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洲一城梨花香

　　裴洲把自己关在屋内，门外的长风劝了一上午，嗓子都哑了，屋内依旧静默无声。

　　夕阳落在屋檐下，昏暗的光线带着一丝暖黄，裴洲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眼中情绪木然又迷惘。

　　裴母宁愿他叫嚷或者哭喊出来，把忧思哀痛都憋在心里，反而会伤了身子。

　　但裴洲始终一言不发，何人来劝或者故意激怒，他都像是一潭死水，毫无起伏。

　　就在他情绪低落闭门不出的时候，裴家迎来了降罪的旨意，裴父和裴母带上入宫令牌进宫面圣，圣上闭门不见。

　　“德公公，麻烦您再通报一声吧。”裴父跪在石砖地面上，脊背弯曲下来，态度低微。

　　德公公侍奉在圣上身边，和裴家过往也有些交情，拿过不少好处，但想起被禁足的皇贵妃和大皇子，还有大殿里地上摔碎的茶盏和被茶水洇湿的奏折，为难劝说道：“回去吧。”

　　凉风渐起，寒凉的冷意窜上来。

　　裴母禁不住身子有些打颤。

　　“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裴父担心她旧疾复发。

　　“不用。”裴母缓缓摇摇头，态度坚定的直视着大殿雕龙镶金，象征权力与威严的大门，里面是正处于盛怒的圣上，她心里也没底，也害怕，但她必须为裴家求得一个宽恕。

　　裴父见劝不动她，便只好作罢，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阳光在快要落山的时候反而如火焰般燃烧剩余的光辉，宫门即将关闭，一列巡查的侍卫将他们半请半赶撵出宫外。

　　门口守着的家仆在马车上等了一天，见到步伐不稳缓缓走来的家主和夫人，赶忙上去搀扶：“您二位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在宫里受了刑罚？

　　裴父先扶着裴母上了马车：“先回去再说。”说话间声音沙哑干涩。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未睡，穿戴整齐等在前厅，见他们回来齐齐站起来，急切的询问：“怎么样了？”

　　裴母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裴父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许久。

　　二夫人一向寡言，此刻也焦急的问道：“是不是圣上还是执意降罪裴家？”

　　裴父眉间紧皱，满心的烦忧：“你们不用管，我和夫人出去的这几日，你们照顾好家里就行了。”

　　三夫人还想说些什么，那恒儿怎么办？裴家被封的铺子怎么办？

　　她张了张嘴，被一旁的二夫人扯了一下衣袖，她恼怒瞪过去，见一向懦弱的人冲着她摇了摇头。

　　算了，此时确实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裴父和裴母接连几日被拦在宫门外禁止入内，裴家的店铺半数都被贴上封条，即便没有贴封条的铺子，路人也都绕着走，生怕被裴家牵连，整条街市上都萧条冷清。

　　裴府为缩减开销遣散了半数婢女护卫，如今皇商令丢失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可防护的了，裴府一下子冷清下来，连吃喝用度都变的清汤寡水。

　　三夫人扔掉手里的汤匙，一再抱怨：“每天都吃这些……”一碗冷掉的肉丸汤和一道翠绿的素菜在桌上摆着，已经凉了。

　　裴恒面无表情的喝着冷掉的肉汤，吃着凉透的素菜，意味不明的说了句：“再忍耐一段时间。”

　　“裴家现在是彻底落寞了，之前有多得意，现在落井下石的人就有多明目张胆！我现在都不敢出门，在轿子里都能感觉到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想要回到以前……”三夫人惆怅的感叹：“不可能了。”

　　她万分后悔之前把首饰都变卖了去贴补娘家，没给自己留一些，导致现在手头拮据，娘家也指望不上。

　　难道后半辈子就要这样过下去？

　　三夫人这几日都没睡好，眼下发黑神态疲惫，也没胃口吃饭，原本还有几分风韵的脸上变的黯淡无光。

　　裴父在数日后病倒，请医士过来却屡次遭到推诿，裴父怒急攻心一病不起，只请了郎中来开些药，用参汤吊着，府上透着一股气数将尽的感觉。

　　庭院中的鸟笼被风吹的晃动着，阳光被云层遮挡着，裹挟着掉落的树叶吹到裴洲衣摆下，他脚下不慌不忙，对以往喜爱的鸟看都不看一眼，眼底是空洞沉寂。

　　裴父依靠在榻上，严肃硬朗的面孔，才几日不见，就瘦到脱相。

　　裴洲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府上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听母亲说过了，皇商令丢失，圣上大怒，皇贵妃和大皇子替他们求情反而被关了禁闭，裴府的铺子半数被查封，剩下的也离关门不远了，为缩减支出开销，已经遣散了一大批婢女护卫，剩下的用度维持不了多久。

