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下的阳光【二战】

作者: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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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


      穿过昏暗的走廊,彩色玻璃窗将世界隔绝出两个温度。虽说这间酒店里面的人不怎么样,但在建筑保暖方面做的相当好,那位建筑师一定有相当扎实的功底,才能建造出这样好的酒店。
      特别是现在紧闭的大门,由厚重木板拼接而成,挡住一切寒风,也屏蔽了所有声音。和现在大厅里的场景堪称绝配。

      今晚被刺杀的本人笑盈盈看着某位侍应生,而对方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来话,身体更是抖如筛糠。地上蹲着的其它人也没好到哪去,三三两两蹲在一起,就像抱团取暖的鸡仔。

      “请你再说一遍事情经过,从中间开始说,就是你去拿衣服那段。”
      “…我…我去了洗衣房,拿了衣服出去,然后晾衣服,搬了一些东西,然后去厨房帮厨…”
      “你晾的最后一件衣服是什么样的,还有搬的东西是什么?”
      “是灰色的衣服,东西是土豆…”

      吐出最后一个字侍应生长舒一口气,紧张的汗水打湿碎发将其黏在皮肤上,手心被指甲抠出压痕。低头盯着地面看不出个花,她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审问的,也不明白面前这个德国人为什么要一直问自己一个问题。
      但现在看他好像相信了这套说法,因为刚刚那双蓝眼睛看上去并无怀疑的神色。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最后一件衣服是蓝色的吗,而且搬的是洋葱和土豆,现在洋葱被你吃了?”
      “不是不是,我记错了!是灰蓝色的!洋葱被压在土豆下面了…”

      试图再次辩解,她能感受到一颗颗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又对上那双眼睛,明明是像湖水一样的深蓝色,可她却在里面看到了会吃人的鲨鱼。
      隐藏在水面下,抓住一个破绽发起致命一击。

      “我才问到你第三遍,你就忘了全部顺序。”走到侍应生面前,掏出一方叠整齐的手帕示意对方擦汗,看着那双颤抖的手,艾因斯顿感无趣。“而且你最开始不是说,在帮厨之后,你才去晾衣服的吗?”
      “不是的…我…”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尽管有高档中东地毯作为缓冲,但膝盖上的疼痛并未减轻分毫。
      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如果林安在的话就会知道,所谓重复且无目的的询问,只是审问中一个已经烂大街的小把戏。

      人无法每次都能顺畅的讲好那些虚假的事实,特别是紧张的环境下,本就临时虚构的故事时间线被混淆,只要多问几次就能发现破绽。
      谍战片经典场景,无聊至极,但对普通人却又十分好用。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个可怜的侍应生就被拖了下去。她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连一丝挣扎喊叫都没有,就那样被士兵拖入黑洞洞的走廊。
      那些潜入的人切断了电路,现在只有部分被修好。本就哥特式风格的酒店在并不全面的照明下更显恐怖,就像真正的吸血鬼城堡一样。

      艾德曼深知自己老师的功力,他当年所受的折磨能写出三本砖头厚的诉状,那是相当痛苦的岁月。本以为后面可以离远点,结果没想到自己还要跟他共事,而且这家伙更年期还提前了。
      更年期具体是什么尚未可知,医生只说少惹他生气,免得他被气疯或者自己被打死。

      犹豫要不要上前,如果可以艾德曼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他交流,他还记得上次科迪说错话,结果被甩了一脸报告单,还差点被骑着掐死。
      这件事已经在柏林副官圈子传开了,大家都怕这位喜怒无常的莱希特上校,但都合拍的在背后议论他本人。就像那些长舌夫一样讨人厌。

      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帕重新叠好,随后甩给跟在自己身后的副官科迪,视线扫过人群又转回被点名的人身上。他的这位好学生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酒店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这里了,当然除了那几位现场被抓到的。”毕恭毕敬的回答问题,说假话的本领他早就参透,现在说起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
      “你确定是全部,没有忘记任何一个?”重音落在全部两个字上,背着手巡视一圈,经理反着光的头顶看的人心烦。

