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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起
宣朝开国285年,奇人异事层出不穷,越是帝王家越出奇葩,现今女帝都把贺家江山改姓了虞,可遍寻史书也找不出贺朗川这样的王爷。
更寻不出虞丹翠这样的王妃。
王妃的婆子买丫鬟买到了青楼。
婆子虽瞒了身份,并未大张旗鼓,但三教九流最不缺一双识货的眼和机灵的嘴,晏王是青楼常客,晏王府那点事儿大家心知肚明。
明眼的都知道这是要买回去个清倌侍候王爷做妾的。
向来白日清净的青楼,在平章十年,三月初八这天如烈火烹油,老鸨龟公使劲全身解数伺候着的不是哪家权贵子孙,而是一个半老徐娘。
常婆婆虞相府出身什么世面没见过,跟着嫁出去的王妃可操碎了心,什么“倚红”“偎翠”京都有名的花巷逛了半条街。
她向来嫌弃这些地方藏污纳垢不干净,平日提到都嫌嘴脏,可今儿她要没寻到人回到王府,少不了挨一场灾。
娇惯跋扈的王妃发起狠来,打死人也是有的。
“姑姑可去‘留芳院’看看,那的姑娘不一般呢。”领路的牙人满脸堆笑,三角眼往常婆婆袖口露出的一截卷轴瞥。
常婆婆挑人不挑头牌,要众姑娘一字排开,她看过小卷轴再一一扫过姑娘们的脸。
常婆婆听他叫姑姑心里便腻歪,不知道哪门子入土的穷亲戚,要不是恰好用得着想起来,断是再不相交的,鼻孔里:“嗯。”一声回应,拢了拢袖口冷声道:“仔细点你那贼眼。”
留芳院确与那些脂粉浓香的青楼不同,清幽素雅,老鸨并不过分热情,招待周到,姑娘们都是掐尖的水灵,观面相最大的也不过十六。
“婆婆尽管挑,全是干净的,咱家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及笄便挂上价,大多被官老爷们买回去做丫鬟小妾,前些日子新任的侍郎便买了个……诶呦,您看中这位了?”
老鸨顺着常婆婆打量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心中一突,叫苦不迭。
角落里的少女并不显眼地往那一站,还梳着两个羊角辫,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怯生生的,好似能从中看出一朵花似的,似乎感受到灼人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
一双浸了水似的蕴着粼粼光影的黑眸,顾盼之间,我见犹怜。
只一双眼,竟将一众莺莺燕燕比了下去。
常婆婆对着画卷审视着她,廉价的桃红纱衣是青楼时兴的,比王府满院的桃花还要俗艳,可在她身上却显得浑然天成般,衬得那张粉白的娇俏面容又是清丽又是娇媚,身形初长开的少女最能将两者结合得天然诱人。
她花巷挑看,什么花魁绝色没见过,再大逆不道点,王妃的妹妹、虞家嫡次女明阳郡主被好事者称作雍京第一美人,她在虞家也是看惯了的。
但初见眼前少女也一时舍不得移眼,倒不是说眼前少女真能艳丽压过虞丹珠,只是她自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缥缈气韵,那点气韵勾得人心痒。
真像啊,常婆婆收起卷轴。
怪不得两年了,王爷还念念不忘以至于在外广寻替身,冷落王妃,若是卷轴上的人还在世,那个以纨绔风流又叛逆出名的王爷怕是不会娶王妃的。
“叫什么?”
“春桃。”
常婆婆一怔,“俗气。”
似乎当年那女子便叫“桃韵”,都带桃,也是真巧,这点巧让常婆又有些犹疑。
她是看着王妃长大的,王妃还是虞家嫡女的时候便一门心思在太子身上,哪怕太子被废,今成了晏王,也痴心不改。
照常婆看来,以她虞家嫡女的身份嫁给实权的贵胄之家,也好过嫁给一个风流纨绔之名传遍整个宣朝的荒唐王爷,这个王爷还是个被废的太子。
去年王妃如愿以偿向女帝求得赐婚圣旨,刚嫁过去时欢天喜地,没多久便哭着跑回虞府,此后每周都要回虞府哭一次,除了大婚拜堂当日刷了个脸,之后晏王甚少回王府,回了王府也从来不见她。
甚至至今尚未圆房。
近日听闻王爷寻了个像那个女人的养在外面,身孕都有了,京都传的沸沸扬扬,王妃终于收了醋劲儿,肯松了口听虞老太太的,在王府给王爷纳个妾,留住王爷在府后什么都好说。
常婆想起临出门王妃怨愤的叮嘱,“要签了卖身契,无牵无挂的。”常婆明了她话外真意——
真弄巧成拙勾住了王爷,她打死了也没什么。
似乎被这声“俗气”吓住,少女瑟缩了下,怯怯地又垂下头,自卑的模样,慢吞吞道:“有……有个官名的,楚瑶。”
常婆婆微微点头,观她模样是个胆小好拿捏的,那点犹疑去了部分,又问道:“都会些什么?”
