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

作者: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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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版稿15章


      十五章

      天才刚刚亮羽清就起床了,洗漱后回到房间打开衣橱翻弄了半天,选出两套衣服来,放在床上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拿不定主意该穿哪一套。她从心里更钟情那套红格子的裙装,一个前不久从法国回来的阿姨在巴黎给她买的,样式做工都极为考究。穿这套裙子去颐和园,一定醒目。不过她又想穿着这么好的裙子去划船,刻意打扮的痕迹太明显了,可如果穿另外一套运动装看起来又太平常了。
      羽清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便拿着两套衣服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哥哥的房门口。先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又扭扭门把手,发现哥哥的房门没有反锁,于是把门打开一条缝儿探头进去看了看。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哥哥还在蒙头大睡。羽清想也没想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跑到窗户前唰地一声把窗帘儿拉开了,清晨的曙光刹那间涌入房间。
      “哥,天亮了,该起床了。哥,快起来呀,别睡啦!” 羽清绕到床头把被子从哥哥的头上扯下来,尖着嗓子叫。
      给羽清这么叽哩哇啦地一叫,羽明到底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半睁着眼睛看了看妹妹,“这么早,你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干什么?”
      “快起来,帮我看看这两套衣服我穿哪套好。”
      “你问妈去吧!别闹我了,让我再睡会儿!” 羽明含混不清地咕哝着,把被妹妹扯开的被子又蒙回到头上。
      羽清伸出手又一把扯开哥哥的被子,“哥,你就帮我看看嘛!爸昨天回来很晚,现在他们还没起床呢,我要是现在去吵醒他们,爸非骂我不可。哥,快点儿起来帮我看看啊!”
      “哎呀,真是烦死了,老天保佑我下辈子别有妹妹,我真是欠你的!”羽明被羽清吵得没法睡,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回放假,我可不回家住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谁还盼着你回来似的。哥,你先帮我看看哪套衣服好!”羽清两只手各提着一套衣服举在半空中让羽明看。
      羽明一看其中有一套是红格子的裙子,立刻说道,“这还用挑啊?真是的,划船穿裙子多不方便啊!”羽明用手指了指另外一套衣服,“就那套好了!”
      “划船就不能穿裙子吗?这裙子这么宽松,有什么不方便的?”
      “再宽松也是裙子,呼呼啦啦的。穿运动鞋运动裤多好啊!昨儿在香山没摔够?今儿还想掉湖里头?”
      “那好吧!就听你的,穿运动装好了。”羽清怏怏地答应着,又怏怏地转身出去了。
      “要么死活不愿意跟着出去,要么急得跟什么似的,没个准点儿!”见妹妹出去了,羽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羽明和羽清到达颐和园东宫门的时候离和大家约好见面的时间足足还有一个多小时。
      “非要这么早出门,还一个多小时呢!”羽明指着腕上的手表给羽清看,“你说你这脾气到底像谁呀?风一阵雨一阵的!说不想出来的时候用鞭子赶都赶不出来,想出来了吧又急得不行,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我不想出来玩儿你骂我,我出来了你还骂我,你到底是什么哥哥呀你?坏透了!”
      “好好好,我坏透了,我不是好哥哥,你是好妹妹,行了吧?”
      “……”听哥哥这么说羽清鼓着嘴巴不说话了。
      “咱俩先别处转转去吧,还一个多小时呢,别跟这儿傻站着了!”
      “要转你一个人转去,我就在这儿站着!”羽清梗了梗脖子说。
      “你这丫头真是成心跟我作对,你是不是跟你哥有仇啊!”羽明气得直在原地转圈儿。
      “是你跟我有仇!”
      “好好好!大小姐,我败给你了。不就是等吗,行,我就陪你在这儿等!”羽明说完不禁无奈地仰头长叹一声。