      “我确定,除了被当场抓住的人以外,所有人都在这里。”
      “你最好没在说谎。”这句拉丁语说的很标准,艾德曼庆幸他没用德语,给自己在士兵面前留了些面子。
      “当然没有。”

      他确实没说谎。
      他说了,是除当场被抓住的人外,剩下的都到齐了。他刚刚可是在案发现场把林安抓个正着,这符合上面的描述,所以他没有说谎。

      控制住微微抽动的面部肌肉,最后一丝师徒情分让他没翻个白眼出来。到现在艾因斯.莱希特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培养出一个满脑子粉红泡泡的学生,而这个学生还得到重用。
      一定是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他应该用塔罗牌占卜一下,但那要在解决今晚的事情后才行。

      “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速战速决,艾因斯已经懒得废话了,如果不是要给那些糟老头子看个过场,他早就解决这些事回去睡觉了。
      “既然敢进来刺杀军官,那我想你们也有承担这件事的勇气,如果你愿意出来的话那真是帮大忙了,起码可以放这些无辜的可怜人回去睡觉。”

      你们这个词用的很好,结合刚刚被带走的女孩的反应,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位军官的目的。
      让他们内斗找出提供帮助的员工,杀掉行刺的刺客。

      “或者我们换个方式谈判怎么样?”
      见大厅内又寂静了许久,低头看了眼手表上即将重合的指针,耐心被全部耗尽,艾因斯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这些人时间和机会。

      “从现在开始以五分钟为一个计时单位,如果你们还不打算站出来,那就要有一个人为你而死。这里的人大概能撑过两个小时?如果你们还不出来的话,我也可以直接烧了这个酒店。以你们刚刚的团结程度,想必是会为那位勇士慷慨献出生命的吧。”

      这句话就像往狼群里丢了一块肉,尽管并不是那么贴合,但情况就是那样。大厅内的人打破沉默开始互相撕咬起来。
      帮厨怀疑是搬货物的男侍应生,因为他们有条件把人藏在土豆箱子里搬进来;领班将矛头指向负责倒垃圾的人,因为那些垃圾袋可以装下一个成年男人;一个男人抓住一个侍应生胳膊不放,因为她的男友是华沙大学的学生,而前两天华沙大学的教授被吊在架子上示众,她有充分理由为了报复纳/粹所以放男友进来行刺。

      大厅内炸开锅嘈杂的不行,大部分人都在争吵,但也有少数人保持沉默。经理本就光秃的头顶因为汗珠显得比灯泡更为明亮,他本以为自己管理的酒店相当和平,虽然有点小摩擦,但比起别人家的简直就是世外桃源。可谁能想到一出事就来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抹了一把头顶的汗,经理庆幸那位军官没死,不然他们今天全都给完蛋。

      “五分钟到了。”
      与人声一起出现的是保险被拉开的咔哒声,刚刚还热闹的大厅重新回归寂静。揉了揉被吵的胀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呆住的众人,看来今晚注定要有人成为枪下亡魂。

      “嗯…就是你了…”
      “是我。”
      在所有人都惶恐自己会成为那个倒霉蛋时,一直沉默的厨房侍应生站了出来,就像那些油画里挺身而出的骑士一样,独自面对准备毁灭国家的恶龙。

      “哦?是你吗,真是有点意外。”踱步上前艾因斯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唯一一个,但却是最有勇气的一个,值得敬佩。“就这样站出来承认的话,不怕我直接杀了你吗。”
      “没什么可怕的,我不会怕一群吸血蚂蝗,你们撕毁和平,侵略别人的家园,视生命如草芥。你应该下地狱,为你和你的狗腿子们做的事去地狱受折磨。”

      相当惊人的发言,就连最见多识广的经理也冷汗直流。
      这位侍应生一直在厨房做杂工,平日里默默无闻,是个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的小透明,对政/治局势也并不感兴趣。经理想过可能是最讨厌德国人的那几个,但从未怀疑过她。

