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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眠
这晚，沈清词静卧在床上，翻来覆去皆不能入眠，脑海之中皆是萧恕方才的话语。
怎可能？
父亲这般容易便答应了借兵？
原来父亲邀他竟是为着这样的事！
沈家世代清廉，不结党争，不与党羽，这是沈家之训，如此才能在更迭乱世中独善其身。上世她便是被萧恕迷到失了心智的地步，竟然天真到要去违背祖训，何其无知，父亲当时扬她那一马鞭简直都算轻的了！
怎的，这世父亲自己竟就先违背了恪守了几十年的成规呢！
已过四更，仍是无眠，沈清词索性披衣起身，去了外间，此时天色蒙蒙，仿若罩着一层飘渺的云纱，天光从一截窄小的缝隙之中隐约倾斜而下，落在亭落之中的那方榕树顶端。
沈清词遂随光探去，近来，才发现亭落的圆方杌子上还坐着一人，身旁放着只昏暗的油灯。
“父亲。”
沈清词认了出来，怀着讶意唤道。
沈偃重淡笑，“你怎就醒了？”
她缓缓摇头，“一夜未曾好眠。想必父亲也是？”
他仍是淡笑，身上着一身朝服，如往日般肃穆，不改严厉之色。在这般的薄雾清晨中静静端坐着，更添了几分疏离与端重。
印象中，父亲向来如此不苟言笑，只是今夜忽觉他又苍老了几分。想来，父亲雄心壮志，早年也是有名的银面郎君，英姿勃发，不遑多让，若非如此，当年风华绝代的母亲也不会见之倾心，若不是父亲早年背部受过一箭留下了伤，现下应当会披军挂帅，远赴高丽。
想来，倒有些莫名伤感。
沈清词轻叹一声，终于说出了困惑了一夜的疑问，“父亲为何借兵？究竟是为何？女儿实在是想不明白。”
沈偃重薄唇微压，朝她望了过来。
微暗昏黄的油灯映照着他半边清俊的面容，更添几分萧瑟。
良久，他并未作答，倒是低手握拳，猛咳了起来。
“父亲！”沈清词上前一步，“你无事吧？”
“无事。只是今夜吹了凉风，许是受了风寒。”他回道。
沈清词默默观他，低声道：“父亲可是去了祠堂？”
他仰面，笑道：“不错。”
过后又道，“你怎知道？便是你母亲，我也不曾让她知晓，免她忧心。”
沈清词愣了一瞬，过后道：“小时顽劣，常去祠堂罚跪的，从那处过来有一处沼泽，免不了积水的，走过之后难免会沾上水。”
她方才便瞥见了月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泛着晶莹亮意。便是通往祠堂那个方向的。
“你小时，我常罚你？”沈偃重觉得有几分好笑。女儿自打从出生便长的好看，怎么抱也抱不够，怎么舍得罚她？
哪知，说完便听她道，“父亲罚别人自己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女儿可是一笔笔记着呢。有次，我多拿了上贡的半碟点心，父亲可是狠心罚我跪了半个时辰，我怎么撒娇都无用的，连兄长都说父亲很是严厉，这次是真的狠下心了……”
沈偃重轻笑，见女儿绘声绘色地说着，忽又道：“阿冉觉得宁王如何？”
沈清词见他神色认真，自不敢乱答，平心而论道：“很好。于国于民，文韬武略，无一可指摘之处。”
“所以父亲是选中他了？”
他半晌无言，许久之后，只道：“阿冉应知，我们沈家先祖与高祖皇帝情同手足，幼时，我常随祖父入宫，那时只道巍峨宫殿，不可攀之，后来为官亦恪守祖训，为人臣子，不可僭越，只是国之责难，亦是不能不顾。 ”
他轻轻的吁叹听来却是那样沉重，“如你所言，宁王确是可造之才。以他之为，假以时日未必会屈于高祖皇帝之下，当今圣上刚愎自为，旁的尚且不论，倒是真的生了个好儿子！”
“战非常战，青龙军若此战得胜而归，也是扬我沈家之风，其有能人志士，亦可随宁王而去，开疆扩土，想必是假以时日。”
他眸中扬着细碎的亮光，沈清词为之一震，千言万语便如鲠在喉，再说一句也是不能了。
“所以冉儿，你的意思呢？”他问。
沈清词回神过来，对上他灼热的眼眸，虽不明何意，倒是先暗暗低下了头。
“父亲何意？”
“你不知？宁王已向我求娶了你。”沈偃重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以殿下的性子，已与事先你言明过了。”
“不！”
沈清词极快地道：“父亲不能答应！”
“我与他无半分私情的！”
沈偃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去年新春，你不是还剪了对联，沾了桃枝说要送去宁王府？字还是央着我提的。”
沈清词懊悔地低了低头，嗫喏道：“是，但那已是过去了半年之久了，女儿已经变心了！已经不再喜欢他了！父亲不是总说女儿没有耐心吗？想必女儿就是这般性子的人，父亲就勿作他想，只道千万拒了这门亲事！”
沈偃重见女儿神色认真，倒也答应了下来，只是轻道：“为父并未答应。只是宁王对你倒是痴心一片，他同我道，若是有你为妻，一世永无妾室。”
又是这一句？萧恕他倒是懂怎么安慰人的。
他要纳便纳，最好多纳几个，但这与她有何关系？
沈清词轻撇嘴角，“那又如何，父亲与母亲不也是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沈偃重并未多言，半晌只道：“以他身份，实属难得。他既说到这个分上，当时我自是不好拒的，也只能等他出征回来，再委婉相拒了。”
说完，他又道：“说来，你这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随而，看着女儿越来越低的素面，倒真想起了什么，醍醐灌顶道：“你可是看上了岑映竹?难怪他最近总往府里跑……”
沈清词窘迫地顿了顿脖子，忽然意识到他所言之人，猛然抬头，竟又被口水呛了一下，遂双颊通红地猛咳了起来。
如此一来，沈堰重愈发肯定了，海识之中映着岑映竹白衣胜雪的样貌，旁的不说，那张脸的确是生的好看，比之宁王，是温润了不少。
“你啊你……”沈堰重终是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
天光大亮，勉强睡了一个时辰的沈清词被沈母唤醒，匆匆画了一个妆容便叫几个丫鬟送来了早膳。
沈清词哪里吃得下，迷迷糊糊道：“我昨夜没睡好，正赶着回去同周公赴会呢……母亲这是做什么呀。”
听着女儿闲散的腔调，沈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只好耐着性子，半哄半劝道：“今日便是夏至了，栢塘的初荷正是雅致，你也懒了这么多日没有出门了，今日不如就随我一同出去逛逛。”
沈清词哪里肯，前脚刚走，后脚就被沈母一把捞了回来，如此也只能换了一身靛青色的烟罗衫。
饶是坐在晃荡的马车间，她眯着眼也是睡着了。穗禾暗叹了一声，同上沈母的眼神，笑道：“夫人放心，我会照看好小姐的。”
沈母缓缓摇头，这幅咸鱼的模样若是让柏雪见了如何是好?真是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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