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裴母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等榻上的人情绪稳定下来，才缓缓说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好在你爹娘的牺牲没有白费，你如今还进到裴家来，日后定然会好的。”

　　裴母从未安慰过人，裴洲的性格自幼也是无需安慰的，因此说起安慰的话有些不适，又怜悯她的遭遇：“就算是想要报仇也无不可，与当地府衙说几句，花些银子催他们办事快些，有的是人去平了那山匪的窝。”

　　门主就是这样的性格，与裴母有些相似，说话直白但心意是好的。

　　每回她出任务之前，都会把该注意的地方交代明白，事无巨细的叮嘱，甚至明着说，太危险就不要去了，交给别人。

　　她好像已经出来许久了，竟然有些想回去。

　　卓花梨止住思绪，垂着眸思付半晌，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坚定的说道：“我想要报仇！想要那帮山匪还我爹娘命来！”

　　说着，她不顾身子还虚弱着，往前挺直身子，激动的看着裴母。

　　正常女子合该是这样的反应。

　　卓花梨如此，也是为了打消裴母的怀疑。

　　那帮山匪也确实无恶不作，她只不过将别人遇到的祸事安在自己身上，剿了山匪的窝也算为民除害。

　　“只要你说的话是真的，将山匪的所在地说出来，府衙定然会还你一个说法。”

　　裴母把该问的都问完，该说的也都说了，走之前吩咐门外的环儿好好伺候，还将门口的护卫和家仆都带走了，解除对她的看守。

　　想到被关起来的裴洲，卓花梨问道：“公子怎样了？”

　　想起他坚定的站在她身前替她辩解的样子，卓花梨心底有一丝触动，明明是最不被家里器重的人，明明是个传闻只爱美人的纨绔子，连家里的护卫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婆子家仆都不听他的命令，却能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前，明明都不清楚她的来历。

　　真是傻。

　　环儿将窗子打开通风，说道：“大公子可能都习惯了吧，只不过按照往常，应该早就想办法偷跑出去了才对……这都两天了还没出来……”

　　那日在众人面前为了她公然顶撞裴父，让裴父威严扫地，还真没见过哪个都城大家族的公子敢如此。

　　“他出不来，咱们不是可以出去了吗？”

　　那就去看看他吧。

　　庭院偶有微风吹过，树梢的枝叶跟着飘动，丛丛云层将烈日团团围起，敛了半数暑气。

　　裴洲听见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轻盈婉约，还有几声明朗清脆。

　　他走到窗边，侧耳听着，分辨是院里的哪些鸟在叫，隐约还有交谈说话声。

　　他问道：“是谁在外面？”

　　“洲郎，你还好吗？”卓花梨往窗前走近了两步，隔着一扇窗关切道。

　　裴洲激动的拍了拍窗子，声音几乎用喊的：“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能出来，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卓花梨能想象出他毫无形象趴在窗边的样子，唇边蔓延一丝笑意：“已经没事了。”

　　环儿站在院子门口望风，被人瞧见她过来始终不好，于是她长话短说：“洲郎是因为我才被关了禁闭的，也怪我没将身世交代清楚，以至于被误解了……当初也没想到，公子竟然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若是知道，断然不会厚着颜面跟回来……“

　　裴洲在窗子的另一侧听的着急，打断她的话：“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么说的话，还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若不是我无用，你也不会被怀疑。”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抽干力气似的原地坐下，眼前也有些眩晕。

　　卓花梨见他许久没说话，知道他也是心情不好，安慰了两句就离开了。

　　裴洲独自坐在地上，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疑惑道：“怎么又回来了？”

　　门被从外面打开，他抬眼望过去，急忙站起身迎过去：“母亲，您怎么来了？”

　　扶着裴母在椅子上坐下，裴洲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才反应过来茶还是昨晚的，颓丧道：“还是别喝了。”

　　再看了看吃剩的食盒，有些自暴自弃的难堪。

　　裴母说话前扭头轻咳两声，裴洲见状心底很担忧：“药还在吃吗？”

　　“每日都吃，我的病你无需担心，都是老毛病了，治不治都这样。”裴母在裴洲面前卸掉严肃疏离的面具，露出为人母柔软温柔的一面。

　　见到裴洲如此落寞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洲苦笑的勾了勾嘴角：“平日知道大家会因为我裴家大公子的身份让着我，但没想到真正有事的时候，这个身份连个人都护不住……”