      “精彩的发言,可以讲一下你参与进来的原因吗。”面部肌肉习惯性的保持微笑,眼中也带了些人情味,这是要历经多年才能形成的身体记忆。
      “没什么,只是因为你们该死,没有别的原因。你们就是一群令人恶心的东西,我应该在你的饭里下毒,就像毒死路边老鼠一样。”
      “真是可怕的想法。”

      这种话在来到华沙第一天他就已经听腻了,不过他还是很敬佩这位女士,赞叹她的勇气。毕竟刚刚这番话听得他身后士兵脸色相当难看,平日里经常说德国佬坏话的人更是低头抖如筛糠。
      只要他下令,这位勇敢的女士就会被乱枪打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真正要钓的鱼还藏在影子下。虽然是条蠢鱼,但隐藏得很好。

      故意靠近那位女士,对视间艾因斯只觉得以后华沙的日子不会好过。能有这种眼神的民族,绝不会乖乖顺从于压迫者,他们永远无法真正控制这个国家的所有人,也无法把他们的脑子变得和柏林那些蠢货一样。
      算是一件好事。因为他讨厌那些蠢蛋。

      “可惜你晚了一步,你的同伴已经逃跑了,留下你应对这种局面,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因为他们会带着我的信念继续杀掉你们。而且现在还不晚!”

      一把水果刀从她腰后飞出,速度很快刀也锋利,如果不是躲闪及时,艾因斯起码会变成瞎子。只可惜这位女士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如果她没有当众行刺军官,或许还能关进监狱留条命;而且她也选错了对手,艾因斯.莱希特青少年时期参加过世界大战,从活人堆爬到死人堆,尽管过去多年,他依旧保持着警惕。哪怕有人说这就是神经质被害妄想症。

      “去死吧你!你杀了我姐姐!掰断她手指折磨她让她吊在外面!这一切让你觉得很高兴吗!你这个该死的魔鬼!下地狱去吧!”
      下巴磕在地毯上一阵疼痛,那把被磨到能轻松剔骨的刀掉落在地,不甘心的看着压制自己的人,她连对方一根毛都没能伤到。

      “你真是愚蠢,为什么要动手…”
      “都给我停下!”
      虚弱但带着相当大怒气的男声让局面变得更混乱,收回那有些怜悯目光,抬头的一瞬间艾因斯看见那个刺杀者。

      黑色的裤子被血浸透,男人嘴唇苍白,身体也因失血过多摇摇欲坠,但握着枪的手却纹丝不动。只要他想的话,动动手指就能要了艾因斯的命,因为那枪口正对他脑门,哪怕所有士兵抖掏枪对准他也没用。子弹可比人快的多。
      他隐藏的很好,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发现他,这是士兵的严重失职,传出去的话党/卫/军绝对会被国/防/军当成经久不衰的笑话,希姆莱和海因里希也要找他谈话。那简直糟糕透了。

      “你想我怎么做?跪下来跟你求饶吗?”
      微微挪动压在对方背上的膝盖,艾因斯只觉这些人都是蠢货,没有计划没有组织更没有实力,只有那可笑的勇气,以及可怕的信念。

      “放她走,她没帮我,只是想杀你。”
      “你觉得我像你一样蠢吗?会相信你的话?”被对方蠢的笑出声,这次的笑相当真诚,绝无一丝伪装。“而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了她,以及你呢?”
      “那我就杀了你,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你们话可真多。“

      两声枪响震的人耳膜发疼。趴在地上的女人已经没了声息,血液从后背至胸口的洞流出又被地毯吸尽。

      艾因斯对枪械并不感兴趣,但也知道鲁格手/枪在军中是热门产品,谁都想要,因此他前段时间给科迪搞了一支。现在看那家伙的枪法相当不错,没有愧对那支手/枪的名号。干净利落的结束了女人的生命,使她免受刑讯室那些真魔鬼的摧残。
      但那条蠢鱼就不是那么幸运了。

      狙击/枪的子弹比手/枪更大,相应的威力也是成倍增长。子弹几乎打烂了他的右肩,骨头碎片混着肉块看得人有些反胃,那把破烂小手/枪也被士兵没收。
      大口吐着血。男人不知道是谁攻击了自己,就像以前和父亲冬猎一样,他观察了很长时间,如果有人躲起来他肯定会发现。

