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王莽适时出声：“别玩了别玩了，再不回家小心婆娘们找过来！”

　　几个人倒也不傻，知道再玩下去同样会输，于是顺着王莽递过来的梯子下了坡。

　　“是啊，是啊。”

　　“不玩了…”

　　“下次再说吧…”

　　走之前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牌桌上裴洲面前的一堆银钱。

　　裴洲唇边扬起一抹笑，心里舒爽了些，看向站在一旁面色不愉的王莽，意味深长的说：“再有这样的牌局别忘了叫上我，还挺好玩的。”

　　说完起身走回屋内，重新坐到椅子上。

　　闹了这么一通，王莽心底也明白怎么回事了，老老实实赔罪讨饶：“大公子，是我错了。”

　　裴洲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王莽这人长相普通，面色有些黑，但给人一种老实本分的印象，不像是个偷懒耍滑的人。

　　“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王莽叹息一声，并不急着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而是缓缓道明当铺目前的现状。

　　“这间当铺开在此处已经有数十年之久，起初景仁国百姓穷苦居多，因此前来典当物件换取银钱的人很多，生意还算不错，但这几年百姓富足安康，已经不需要靠典当度日了，库房里堆积成山的老旧物件也卖不出去，根本无人问津，积压越多亏本就越多，直到现在……”

　　“所以你闲来无事，便和人打牌混日子？”裴洲倒是有些理解他的做法，在这里待着也是无人，还不如找些乐子，日子过的快一些。

　　但这也不是个办法啊。

　　老头子真是偏心，给裴恒的都是些主街上的买卖，生意火爆人来人往，根本不需要费心就能做好，扔给他的就是这样几近倒闭的铺子，毫无前景。

　　他有些头疼，一时想不到该如何，与王莽一站一坐僵持了半晌，缓缓道：“你先带我去库房看看吧。”

　　“好好好，您这便请。”

　　绕过柜台通过长廊，尽头是几间屋子，王莽拿出一串钥匙将门都打开，黑漆漆的一片。

　　直到王莽点燃烛光，裴洲才看清几间屋内凌乱中有一丝规整的杂物。

　　“这都是典当收来的？”与他想象中的珠钗字画瓷器首饰全然不同。

　　几间屋内衣衫成堆，字画折扇和旧书摆在书架上，锅碗瓢盆摆在地上，还有许多瓶子石头。

　　“……都有些年头了……”王莽也有些尴尬，这些东西在几年前或许还有人买，如今日子富裕，谁还会买这些破烂。

　　只能堆在库房落灰。

　　裴洲眉头一紧，挨个房间查看，都是一样的杂乱，抬手揉按了两下眉心，感觉有些无力。

　　“这些东西……先放着吧……”

　　王莽原本也不觉得裴大公子能改变什么，因此情绪无任何起伏，更加觉得这间当铺倒闭是早晚的事，没准裴大公子一句话，就能让它关门。

　　裴洲回府的时候天色还早，他想去看看卓花梨，走到半路又站住脚，折返回房。

　　院子里的家仆见到裴洲赶紧跟上前，拿着一把折扇替他扇风：“大公子，您回来啦，是不是很热，我去后厨给您端碗冰酪吧。”

　　“不吃，不吃。”裴洲头也不回的抬脚迈进房间，顺带着将门关上，把家仆关在门外。

　　家仆挠挠鼻尖，大公子心情看上去不太好，他还是不要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了，不过冰酪还是得去端的，大夫人知道大公子今日去办事了，回来肯定一身燥热，于是吩咐后厨做了一大锅他爱吃的冰酪。

　　“长风？你怎么在这里？大公子回来了？”环儿手里端着一碗冰酪，遇见同样到后厨端冰酪的长风，便随口问了几句。

　　长风愁眉不展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大公子兴许是今日在外面受了打击，心情很不好，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冰酪都不吃。”

　　“那你这……”环儿看向长风手中的冰酪。

　　长风眼皮一翻：“大公子虽然说不吃，却不能真的不给端过去！”

　　环儿回去之后将这些话转述给卓花梨：“晚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

　　卓花梨其实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个常年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只知道逗鸟遛弯的人，不管是不是去自家产业做事情，势必会遭受一些质疑和轻视。

　　兴许明天他就会放弃。

　　晚膳比任何时候都丰盛，环儿不确定大公子会不会过来用膳，干脆叫后厨多炒了几个菜以防万一。

　　果然，烛光煜煜月悬空中的时候，裴洲来了。

　　见到裴洲脸上的假笑，卓花梨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反倒是他自己憋不住先提了出来：“就没什么要问的？”

　　他歪歪扭扭的坐在椅子上，带着一股子颓然的意味，抬眸时眉眼小幅度地上抬了一下，纨绔气简直像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