      这一个多小时漫长得好像一个多世纪,羽清等得快要崩溃了,羽明等得脖子都僵了,才总算看到远皓来了,接着总算又看见闽乔和玲玲也来了。
      “你们早来了吗?”闽乔看出他们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便忍不住问羽明。
      “是啊,早来了!”羽明答,却没好意思说到底多早。
      “那咱们快点儿进去吧!”玲玲催促着。
      “楚天和赵元还没来呢!”羽明说。
      “他们来不了了,今儿早上才打电话,说昨儿的生意太好了,连货底子都卖光了。他们必须要上货去,就不和我们一起划船了。嗨,”玲玲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不来还真没劲!”
      一听楚天和赵元不来了,羽清的心刷地一下被抽空了,持续了一个早晨的热情突然不见了,所有的兴致都一扫而空,失望,失望,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没有楚天,颐和园便什么都不是。现在她根本不想划船了,不仅不想划船,什么都不想做了,什么心思也都没了,只想回家。只是转念一想张罗了一个早晨,若突然闹着回去,哥哥一定会起疑心,万般无奈之下羽清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大家一起进园子去了。

      比赛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远皓的心却还不知在何处闲逛,没办法集中精神练琴。最近他都很少回家,除了到梁教授这里上课,剩下的时间大部分窝在学校里,就连羽清的家里也都很少去了。每个星期都要到羽清家里逛逛去,这样的习惯已经保持好几年了,和羽清羽明一起出去吃饭看话剧看电影听音乐会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最近他却没有什么心情往羽清的家里跑,反而常常想看到闽乔了。只要看到闽乔在眼前晃,他心里就安稳就踏实,不想别的去处了。最近他在教授的家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关于自己近来总是喜欢滞留在教授家里的原因,远皓不愿深究也不敢细想。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些东西正在自己的血管里悄悄涌动,热热的,辣辣的,不仅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还会让他在某些瞬间突然心慌意乱。因为想多看闽乔而滞留在教授家里,可是闽乔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又不理她,不和她说话,甚至不敢触碰她那星星一样纯净的目光。想要离开闽乔离开教授远远的,可是心却被死死地绊在这个院子里。这种矛盾的心情令远皓越来越焦躁,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发火,尤其是和父母的关系更是变得史无前例地紧张起来。常常是还没和父母说上三两句话,就像被爆炒的鱿鱼一样浑身上下嘭然间都炸开了刺。
      就在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周末,吃晚饭时远皓无意中夸了闽乔几句,只说闽乔如今越发出息了,钢琴弹得出神入化,自己和羽清的琴艺都比不上她。又说闽乔不仅琴弹得越来越好,人也出落得更好看了,比现在电影电视里的那些个明星还要好看。他是随便说说的,可是孟奇听了却很不受用,追问他最近怎么没去林家玩儿,也没见羽明和羽清兄妹过来。远皓说最近的事情多,要准备钢琴比赛,所以没顾上去林家。孟奇又说像林家这样的人家应该多走动才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不理的就不要理了。孟奇特别提到了闽乔,严厉告诫远皓离闽乔远些,还有以后不要把闽乔和羽清放在一块儿比,一个要过饭擦过皮鞋的下贱丫头怎么可以和出身高贵的羽清相提并论。
      那些贬低闽乔的话从父亲嘴里那样直白地说出来让远皓觉得格外刺耳,虽然他也承认父亲说的是事实,可他的心里就是很不舒服,于是忍不住顶撞了父亲几句。
      “小时候的事怎么到现在还拿出来说?要饭擦皮鞋又不是她的错!”
      “错不错的也不是你该关心的!这次比赛完了,就不要再去梁家学琴了,我会重新给你安排一个老师。”孟奇听儿子这么说,以为他对闽乔动了那种心思,忍不住怒火中烧,对远皓疾言厉色起来。
      “我不要别的老师,我只要梁教授。”
      “还反了你了,参加完比赛你敢再去梁教授家你就别再回来。” 孟奇不禁拍案而起,冲着儿子怒吼。
      “不回来就不回来!” 远皓也跳了起来,撂下吃了一半儿的饭碗走掉了。