      “不用看了,世界上总有人比你更会隐藏。”看出他的愤恨和疑惑,对于将死之人艾因斯向来宽容。而且不知道死因就死了的话,未免有些悲惨,“出来吧乔纳森,干得不错。”

      毫无遮挡的二楼突然站起一个人,他出现的方式甚至有些灵异,就像鬼怪幽灵一样,但比那些更可怕的是他背着的那个东西。一杆漆黑的狙击枪,几乎要跟人一样高,与其主人的圆脸并不相配。

      “我早就说过没时间和你们玩过家家游戏。很奇怪?放松些,情绪激动会加快血液流失。咱们长话短说,免得你没听完就死了。”
      蹲在男人面前艾因斯语气依旧平静,在医生的建议下他情绪管理的很到位。
      “在你们进酒店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知道了,你的那些同伴如果没当场死的话,应该都在刑讯室。当然我也知道还有谁是内鬼,你如果识相早点出来的话,说不定就没有这出闹剧。嗯?已经死了吗?”

      伸手去探那已经没有的鼻息,叹了口气艾因斯摆摆手示意士兵处理接下来的事。又有几个人被带走,随便发表几下讲话威胁震慑一下,最后看了眼女人倒下的地方,艾因斯带着学生离开了现场。

      找个麻袋垫在屁股下席地而坐,抱紧双膝林安感觉每一秒都忍受的格外艰难。
      储物室密闭且昏暗,灯泡偶尔发出滋啦啦的声音闪烁个不停,脑内不停播放那些电影里的酷刑画面,在那两声震的内脏颤抖的枪声后。咬着嘴唇拼命不让眼泪掉落,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安才不想自己死的时候一脸哭相。

      她才不相信纳/粹的鬼话,她刚刚可是帮送信了,算从犯,被抓个正着还对艾德曼拳打脚踢。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党/卫/军肯定不会放过她,一枪下去干净利落都算开恩。
      要是料到自己会有今日,她绝对要放肆的活一天,比如往那些欺负自己的人的汤里加点料,烧掉经理所有假发。

      木门被打开,新鲜空气混着低温涌入,依旧背着自己的宝贝狙击枪,乔纳森对林安坐在麻袋上视死如归的样子很是头疼。他可没办法解释这一切,给自己那烦人长官解释现在这个情况。

      “好久不见林小姐,请跟我来。”
      “嗯,我准备好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记得告诉汉娜,她写的剧本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您这是什么话?”歪着圆脑袋乔纳森满脸疑惑,而对方的疑惑明显没比他少多少。

      “没关系,你要动手的话我绝不怨你,只恨没生在好地方。”
      “您这是什么话!要是被上尉知道了!他会阻拦我和汉娜见面的!”想捂住对方嘴但又觉得有些不妥,上下挥舞着手,乔纳森再次把自己憋成一只红河豚。
      “哎呀!您就先跟我走吧,让上尉跟您解释!”
      “也行。”

      跟在乔纳森身后对着狙击/枪发呆,想了一会林安觉得挨这玩意一下,就算是最厉害的入殓师也复原不出她的脸。
      看来艾德曼还是有点良心的,应该会说点话,然后用手/枪打死她。

      鼻子撞在微热的金属上,再次眼睛发酸险些流泪,在乔纳森无措又无奈的目光中,林安才发觉她已经走到了七号房间门前。
      还好,在房间里,直接棺材抬出去,保全点体面。

      “请进。”
      “谢谢你乔纳森,我不会忘记你的。”
      “…都说了…”
      放弃任何解释,乔纳森摇着头关门。门锁落下的咔哒声让人想起扳机保险声,压了口唾沫缓解紧张,深吸一口气林安准备说两句遗言,但刚转头她就看到一大桌饭菜,以及有些兴奋的人。