少女有些茫然道:“都会些……”
还是个有些呆傻的,常婆想。
那边牙人机灵,常婆打量春桃时,他向老鸨问话,此刻将姑娘的来历摸清,一一说了。
春桃原叫楚瑶,五岁父母双亡,有个哥哥,她爹据说是个小官,有点薄产,去了后她爹这脉没什么人,娘家争家产争得厉害,送走了哥哥,又将她卖到青楼,这些年没联系过。
后来走了些运道,被琴师姜荀收在门下,教习琴、棋、书、画,在花巷有些薄名,性子却是个文静,不争不抢,从不抛头露面,花楼姑娘们就是要争奇斗艳比谁的恩客位高权重,于是那点薄名也没了。
常婆微微颔首,是个身家清白的,姜荀她略有耳闻,醉生梦死的落魄公子,早些年是京都的笑话,这些年倒被忘了,没成想还在烟花厮混。
她打量着楚瑶,左看右看,再也没那么合适的。
“就要这个。”常婆婆道。
“倒有一桩不巧。”牙人吊胃口似的,招呼老鸨上前:“你来说。”
老鸨苦着脸道:“婆婆要早来几日,我分文不收也得把人送您,可这姑娘已经被定下了……”
常婆婆沉了脸,强硬道:“不管谁定的,人我下午抬轿来领走。”
老鸨仍不死心陪着笑道:“婆婆,您看看别的,这是丹砂……”
“废话!”牙人善揣摩,看出常婆婆不耐,又对那老鸨呵斥道:“婆婆说要哪个就要哪个!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就要这个春桃!”
说罢,挤眉弄眼扯着老鸨袖子,拉到一边低声道:“安姨,我这是为你好,你这留芳院还想不想开了?”
安姨愁道:“可这人是甘公子定的……”
“诶呦,我说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甘公子再大,大得过虞家和王府?他要要人,自去王爷那要,你看他敢不敢!”
一番敲打又以势压人,常婆婆满意地看牙人鼓弄,到底不用自己开口扯皮坠了身价,虽说一路行来,她的来历已不是秘密,青楼买妾的坏名声那两位主子可不在乎。
遍寻天下也找不着一同得罪先皇族贺家和现皇族虞家的人,不出常婆所料,安姨认了命,左右都得罪不起,只能挑最不好得罪的奉承,给了定钱约下时间,常婆满意而归。
临出门,常婆婆心中一动,又看向那个叫春桃的少女。
她仍站在原地,安静得过分,对上常婆的目光愣了愣,复又低下头,羞涩的模样,可常婆婆扭头的刹那,总觉得在那双也像极了王爷的黑眸里看到一抹清冷的寒光。
让人心悸。
错觉吧,这样的柔弱文静的少女到了王妃手里可能活不了多久的。
常婆婆摇摇头,有些惋惜,从袖中掏出点碎银子赏给牙人,在他谄媚的笑中走出了溢满脂粉香的巷子。
这便宜侄儿往后也没什么可联系的。
“姑姑慢走。”
牙人等看不见婆子背影,直起腰,谄媚惹人厌的笑脸消失干净,撇撇嘴,冷哼一声。
避着人流走到暗巷,踩过醉酒嫖客的身体,把写好的银团混在碎银子里赏给睡在街角暗处的乞丐。
“春光哟……”嘴里哼着戏曲,牙人慢悠悠走了。
他没能没看见身后醉酒的嫖客微微半睁着眼打量着他和假寐的乞丐。
目光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留芳院内,楚瑶迎着或羡或妒或嫉恨的目光回了自己院子。
她单独一个院落,是安姨的优待。
小院打理得雅致,中间搭着架子种瓜果蔬菜,墙角围了个小竹林,引月河水在竹林里造了个小池塘,又修了四角小亭,平时多在此处听姜荀教习。
春日暖融阳光泼金似的把小院一众花草照得青翠喜人。
楚瑶立在院内看她十年来的温馨居所,熟悉又陌生。
上一世,她没有这样的优待,和众人挤在一处,倒也是十五及笄没多久便被挑入王府,那时的心境是骄傲兴奋的,甚至和看她不顺眼的姐妹吵了一架,差点动了手。
再来一次,她心中只有淡淡的讥讽,瞧,她都长进了,那个男人还是这么风流荒唐,王妃还是又蠢又毒。
有些刻意回避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上一世的最后,一杯毒酒,五脏六腑燃烧似的疼,呕出的血染红了白衣乌发。
闭眼前想的是,真疼啊,自己可真傻。
一开始明知自己是替身,还是不由自主交付真心,宛若飞蛾扑火,果然引火烧身,不得善终,最后被心爱之人抛弃于乱世。
一个除了琴棋书画再也不会什么的弱质女子在乱世中能有什么好下场?风雨飘摇,东躲西藏之际,好不容易被救,幸得了一方庇护。
玩笑似的,又被一群黑衣人掳走,逼迫着她,要她自己饮下毒酒。
“不能叫她死得太舒坦,记上她疼了多久,要回主子话的。”尖细的声音道。
“你们是谁……谁派来的……王妃……晏王?”她疼得不行,短短几个字用尽仅剩的力气。
一双冰冷如蛇信的手钳住她的下巴,月光下右手手腕蔓延的烧伤如同冷血动物的鳞片,男人尖锐地笑道:“要怪就怪你这张脸,下辈子投个丑点的好胎。”
下辈子……带着嘲弄的笑和滔天的悔恨,楚瑶彻底闭上眼。
再睁开,却是五岁那年,自己刚家破人亡,被亲戚卖进留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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