      “你看看你,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跟儿子说?”见儿子没吃完饭就生气走了,赵怡宁忍不住埋怨起丈夫来。
      “你懂什么?远皓十有八九是看上那个要饭的丫头了!我能不着急吗?”
      “不会吧?又瞎猜!”
      “我瞎猜?不信你看着吧!那丫头跟人精儿似的,远皓哪是她的对手?梁渠和李云霜还都是教授呢,不是照样被她灌了迷魂汤?一个要饭的硬是给自己找了俩大学教授当爸爸当妈妈,你说她的心有多大?换成别的要饭的小姑娘,连想都不敢想,她是一般的要饭的么!”说到这儿孟奇忍不住用筷子头儿敲了敲桌子,“所以我才害怕咱们远皓栽在她手里,真栽她手里,我这一辈子的心血可都白费喽。”
      “有那么严重?”听丈夫这么一说赵怡宁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闽乔说话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她的琴弹得那么好,梁渠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没有考不上的道理。要是闽乔也上了音乐学院,远皓和她接触的机会可就更多了!不管怎么说,给他敲敲警钟总没坏处。”
      “这些孩子也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要是远皓真对闽乔有什么想法,那也很正常。不过远皓要是真和闽乔好上了,别说你要气死了,我先得气死了。”赵怡宁叹息着放下手里的筷子,“吃不下了,胸口堵得慌!”

      整日心烦意乱的可不只远皓一个人,羽清自打去了一趟香山,心里就像长了草,再无法专心致至做事。以前羽清不论心里有什么事,只要坐在钢琴的前面,立刻就能抛开一切杂念,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她坐下来想要练琴的时候,楚天的面孔就会在眼前浮现。每当此时她总是紧紧地闭上眼睛,用力地甩头,努力不去看那张脸,可是她越是不想看,楚天面部的轮廓就越是清晰明朗。
      最近羽清在教授家里滞留的时间也开始变长了,下了课也不走,还特别关照司机晚点儿来接她。羽清在教授家里滞留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想等着见玲玲一面,这倒不是因为她和玲玲的关系有多好,天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好过。玲玲每次总要等到她们下了课才会过来闹一会子,有时候稍微早点儿,有时候被零七八碎的事情绊住了就会晚些。可是不管是早是晚,玲玲通常都是会来的。这是她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每天有事无事总要来一趟,哪怕就是看闽乔一眼,和她说上三两句话,这心里就觉得踏实了。若是哪一天没来,没见到闽乔,她可是连觉都睡不好的。玲玲想天天见到的闽乔的心情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们十多年来一直就是这样亲密无间地泡在一起长大的,可是羽清天天儿想着要见玲玲就有些奇怪了。羽清对玲玲一向没什么好感,在她眼里,玲玲终究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市井人家的丫头,从头到脚都透着那么一股子俗气,更何况她整天和闽乔腻在一起,只这一点就足够令羽清讨厌她的了。这些年虽说大家常在这一个院子里头转悠,抬头不见低头见,表面上也还说得过去,但是每个人心里自是各自有各自的远近冷暖且从未改变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远皓。
      然而自打去了一趟香山,羽清对待玲玲的态度不仅转变了,就连心境也有了变化。以前羽清只要一听见玲玲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心烦,如今不同了,如今每次去梁教授的家里她都盼着听见玲玲的声音,也特别用心地听她说每一句话,而玲玲说的话里只要出现楚天两个字羽清的心便会跳得很厉害,那种感觉即新奇又陌生,可是却令她沉迷,渐渐竟上了瘾。若是哪一天没见到玲玲或者没听到楚天这两个字,羽清就会显得很没精神。
      然而无论羽清怎样用心去倾听关于楚天的消息,她都不如闽乔知道的多,这让她十分气恼。毕竟她来梁家的时候有限,而闽乔和玲玲对门住着,往来非常方便,闽乔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听到玲玲关于楚天和赵元的新闻或消息的即时播报。每当羽清周末来上课,就会听闽乔和玲玲热热闹闹地说起楚天和赵元,谈论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他们的事。更让她生气的是楚天和赵元若是哪天回到什刹海这边来住的话,晚上必会带着闽乔和玲玲出去吃小吃或者宵夜。玲玲还总是用怪怪的腔调对闽乔说:“我觉得楚天哥对你最好了,有什么好事都惦记着你。其实我也是惦记你的,可是我心粗,不像楚天哥想得那么周到。”每每听到类似的话,羽清的喉头都像被鱼骨头卡住了一样,心头上烈烈地烧着一把火。她开始恨闽乔,越来越恨。她恨她总是像座大山一样挡住她的去路,恨她总是像太阳一样掩盖了她的光芒,恨她像海绵吸水一样吸取了所有的赞美与关爱,尤其是吸取了楚天的呵护。她所有的痛苦都是她给的,她就像无处不在的幽灵一样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羽清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真正具备隐忍爱恨的能力。她可以是一团火,也可以是一块冰,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她从不带着面具生活。她对闽乔的恨全在言语行动之间,心思向来细腻的闽乔又怎么会感受不到?最近闽乔只要见到羽清,心就会一直沉到一句叫窗寒西岭千秋雪的古诗里去了。