      “这是…”
      “我想你应该饿了,要吃点东西吗?”贴心的拉开椅子,投以真诚的目光,但只收获了那熟悉的眼神,某种意义上真是里令人心安。

      横竖大概都是要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抱着这个思想林安大步上前,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毫无餐桌礼仪,就差用手抓饭往嘴里塞,吃的太噎她还喝了口饮料顺顺食。
      牛排意面蛋糕布丁,上次吃到这些好东西已经是两个月前,以及捡剩饭吃的时候。直接上手拿着鸡腿撕咬,肉香带着调料吃的人很是满足。

      解开围裙瘫坐在椅子上,满面油光的打个饱嗝,一下子吃了太多好东西,林安感觉自己的胃都要裂开。这顿断头饭还不错,看在这饭的份上,如果她能见到什么地狱天堂审判员的话,愿意说几句好话,来平衡他那海一样的罪孽。

      “你可以动手了,看在饭上面我不会恨你的。”
      闭上眼睛等待那颗子弹,尽管装的很淡定,可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没人不会怕死

      “动什么手?你…”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无奈的扶着额头,艾德曼没想过自己的信誉会掉到这个地步,“我说了你不会受伤,就没人能杀你,我也不可能杀你。”
      “但是我给他们送了信,这应该是死罪。”又拿起一个小布丁,人类的胃里永远有一个地方属于甜品。

      “你只是被胁迫的无辜路人,还算不上从犯。”掏出药箱里的消毒水和纱布,示意对方伸出腿,比起别的东西,腿上的伤更需要处理,“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你还真是个好人,我还以为你会在饭里下毒呢。”
      “我想我应该没那么恶毒。”
      “嗯哼。”

      放下布丁试图自己上药,但那满手油花怕是会让伤口感染。心理斗争几秒后,本着事已至此不如变本加厉的想法,伸出腿撩起裙摆,看着蹲下身的人林安感觉时间回到了一年前,水晶之夜的第二天,艾德曼也是这样帮自己上药。
      真是一个奇怪的轮回。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花园跑到卧室的。就当是摩西把她拖回去的好了。

      “嗯…有一件事…”
      “什么事?”低头看着迟迟未动手的人,林安觉得或许是他不会处理这种伤口,技术还不如自己这个兽医。
      “你的丝袜,不脱下来的话…没办法上药…”
      “…”

      温热的水流将肥皂泡沫冲洗干净,看着镜子里灰头土脸满嘴油光的人影。忍着弯腰导致的胃部挤压不适,认真仔细的洗了遍脸,林安感觉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但她一直赖在卫生间不出去貌似更尴尬。

      伸手脱掉那已经破掉的丝袜,刚凝结的血痂跟着丝袜离开皮肤,疼的她倒吸凉气。
      酒店房间内供暖很好,特别是在今晚的事件后,为了表忠心讨好德国人,锅炉房烧的更是卖力。坐在床边皱眉,德国人的消毒水跟他们那奇怪的脑回路一样,疼的人面部扭曲。

      “你为什么会从瑞士来到华沙?”专心上药并未抬头,艾德曼感谢那些卖力烧锅炉供暖的人,可以让他找个借口掩盖现在的失态。
      “这可说来话长了。”
      “我可以听听吗?”
      “嗯…行吧。”

      当她讲完自己那一串离谱的经历后,艾德曼早已上完了药收拾东西。黄色的药膏据说很有效果,但味道却很难闻。
      房间再次回到寂静,坐在床边荡着腿,看着对方的背影,再低头看自己身上已经很脏的制服,不自在的驼背缩紧身体,林安感觉他们之间本就深刻的鸿沟已经变成了东非大裂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像往常一样,艾德曼先打破尴尬的局面,找个什么话题聊,又会在察觉话题不合适时再换一个。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们的妈妈是否还活着,如果直接带走她们的话,会不会母女间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要等下去吗?”
      “我不知道,可能会吧。”

      又聊了一些并不重要且没有问题的东西,脑袋垂下又弹起,全身血液都去胃部消化食物,屋子里暖烘烘床垫也柔软,林安现在困的上下眼皮难舍难分。她很想直接睡下,这些高级套房的床睡起来应该很舒服。
      但那样的话明天全酒店就会知道,她昨晚在某个军/官房里留宿。酒店里人的闲话倒还好,听的久了也就那样,但那些德国人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一个高级雅利安军官留下一个三等人在自己房间过夜,那可想的东西不要太多,希姆莱怕不是要飞过来把她埋进土坑。

