞升的？不是被硌死的？”

　　小道士涨红了脸，怎么有人如此出尘似仙，说出去的话却让人想掐死他？

　　“你师父不愿见本王，本王不如拜你为师，左右只是想出个家。”少年轻叹，掐做莲花诀的右手落在小道士前额一字巾上：“赏你为本王师可愿？”

　　小道士“你你你你”了半天，从未见过如此王爷，哑口无言。

　　少年见状，轻笑着又补一句：“宣朝横着走，花楼楚馆酒坊食肆不收钱，真不考虑考虑？”

　　小道士急退几步，闭眼诵经。

　　“过来。”

　　小道士打死也不愿过去，污了耳朵。

　　“过来，本王见王府来人了。”晏王目光越过天际似的落在王妃和郡主身上漫不经心地一瞥，又在粉纱少女身上顿了顿，仙人跌落凡尘，看向小道士认真道：“可本王坐得腿麻，起不来，你来不动声色地扶一下，不然本王今晚就要和先师祖被硌死的灵魄抵足而眠……”

　　小道士连忙跳上莲台，恭敬跪伏，托住晏王臂膀，将人缓缓扶起，承接少年身体的重量做到让少年起身姿态优美雅致，如莲台堆玉。

　　果然再老实的道士也会装神弄鬼这一套门面活儿。

　　晏王轻笑，附耳道：“先祖师一定麻过不少次。”赶在小道士把他抛出去前，少年又道：“你说，她们三人谁最好看？”

　　“诶？诶！诶……”

　　小道士看向走来打头的三个少女，美人儿美的各有千秋，只是最前方靛青裙衣的少女面相戾气狭隘，红裙少女艳丽精明又有意藏拙。

　　后面唯唯诺诺似不敢行的粉衣少女，竟连他也看不明白……

　　小道士闹了个红脸，却见少年如竹如松的背影潇洒跳下莲台，自己手中已无人，只留奇楠蜜香。

　　看他行步矫健，腿哪里麻了！

　　贺朗川摩挲腰间配玉，跳下莲台，一百二十八片白玉瓣抛却身后骤然失了灵魂。

　　王妃迎上，一腔怨愤化作满目深情恋慕，拜道：“倒不知道王爷何时回的京都，怎么不回王府？爹爹和母皇天天念叨王爷，让臣妾这次务必留下王爷相叙。”

　　贺朗川笑似非笑，离她一尺之地：“夜泊江淮，文帝携太昊天生化仙入梦，言本王世俗浊气缠身，恐有性命之忧，要本王在此处修个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天，本王惜命，索性出家修道，堪破红尘。”

　　楚瑶抱着道观前王妃递给她的鹤羽墨金大氅，听到这像是随口胡诌的话脸僵了一僵，这人还是如此做作。

　　王妃眨眼垂泪，上前一步：“道观清寒，王爷怎生受得住？”

　　“本王已遣人置办布置，寥寥几十年白驹过隙，耐得住。”

　　贺朗川看着垂泪少女，似有所悟：“和离书备好，不耽误你再嫁他人。”

　　“你！”王妃震怒，原以为少年心性的玩闹，没成想他连和离书都考虑好了？！

　　假泪化做真委屈，手指带着整个身子轻颤，崩溃之前，有人拉扯她袖子，唤回理智。

　　脚下四周侍卫道士跪了一地，恨不得寻条缝钻进去做个聋子，虞丹珠安抚地握住王妃的手，王妃目光凌厉，却知道不是发怒的时机地点，猛然转身不去看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一字一顿：“王爷，天冷。”

　　楚瑶抱着大氅起身，上山时王妃交代过，她说出这句话便是楚瑶上前的时机。

　　还真就美人计。

　　一步、两步……楚瑶走向前世宿仇。

　　天色沉暗，最后一缕余晖收进云中，风势渐高，晏王独站一侧，身后莲台风桥灵宝殿丹楹刻桷，与他身形共融在夜色里，竟有无边寂寥。

　　三步、四步……

　　一双浅淡眸色的眼叫人看不清丝毫情绪，微凉的夜风裹着绿奇楠特有的蜜香熏来，熟悉得让楚瑶心悸。

　　前世一句“阿瑶，我前些年路过琅琊山，山脚村庄叫乐春，我买下一处依山傍水的院落，届时你我舍了京城，隐居田园可好？”

　　赠她八年王府自囚，痴心错付。

　　最后，一句“阿瑶，相逢恨晚。”在乱世中弃她不顾。

　　曾经天真的楚瑶以为自己捧着一颗浪子难得回头的真心，后来才发现也许从始至终自己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替代品。

　　今生只剩怨仇和利用。

　　她要他百倍偿还自己受过的苦。

　　五步、六步……

　　大氅迎风展开，微凉的手穿过王爷颈肩，踮起脚，近乎拥抱的姿势，楚瑶垂睫，对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呵气如兰。

　　“王爷。”

　　一声千回百转，跨十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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