　　裴府眼看要落败下去，已经有几家同行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妄图伺机咬下他们一口肉，将他们瓜分干净连骨头都不剩。

　　“向来是你母亲身体不好，没想到我却先病倒了……”裴父说话的态度异常平静，裴府遭遇变故后难得这么心平气和下来：“你经手的几间铺子还开着，勉强维持全府的用度，也坚持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嘱咐道：“往后裴家就靠你了，你们兄弟二人互相扶持，不指望裴家能重振旗鼓，只要能顺顺当当过下去就行。”

　　再大的家业，若是皇贵妃彻底失宠，他们也没有能力自保，还不如做点小生意稳妥。

　　裴洲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裴家交给自己，有些诧异：“你不是一向看重裴恒？怎么不把裴家交给他？”

　　裴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语气有些嘲弄：“他的确是我用心栽培起来的，能力也确实出众，但他心思太重，有一大半都不是用在裴家，若是将裴家交给他，只会成为权势之下的附属品。”

　　说着他看向裴洲：“你以往虽然不学无术，但头脑是聪慧的，一点即通，再加上你这样桀骜的性格，不屑把裴家当做筹码和踏板，裴家交给你为父才能放心。”

　　裴洲忽然明白过来，不由自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原来是这样。”

　　裴恒向来和他母亲一样自私自利，野心勃勃想要掌权裴家，原先裴家势大，老头子一切尽在掌控，所以放之任之，现在裴家失势，他也病倒了，裴恒虎视眈眈觊觎着仅剩的血肉，若是裴家落入裴恒的手中，他的下场显而易见。

　　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选他来接手。

　　他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裴恒那种人呢？

　　裴父貌似看出了他的心思，咳了一声装作不知道的别过了头。

　　裴洲瞬间有种心累的疲惫，何必呢。

　　他忽然不想计较什么了，没有意义。

　　一处隐蔽在林间的山脚下，有一扇厚重的大门，上面锈迹斑驳，门口杂草丛生，长年无人打理以至于长的过分旺盛的枝叶，勾住了青衫长裙，上面缝制的藤蔓图案被勾坏了，女子却一点都不心疼，心思都放在厚重的大门上。

　　门主已经闭关数月，听门内众人说，她领了任务离开后不久，门主就入山闭关了。

　　她回来已经三个月，还是没等来门主出关。

　　身上揣的那个东西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让她时长焦虑，急切的想要交给门主，才能和裴府再无干系。

　　裴家的事，她也听说了。

　　好在如她所料，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伙深夜闯入的贼匪，倒意外的把她的嫌疑洗脱干净。

　　有皇贵妃和大皇子的关系在，圣上即便再动怒，也会斟酌一二。

　　倒是门主，何时才能出关？

　　卓花梨在门前徘徊许久才离开，顺着山路往回走，隐约听见了一丝打斗声。

　　又是一群妄图穿过浓密瘴气和机关，想要伸张正义的“大侠”，受到林间瘴气的侵袭而产生幻觉，或者失去意识，又或者中了林中暗藏杀机的机关，为了铲平日月门不惜屡败屡战。

　　她也曾天真的去劝过他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况且他们日月门也算不得□□，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从不杀人放火。

　　反倒是那群“大侠”，剑下亡魂不知多少。

　　她一向喜欢清净，因此在门派住的也最偏僻，和其他人从不来往，她离开前是静默的，回来后也是静默的。

　　但有些人总是打破她耳边的清净。

　　“门主闭关之前交代，若是他暂时未出关，就由你暂代门主一职，现在门内众人都在大殿等着你。”话音刚落人就已经离开了，绯色衣袍残留着一抹艳丽的色彩。

　　卓花梨朝着门主闭关的方向看了一眼，窗外是泛黄的秋叶，鸟叫声清脆悠长，让她想起了那座院子里，那些挂在树上的鸟笼。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回过神来感慨，最近她总是思绪不宁，有时还会梦到在裴府生活的那段日子，竟然比回来之后要轻松许多。

　　她回来后从未笑过。

　　她将皇商令拿出来端详，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是纯金的一块令牌，就算不是能调度各州府粮仓的重要之物，单就这么一块金子，也价值不菲。

　　国之根本，兵、马、粮。

　　要皇商令的这个人，恐怕是想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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