      玲玲却没看出这其中的微妙,只当一切还和从前一样。玲玲本就没有闽乔细心,加上近来又正为家里的杂事烦恼着,人也没什么精神。说是三叔儿最近输了不少的钱欠了一屁股的债,三天两头儿的就有人登门讨债。玲玲的三婶儿为这事儿天天儿和她三叔在吵架,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又要割脉,整天寻死觅活的。以前玲玲的大伯没搬走的时候是妯娌之间婆媳之间战事连连,现在玲玲的大伯搬走了。三叔三婶又成了一对斗鸡,是睁开眼睛就吵,撂下饭碗就闹。老太太看儿子可怜,趁着儿媳妇不在掏钱帮儿子还了赌债,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安无事了。没成想被玲玲三婶知道了,站在院子里指着老太太的房门破口大骂,说老太太是教唆儿子赌博的教唆犯,老太太气得心口儿疼了好几天。
      尽管这些事和玲玲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整天住在那样的环境里,看他们鸡吵鹅斗的,怎么说也是烦心。所以最近玲玲总是没精打采唉声叹气,常说看来指望自己考上大学再离开那个院子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楼房的钱?还说她三叔和三婶当着楚天哥和赵元哥的面吵架,让她觉得脸都丢尽了,在他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远皓初赛就被淘汰出局了,连名次都没拿到,这样的结果早在梁渠的预料之中。远皓的琴是退步了,如今从远皓的指尖流淌出来的音符不再是流畅的欢腾的充满着生命力的,而是凝滞的,压抑的,晦涩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又好像是喝醉了酒,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远皓的指尖下跑出来,却一个个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远皓的音乐天分虽不是一流的,但是也算不错了,何况他自己是颇知道上进的。梁渠怎么也想不通天赋还算不错又肯努力的远皓,经过自己精心调教了这么些年,钢琴怎么弹成了这个样子?目睹着远皓在渐渐远离音乐的灵魂,梁渠的心理颇为失望。他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教了他这些年,他不想就这么看着他走到音乐的尽头,然后跟许许多多曾经热爱过钢琴和音乐的孩子一样最终在这条路上消失了。因此,在比赛前和比赛后梁渠特意找远皓做了两次推心置腹的谈话,他希望能够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然后能够引领远皓重新回归到音乐的路上。
      梁渠用心良苦,远皓却没有对他付出信任。虽然远皓也很想跟教授尽情倾吐一番,好好说说自己心里的矛盾和痛苦,然而出于种种顾虑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在高贵与低贱之间,在雅和俗,荣与辱之间,站着自己的父母,站着教授,站着羽清和闽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靠向哪一边。那些被父亲灌输了多年的观念已在他的心里生了根,并如蛇一样一口一口地吞噬了他的整个灵魂,这些年来他已然成了一个被这条“蛇”操控了的囚徒。虽然,有时候透过囚室的窗子,他会看到一种有如光明一样的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去融入和靠近,可是每次想要靠近的时候恐惧总会随之而来。囚室的门没有锁,也没有人看守,他本可以自由出入,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那间囚室。他向往那光明,却又担心那光明是火,自己一旦靠近便会成为传说中的飞蛾。于是他拒绝了唯一一个也许能够带领他走出人生盲区的人提供的帮助。多年以后,当远皓回首起往事,这便是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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