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大殿正中央的主座空置着，两侧站着数十人，都目光灼灼或上下打量的看着卓花梨。

　　“门主闭关已有几月，门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亥寻打理，接的任务也都是由他联络，虽然你是奉门主之意接管，就怕……”说话的人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但未说完的话大家都明白。

　　大殿之上渐渐生起质疑，卓花梨一言不发，好似与她无关一样，稳坐在椅子上。

　　绯衣女子突兀开口喝道：“吵什么！让她暂时管理门内事务是门主的意思，难不成你们想枉顾门主之意？”

　　质疑声忽然停下来。

　　“门主一向偏心她……”说话的人刻意放低了声音，却还是被绯衣女子听见了。

　　遭到一记冷眼后，不甘示弱的挺直脖颈反问道：“绯衣是要支持她？”

　　绯衣女子长相清丽，却偏偏喜爱绯色衣裙，因此门内众人都称呼她为绯衣，她入门时间早，在门内也有些威望，为人却比卓花梨还要冷清，独来独往寡言少语，没有一丝人气。

　　“待门主出关，我只负责把事情一五一十回禀给门主，其他的与我何干。”说完冷眼环视一圈离开了。

　　余下的人还想说些什么，被亥寻的一个眼神止住了，绯衣定然是门主留下帮扶卓花梨的，他们多说无益。

　　想要接管门派，只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灰色披风在夜风中被呼呼的吹起来，通体漆黑的骏马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在城墙根停下来，卓花梨将马栓好，利落的躲开城外打着盹的守卫，轻巧的翻身入城，消失在街道间。

　　黑夜中是回忆里熟悉的庭院，两侧树枝上仍然挂着精致的鸟笼，里面的鸟静悄悄的，在深夜中熟睡。

　　想必他也睡了吧。

　　今夜辗转难眠，本就心中烦躁不说，裴洲的面孔还总是浮现出来扰乱她的思绪，她牵出千里马深夜策马狂奔百里，一路上什么都没想，直到她身处这一方庭院中，才猛然回过神来。

　　罢了，来都来了，看看他也无妨。

　　她躲在窗外，侧身推开了一点紧闭的窗，没发出一点声响。

　　屋内虽然未燃烛光，但不妨碍她在黑夜里视物。

　　榻上无人。

　　难道他今夜未回府？

　　卓花梨又轻轻将窗扇归位，旋身潜入曾经住过的那一处院子。

　　本该漆黑的屋内却燃着烛光，从窗扇透出暖黄的光线。

　　她掀开一点缝隙，看见几个月未见的人正侧对着她坐在榻上，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这是她在裴府住过的屋子，还是他让住进这里的，说是他儿时住过的地方。

　　如今他这是又搬回来住了？

　　卓花梨心底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想深思。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依旧无人察觉，出城后策马狂奔，在天亮的时候穿过浓密瘴气的林间回去时，正赶上绯衣找来。

　　见她从外面归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递给她一张请帖：“这是霍帮递过来的喜帖，他们帮主于明日大婚，本来邀请的是门主，但是门主闭关了，只能你代表门主去送贺礼，贺礼已经准备好了。”

　　卓花梨接过请帖打开细看，确实是霍帮印漆，她以往不善言辞，从不参与江湖帮派之间的筵席，但霍帮她还是知道的，是这一带的河运大帮，凡是在河上运货，都要与霍帮打交道。

　　许是见过了裴洲，她压在心底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减少了几分，难能睡了一夜安稳觉。

　　即便秋风萧瑟，她也并不觉得影响心情。

　　霍帮主特地买了一处宅院操办婚事，门口的大狮子戴着红花，门庭霸气威武，院内没有绿植瓷器的摆设，一眼望过去有些空旷，两侧摆着几架兵器，处处显露江湖人的豪迈。

　　“霍帮主大喜，来的都是江湖人士，办的倒更像是一场武林大会了。”

　　“你是没看见帮主夫人那边的宾客，看见了你就不会如此说了。”

　　“哦？是有什么特殊的？”

　　“你没听说啊？”那人看了一眼四周，小声说道：“听说帮主夫人是当朝郡主！过世的大长公主的女儿！”

　　“……真的假的？”听闻者不可置信，俩人边走边小声议论。

　　周围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卓花梨独自一人显得有些孤僻，她清冷的气质使周遭人都不自觉与她隔着一些距离。

　　而且她并不喜欢热闹，让霍家婢女找了个边缘清净的地方落座。

　　满院霎时间安静下来，霍帮主一身红衣身姿挺拔，笑容满面，红绸紧紧握在手里，红绸的另一端是凤冠霞帔的新娘，一把团扇遮住了娇艳的面容和脸上的娇羞，握着红绸的一端跟着霍帮主跨入厅堂。

