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交易所

　　不要小看作家的敏锐度，很多时候的直觉准得要命。
　　这时楼觅从卫生间出来了，他看到林洋星一手拿着手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立即大声嚷嚷，“好你个林洋星，看着浓眉大眼，没想到趁我上厕所偷偷看我大宝贝！”
　　林洋星：……
　　林洋星把手机替给他，很是无语，“注意你的用词，我对你的大宝贝没有任何兴趣。”
　　楼觅甩了甩手，水珠子乱飞，“嘿嘿你想什么黄色废料？手机怎么就不能是我的大宝贝了？”
　　“你就不能把手擦干净再出来？”林洋星说，“不是里面有抽纸吗？”
　　“我和大宝贝一刻也不能分割。”两人闲话了几句，楼觅的手已经自动风干了，他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界面也还是之前的呀，你对这首歌感兴趣？”
　　林洋星“嗯”了一声。
　　“啧啧啧，你还挺关注自己的小说啊。”楼觅道，“这就是你那本什么风的歌，叫什么，小姑娘叫它同人曲，舒涵推荐给我的，她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啊，她说这个歌手的歌啊，都很冷门，但是特别好听，她给我听过你那书拍电视剧的主题曲，还别说啊，同人曲好听多了，怎么就不火呢？”
　　林洋星心思不在这儿，随口道，“你给她买个热搜，肯定能火。”
　　“我要有这钱，还不给自己买热搜？”他话锋一转，“说正事，点什么外卖啊？”
　　“就你说的那家茶餐厅。”林洋星道，“外卖能点到这边。”
　　“哦哦哦。”楼觅连连点头，“那你随便点吧。”
　　说完往沙发一瘫，不动了。
　　林洋星点点头，按两人的口味点了几个菜。正值配送高峰期，一时半刻肯定吃不上，他们又拿起游戏手柄，打了几局游戏，外卖小哥来的时候，正杀红了眼，意犹未尽之际，还是通过石头剪子布起身去拿得饭盒。吃晚饭时间已晚，等打开饭盒，香喷喷的食物味道溢出，才觉得腹内空空。
　　“还不错。”吃饱喝足，楼觅做出点评。
　　林洋星“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外卖盒，谁也没有收拾，楼觅懒洋洋地掏出手机，想先刷会儿微博。
　　“嗐，还好舒涵那小丫头没和我一起来，不然大老远的过来吃个盒饭。”他说，“也就我不嫌弃你。”
　　“你们那实习生过来干什么？”林洋星问。
　　“她……”楼觅的声音戛然而止，像只被卡住脖子的鸡。
　　林洋星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眼睛瞪大，满脸错愕，那手一直哆嗦，仿佛得了帕金森。
　　“你别把手机摔了。”林洋星道，“看到什么惊讶成这样？”
　　“你……你看……”他磕磕绊绊，几乎言不及意，“她……她死了。”
　　在楼觅递过来的手机里，是舒涵和他的聊天记录。
　　楼觅：【下午去你偶像家蹭饭，约不约？】
　　实习生舒涵：【图片】
　　实习生舒涵：【怎么不早说？我在看叶熙的演唱会，给我拍几张偶像的照片。】
　　之后的几小时，两人之间没有对话。
　　直到最新一条——
　　实习生舒涵：【微博截图】
　　实习生舒涵：【人在现场，上热搜了，这些人怎么这样啊，有没有心！】
　　林洋星直接打开微博，最新的一个热搜，正是#叶熙告别演唱会竟是死亡演唱会#。
　　点进去后，第一眼看到的是ID为“叶熙Rose”的个人微博。
　　最新一条只有六个字。
　　“今晚没有星星。”
　　紧接着是冰冷的警情通报。
　　9月16日晚20时19分，东宁市公安接群众报案称，某住宅有一女子坠亡。民警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经查，死亡女子为原创音乐制作人叶熙。当前法医初步鉴定，已排除他杀可能，具体死因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然后全身的血液凝固在一处，他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楼觅还在说，“叶熙就是那个唱《风语》的歌手，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们这儿新来了个实习生妹妹吗？长得挺可爱的，还特别喜欢你的书，我本来想今天下午带她来见你的，但她去听了演唱会……真的是世事无常。”
　　林洋星恍若未闻。
　　事发不过半小时，但网友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一开始是一些感慨唏嘘的评论。
　　“我粉的宝藏歌手呜呜呜。”
　　“一路走好。”
　　“《风语》！破大防了！”
　　“姐姐很喜欢《狐兔》，可是《狐兔》还没有完结啊！”
　　“意难平，姐姐和林洋星老师都没有见过面。”
　　“等不到梦幻联动了，林洋星可能都不知道姐姐。”
　　……
　　后来，不知道被哪个营销号曝出了她的个人信息，更有人指出叶熙在身前就有严重的抑郁症。
　　网友又纷纷发评论——
　　“逝者安息，请下辈子做个快乐的歌手吧。”
　　“现在是秋天，她只是随风而去了。”
　　“那个世界亘古不变，我的姐姐永远年轻。”