　　裴母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生下裴洲便一病不起，养了几年身子好转些才亲自照顾他，但那时他已经被家里的家仆婢女捧成了纨绔，她心里也对他有愧，若不是她病了几年没有好好教导，他也不会养成许多恶习，因此诸多事都顺着他。

　　裴母沉默了片刻，许久后，她慢慢道：“那名女子门口的守卫已经撤离，若你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就要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她在府中站稳。”

　　“凭自己的本事？我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本事？”裴洲自嘲一笑。

　　“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裴母继续问着，裴洲摇着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什么都不想了。

　　“就这样吧。”他沙哑出声：“我就是这样一滩烂泥，其他的不想再理会了……”

　　“你后院的那些女子怎么办？”裴母追问道：“她们可都是你救回来的，难道让她们回去重新被继父残害，被舅母卖进勾栏场？”

　　“她们都是你一时善举带了回来，原本也不该指着你，想出府的尽管出去，但那位卓姑娘，你也不管了？”

　　裴洲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那母亲觉得…往后该如何？”

　　“听闻你父亲前些日子带你去街上的铺子了？”

　　“逛了几条街，出了一身汗，什么都没听懂。”

　　“难道你猜不出他为何带你去？”裴母笑了笑。

　　裴洲垂了眼眸，裴母看出他的不情愿，又说：“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最有分量，你若是在裴家有话语权，还怕再身处那种无助的境地吗？”

　　“裴恒已经能独自去街上查账，手下管着十几个铺子。”裴母抬眼看他，淡然出声：“至少你也得试着去了解一下，会发现并不难。”

　　裴洲听着裴母的话说完，没有出声，裴母静静的等着，片刻后，听他问道：“父亲在何处？”

　　“他出门去了，不急于一时，你好好休息两日仔细想一想。”裴母轻笑。

　　裴洲眼皮动了动：“那您先放我出去。”

　　“想出去便出去吧，那姑娘受寒还未愈，你莫要胡闹。”裴母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等裴母走后，裴洲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家仆走进来，低声道：“大公子……”

　　裴洲抬手，止住了家仆的话，他轻声说道：“让我想一想。”

　　家仆不敢开口了，他看见裴洲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他其实并未一直游手好闲，起初也跟着管过铺子，但是裴恒表现的太好，老头子毫不吝啬的夸赞，到他这里就处处不满意，以至于他总是能听见各种踩高捧低的话，恼羞成怒干脆甩手不干了，成了都城出名的纨绔。

　　他怕再一次重蹈覆辙。

　　裴母把裴洲和那女子放出来的消息传出来，裴父有些不解：“为何撤掉护卫家仆？”

　　“你不是已经查清楚了？”裴家能在都城做到如此大的规模，裴父自然有些能耐。

　　“此事确实和他们无关，可也确实因为这女子的到来才出了这样的事。”裴父依旧担忧。

　　裴母没心情宽慰他，他们夫妻早已离心，连应付他都觉得累：“裴家有皇商令一事满城皆知，也许只是凑巧。”说完再不开口，有些逐客的意味。

　　裴父叹息一声，终是没有久留，回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裴洲出去了一趟，全府上下都知道大夫人解了大公子的禁足，也没人拦他，快马奔驰在黄昏的长街，马蹄声带起一片议论。

　　“这是裴大公子吧？”

　　“裴大公子居然会骑马？”

　　“认错人了吧，裴大公子只会提着鸟笼闲逛，哪里会骑马……”

　　卓花梨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乘凉，环儿将晚膳也端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夕阳即将落下，大片余晖铺洒在院子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裴洲喘着气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石桌上，食盒外还印着东塘食坊几个字。

　　环儿惊喜道：“这是东塘食坊的食盒？”转头对卓花梨介绍：“东塘食坊是都城最好吃的一家点心铺子，都要排队购买呢……”

　　卓花梨探究的看向喘匀了气的裴洲：“你排队买的？”

　　裴洲在石凳上坐下：“快尝尝吧，我之前总去光顾，无需排队。”

　　环儿打开食盒将一层层精致的点心摆出来，栗子糕，百果糕和软酪，糕点甜腻的香味飘散出来，添上茶回屋去了。

　　“洲郎能出来了？”

　　裴洲不在意的摆摆手，轻嗤一声有些嚣张：“他们拦不住我，想出来就出来了。“

　　卓花梨倒不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之前环儿就说过，关禁闭对他来说是常事，想出来也轻而易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