      “我太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晃悠着起身险些摔倒,凭着记忆摸索前行,险些撞到衣柜,林安感觉像是踩在了云上,双腿没有一点力气。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休息,我等下出去,乔纳森那里还能挤一挤。”看出她的顾虑艾德曼自觉的走到门口,“我担心那些人针对你。”
      “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都来怪我…”干脆的瘫在地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含含糊糊的抱怨声听的并不真切。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将人扶到床边,刚刚他听到乔纳森的敲门声,艾因斯先生请他过去,解释一下那不应该的所作所为。
      “嗯…”
      “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嗯…”

      从艾因斯先生的办公室回来时已是凌晨,今天他还算幸运,艾因斯没有发怒,也没有那招牌的阴阳怪气,只是沉默平静的问了些问题。
      刚开始他还以为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一个字都经过万般思量比较才说出口,但这明显是他多虑了。

      “你真的喜欢她吗。”
      办公椅上的人还穿着制服,平光眼镜被丢到一旁。血腥味若隐若现,并未得到很好的休息,艾因斯看上去很是疲惫。

      “她是凯瑟琳的朋友,如果她在我身边出了问题,您知道的,凯瑟琳绝对会好好收拾我一顿,所以…”
      “你就是喜欢她,我看得出来。”
      “并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她送的可是酒店通风管道的图纸和我的一封报告书,不管什么胁迫之类的,光是你发现她送这些的时候,就应该开枪抓住她。党/卫/军队伍从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最清楚不过。”

      一番话下来艾德曼低着头默不作声,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艾因斯先生说的很对,如果今晚送东西的是别人,他就会按那套说法做,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到这里,我也知道你对她的偏爱,但你更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希姆莱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我和你祖父再怎么去抗衡,热潮已经到了顶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我希望你可以谨慎做出选择,我也是做父亲的,我不想我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的妄想被扯进会丢掉性命的麻烦里。”
      艾因斯知道自己学生的问题所在。爱情没有罪,但在此时的德国,不合规矩的爱情就是罪。他有必要斩断这可能会让两人丧命的关系。

      “你父亲在世界大战的时候救过我,如果不是他,我早跟那群死人一起变成烂泥。只凭这点,我就会帮助你。所以艾德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放弃她,为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您是位很好的老师,您也知道我全部的事,我也很感谢您在过去几年我痛苦的时候给予的帮助。”深吸一口气艾德曼脸色有些难看,过往的记忆被重新提起,那不算是什么好记忆。
      “我只是希望她可以生活的好一点,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和生活,安稳过日就可以。”

      “那就是不想放弃的意思。”揉着太阳穴忍受渐起的偏头疼,这小子的倔劲真是不知道随谁,“那如果这样也不放弃呢?”

      冰冷的枪口抵住后脑勺,被艾因斯折磨的人不止他一个,科迪陪伴他的时间更长,理所应当的也被折磨的更多。
      也被训练的更多。

      “两个选择,放弃她,你回到原本的生活,只要守规矩我就可以保你一辈子。或者你去死,我把她送到别的地方,但她貌似不会记得你自作多情的付出。选吧,一分钟。”
      “请送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冥顽不顾!”

      死死盯着对方,就像刚刚那样,只要他发话,这位冉冉升起的帝国新星就会因为醉酒滚落楼梯磕破脑袋而亡。
      只可惜他是他的老师,参与了他太多人生。

      “诶呀!真是个深情的小少爷,你那点法国血统真是让人意外。”收起枪一巴掌拍的人踉跄一步,勾肩搭背科迪还不忘揶揄一下自己的上司。
      “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是寡夫就拆散别人吧,这也太恶毒了。又不是必须的事,我看海德里希去沙龙还喜欢找不那么雅利安的姑娘,希姆莱长的还像日本人,你怎么不去枪毙他们,天天就知道逮着我们欺负。”

      “你最近皮痒了是不是。”
      “你看他那样,皮痒了是不是?哎呦,真是吓死我了。看我死了谁伺候你!我工资都不到狗保姆一半!”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啊?”