　　但很快，风向就变了，恶意评论以铺天卷地的姿态，疯狂生长。
　　“拉倒吧，我看了介绍，叶熙可不是你们说的名不见经传小歌手，人家是金融高材生，学霸，家里很有钱，果然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其实她的歌也没觉得多好听，还能发专辑开演唱会，啧啧啧。”
　　“B大的，真给母校丢脸。”
　　“对不起，楼上的，我不配。有一说一，叶熙不稀罕这个坑，让给我呗，干嘛占着资源！”
　　“有一说一，越是高学历，越是没承受挫折的能力，就这？我碰到的事情比她悲惨不知道多少倍，还不是挺过来了？”
　　……
　　还有自以为很了解的“懂王”，在指点江山。
　　“我看现在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就是没有经受过挫折，所以碰到一点事情就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矫情。”
　　“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取得成功，但没有人告诉我们如何直面失败，叶熙就是鲜明的例子。”
　　“她这是对生命的漠视，可有想过养大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难道不是优质资源的错位吗？就如楼上有人说的，叶熙的歌也就这样，她做音乐制作人，不是埋没才华吗？名校把她培养出来，是希望她为国家做出更大贡献的！”
　　“大清早就亡了！这位兄弟，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没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权力吗？一定要这么功利啊。”
　　……
　　很多人总以为自己眼中看到的便是全貌，随即以傲慢和偏见、冲动与自我，构建出一个党同伐异的话语圈。
　　林洋星继续往下看，发现了网友拍摄的叶熙演唱会视频，时间有长有短，不一而足。
　　他点开时间最长的。
　　镜头里，是一个有几百人观众的小型演唱会，场地不大，夜幕已降临，舞台的打光明明灭灭。
　　一个纤长的姑娘出场，她似在等待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身时，垂着眼睫，如落下密集的鸦羽。一束光打在她身上，耀眼到随时会羽化飞去。
　　“星光！”台下的观众齐声吼出乐队的名字。
　　“很抱歉，其他人来不了了。”她说，“今天是我一个人的演唱会。”
　　叶熙抬起头，林洋星总算看到了她的长相——她很漂亮，少女的娇俏和曼妙的魅惑奇妙得融合在了一起，由于化了浓烈夸张的舞台妆，把五官勾勒得更加突出。极深的双眼皮，眼角微微下垂，平添了一些傲气和倔强。为了晚上的演唱会，她穿了一身雪白的纱裙，泡泡袖、小方领，露出一截脖颈如优雅的天鹅。随着她慢慢步入舞台中央，能看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蓬松的层层裙摆中，点点碎钻在光影里熠熠生辉。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是属于舞台的。哪怕她还没开始演唱，林洋星已经感受到了属于她的荣光。
　　——哪怕她孤身一人。
　　其实早在买票的时候，观众们就已经知悉“星光乐队”解散的消息，主唱叶熙外包了一个声乐团队，让演唱会如期举行。
　　所以，当她道出实情时，大家在意料之中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望。
　　就和她那个不自觉地回头一样，多么希望“星光乐队”其他成员，能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跟在她身后。
　　在现场音控调试完毕后，叶熙唱出了第一首歌。
　　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
　　一个视频播放完，林洋星又找其他接的上的，陆陆续续听着。
　　每首歌对他来说都很陌生，却也很熟悉。
　　他很确定从未听过，却有熟悉的感觉让人心惊。
　　气氛逐渐渲染到高潮，台下的众人的呐喊尖叫让现场彻底疯狂起来。
　　叶熙拿着话筒回到立麦前，深深望着众人，陷入了沉默。
　　屏幕对面的林洋星，打开了全知视角，也看到了台下观众的神情，都指向同样的不解。
　　“我们的乐队解散了，你们都知道的。有人问我会不会重新组建，招纳新的成员……”她说，“很抱歉。”
　　“这是最后一次演唱会，我想，到此为止吧。”
　　“很感谢你们陪我走过的那么多年，你们说我是星光，是你们的方向……不是的，你们才是我的导航。”
　　“我最大的私心，就是占有了一颗星星。但那颗星星只是短暂地照耀过我，我却私藏他的光芒那么多年，是时候放下了。”
　　她笑了笑，眼睑处点缀的碎钻晶莹剔透，看上去像流出的泪珠。
　　“我从来不是星光，不过是那颗星星，一直我的信仰。”
　　全场寂静中，她缓声说，“最后给大家唱一首歌，《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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