　　卓花梨的关切算不上用心，只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气闷，大不了不去了便是，每日逗鸟闲逛不是过的也很开心？”

　　裴洲心底还真的这么想过，但始终不甘心被裴恒比下去，被老头子看不起，他摆摆手，有些痛苦：“不行，答应了老头子，怎么也得坚持下去。”

　　当时信誓旦旦一身硬气，如今有些懊悔。

　　卓花梨不解：“大夫人很宠爱你，其实没必要那么辛苦。”

　　“母亲确实很宠我。”裴洲一手搭在窗沿，瞧着院子里悬挂在空中遥远的弯月，淡淡说道：“在二夫人三夫人都没进门之前，他们的感情很好，有了二夫人三夫人之后就变了。”

　　“在裴恒未出生之前，我耳边尽是夸赞，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是小儿顽劣而已，自从有了裴恒，他天资聪慧，读书勤奋，人人都拿我来与他作比较，我反而变成了那个一事无成的……”他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讥讽，眼中一改平日的嬉笑，只剩森然冷意。

　　身子颓然往后一摊，只转眼间，又变成那个懒懒散散的纨绔子：“做生意向来也不是循规蹈矩的，就算裴恒拿到一手好牌又如何，烂牌有烂牌的打法。”

　　第二日王莽在当铺守了一天，没等来裴大公子，等来了昨日几个打牌的人。

　　他讽刺道：“莫不是你们还不长记性？”

　　几人坐到当铺门口的台阶上乘凉，手上都拿着一把蒲扇。

　　“今日你家那亲戚怎么没来？”他们回去仔细一想，又觉得今日没准能把银子捞回来，便一起来了，谁知道竟然扑个空。

　　“今日没来，你们还是回去吧。”

　　“他没来，你不玩两把？”

　　“不玩，不玩。”王莽说着走到他们坐着的台阶，赶他们离开，暑气难消，敞开的窗扇进不来一丝凉风，地面都像是炙烤的铁板。

　　他抓了两把衣襟，长袖挽上手臂，在光线暗淡的屋内走了两圈，想要冲出屋门招揽生意，站在狭窄的背街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路，颓然的走回屋内。

　　他就应该知道，一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哪会管一个快要倒闭的破店。

　　裴洲在外奔走数日，早出晚归，卓花梨只有用早膳的时候能见到他。

　　卓花梨问他在忙什么，裴洲只神神秘秘的笑：“先不告诉你，等事情办成再说，不然就没意思了。”

　　当铺外迎风飘着一个“解”字，王莽擦了擦额上的汗，忙的分不开身。

　　清晨门还未打开，门外就排着一堆人，有牵着孩童的妇人，有拄着拐的老人，还有头戴围巾的婆子，见他开了门全都冲进来。

　　随后进来的是不紧不慢的裴大公子。

　　“大公子，这是…？”王莽疑惑不解，屋内已经满员，他无奈只能到门口说话。

　　裴洲并未解释太多，只说道：“把库门打开，所有的东西任他们挑选。”

　　这么多人都是来买东西的？

　　王莽压下心底的疑惑，将库门一个个都打开，又把烛光点燃，熙熙攘攘的人不断在几个库房间进出着。

　　价格低廉，物品齐全，甚至还能以物换物，不过两日，裴家当铺的名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甚至街上玩耍的孩童都会说：“价格低廉！物品齐全！以物换物！裴家当铺！”

　　“你真的就靠走街串巷的孩童吆喝和小商小贩就让积压的库存抢购一空？”王莽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看着只剩零碎物件，空空荡荡的库房，又实在不得不接受。

　　裴大公子只短短五日就想办法卖掉了积压的东西，虽然价格真的很低，但数量庞大，积少成多，拿到手的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裴洲忙碌的那几天就是去找人散播“价格低廉，物品齐全，以物换物，裴家当铺”这句话，朗朗上口突出重点，街上众人只要日日听反复听，听上三天之后难免好奇，距离主街又不远，自然会去看看。

　　而且设定时限，规定的这几日才有这个价格，促发购买欲以后，之后无论是否需要，有第一个买的就会有第二个，这个也稀奇那个也不错，实际上买回去不一定用的上。

　　“那之后该如何？”王莽面对几间空空的屋子，有些不适应。

　　裴洲早已有了思路，眉眼间尽是得意：“之后关门大吉，整改思路再重新开张。”

　　王莽瞬间愣住，裴家当铺至今也未关过门，无论情况再如何，他总觉得还能再挺一挺，现如今刚好转过来却要关门是何道理？

　　裴洲明白他的心思，这是到手的钱还没收过瘾。

　　就这点出息。

　　“如今库房内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不关门拿什么卖出去？更何况咱们说到底还是当铺，不能长久靠着卖旧物营生，又不是杂货铺。”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厅有人在喊：“人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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