      扶着疼到要裂开的头,毫不犹豫把手套砸在墙角蹲马步的人头上,要是能回到过去,艾因斯绝不会留这个死东西气自己。

      “算了,我不想说什么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大不了到时候我去找希姆莱哭两下,让你祖父再送点钱和地过去…”
      “你是什么公主吗?哭两下就好了?真神奇。”
      “闭嘴!”

      这次飞过去的是笔记本,咚的一声听着就很疼。如此对比下他宁肯接受艾德曼,也不想要这种嘴贱的东西在身边。

      “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去吧,让我静静。”
      “谢谢您。”
      “谢什么,他今天早上饭吃多了闲的。我一个月累死累活都没有二百马克,那个小丫头一周就一百,你这个葛朗台!”
      “把他给我杀了,快点杀了!”

      顶着被吵到一起疼的脑袋,今晚酒店里安静的可怕,走廊里也没有值班的员工,活像一座鬼屋。他应该去乔纳森那里挤一挤,但那之前要把房间里的东西先拿出来,明天下午开会要用。
      深呼吸调整心态,蹑手蹑脚打开门又关上。确定对方没有被吵醒,摸黑扎进衣柜里翻找,可那些东西就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一样。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抱歉吵醒你了。”
      捂着差点被吓停拍的心脏,床上裹紧棉被化身蝉蛹的人又翻了个身,屋子内没有灯光,艾德曼不确定他们是否面对面。

      “不是被你吵醒的。”拱动几下让被窝变得更舒适,满足的哼唧几声,高温加上刚醒林安嗓音还有些沙哑,“几点了。”
      “凌晨一点四十。你好好休息,我去乔纳森那里。”
      “算了吧,乔纳森那种房间就一个单人床,你要睡地上吗。”
      “起码还有地毯。”

      踢几下被子让其变得更加服帖,长舒一口气林安觉得今晚还真是神奇。刚刚在梦里她还梦到自己被踢进河水里处理掉,还梦到自己穿回现代暴打狗老板。
      都是不错的美梦,但梦都是虚幻不切实际的,几个小时天亮后她就要离开梦境,离开这间给自己提供庇护的房间。就像熄灭最后一根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美食火炉可靠的人都会消失不见,等待她的依旧是无尽的寒冬。

      那太可怕了,还不如直接冻死她。
      她应该做点什么,抓住一个好机会,用自己仅有的筹码脱离这里。但这就像行走在寒冰上,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冰窟,满盘皆输。

      “过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输和赢的博弈很让人头疼,过去的几个月里林安不确定对方心意是否如初,她所谓的筹码只有自己,用自己的全部去赌那可能的机会。
      而现在看她赌对了,因为她看到对方眼神慌乱不知所措。

      “你想说什么?这个距离就挺好的,我…”
      后背紧贴衣柜门面,抓紧手臂艾德曼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进来,他就应该直接去乔纳森那,或者守在外面当门童。哪种情况都比现在好得多。

      “过来吧,你应该不想我从很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跟你坐着说话吧,现在这个时间供暖的锅炉已经停止燃烧了,房间会变冷哦。”
      “呃…”

      就像并不久远的过去,也是这样的晚上,下着薄雾。水妖用声音引诱着他走向水中,等着他犯错咬断自己喉咙。
      今晚他又愚蠢的中了圈套,水妖掀开棉被一角,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伸手拍了拍柔软的床垫,诱人的声音是最好的鱼饵。

      “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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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让大家等了这么长时间真的很抱歉【鞠躬】
    先声明一点,林林是两辈子三十一岁的成熟女性,人生阅历比老曼丰富,老曼是纯情处/男,第一次春心萌动【狗头】,所以,懂的都懂,起码感情上会被初恋姐姐玩弄于股掌之中
    林林:我看的东西比你吃过的土豆都多
    老曼:【可怜的汤姆被玩弄于股掌之中.jpg】
    艾因斯:操心老父亲,风流俏寡夫
    科迪:人生最高成就是把楼上气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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