　　卓花梨没看完典礼就悄悄离开了，她不适应这种喜庆的氛围，也丝毫感受不到这种喜悦是一种什么感觉，应该类似于她与裴洲亲近时的那种心跳失控吧，那还是不要感受了，不受控制的感觉她不喜欢。

　　院子里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红绸缎绑在房檐，宾客满朋热闹喜庆。

　　霍帮的喜事传出了几条街，裴洲坐在马车中，掀开窗看着街上的喧嚣忙碌的行人。

　　忽然有一个素白的身影闯入他眼中。

　　那是……

　　“停车！”他大喝一声。

　　长风勒停马车，紧张问道：“公子，怎么了？”

　　裴洲一把扯开遮帘跳下马车追过去，长风在身后的叫喊他充耳不闻，眼里只有那个素白的身影。

　　人群散漫熙熙攘攘，他追出去两条街，找到了驻足在街边铺子看香囊素白背影，耳朵有些嗡鸣，喘息也沉重急促，明明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她已经死了，但心底还是期待这就是她。

　　他一时间有些不敢过去验证。

　　素白衣衫身形瘦弱的女子偶然间回过了头，神色看上去有些不满，可能是因为香囊的价格不和她心意，或者没有喜欢的，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撇撇嘴离开了。

　　裴洲站在原地。

　　初秋的天他愣是出了汗，被风一吹凉透心脾。

　　长风神色紧张的查看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绷着脸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走吧。”裴洲转身往回走，心绪像是从高处跌落谷底，翻江倒海。

　　长风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愣愣的跟着。

　　原本大公子低落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起码能振作起来掌管裴家余下的铺子，如今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长风担心了一路，驾着马车行驶至霍宅，见裴洲下车的时候心情似乎平复许多，一身湖蓝长褂配黑底绣祥云纹路的小袄，神情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和四周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这是裴家大公子吧？”

　　“好像是……”

　　“怎么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

　　“废话！家里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裴洲坐在前排，是霍帮主特意为他留的好位置，周边不妨有好奇打量的目光，他一概视而不见，反倒有些清高孤傲的感觉。

　　“这裴大公子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是多好热闹爱玩爱笑的人，在都城那也是数得上的纨绔，现在嘛……”

　　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他也像是听不见，长风都有些恼怒的皱了皱鼻子，冷眼撇过去几眼，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打着哈哈换了一个话题。

　　“他们真过分！”长风不满的嘀咕。

　　裴洲反而笑了：“管他们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几句闲话，听听没什么不好，况且也并非是胡诌的。”

　　霍帮主拜过堂将新妇送入喜房，身后跟着两个朋友出来敬酒，见到裴洲颇为亲近的寒暄：“裴兄来迟了，没见到典礼，该罚酒一杯才是。”

　　裴洲接过琉璃盏酒杯一饮而尽：“路上有事耽搁了，霍兄别介意，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恭祝霍兄与夫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霍齐豪迈的笑道：“往日听闻裴兄不善饮酒，今日一看倒不可信，裴兄分明是好酒量！“

　　“霍兄见笑了。”

　　“裴兄谦虚，哪日定要痛快喝一场，今日还有许多事要操办，与裴兄喝了这一杯便先失陪，裴兄敞开了喝，晚了就在府上住下，客房都备妥了。”霍齐还惦记着喜房里的佳人，除开与裴洲说笑几句，剩下的都是匆忙敬了酒便赶赴下一桌。

　　“裴大公子，久仰久仰，在下……”来人一脸谄媚，是裴洲刚来时与人说闲话的那几人其中之一，端着酒杯摇摇晃晃便过来了，看上去喝了不少。

　　裴洲略点了点头，不欲与他周旋，起身想要离开。

　　来人拦住他，讥讽道：“傲气什么！还以为自己是裴大公子呐！想当初在都城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裴洲一直站着等他说完，仿佛没听见一般，长风见公子被辱怒气上涌，奈何来之前公子早有交代，无论听见什么都不可冒失逞能，他只能看着公子受气。

　　那人说了许多话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回应，也自觉无趣不再说什么，晃荡着离开了。

　　长风不解问道：“公子，为何不让我教训教训他？”

　　裴洲提唇一笑：“霍帮主大喜之日，没必要逞口舌之快，你悄悄跟出去，他喝醉了，没准不经意间摔了磕了……”

　　长风心领神会，眼睛一亮跟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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