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

作者:杨景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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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行



      绥化大郡在京都北边,西临西北大营,南与徐雷二州相接,若从青阙关通过可到达距离京郊最近的珉镇,占尽了“地利”二字的便宜。而温州崤山官道是往来行人到达青阙关的必经之路,但因其地势险要,山路险峻难行,往往要耗费往来行商极多的脚程,所以在大梁民间有“过崤山,路半程”的“美名”。
      此时在崎岖嶙峋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带着一缕烟尘缓缓驶过。不一会儿,滚滚的车轮在路旁安静下来。
      “珈蓝你看,过了前面的山岭我们就到青阙关了!”老者眯着眼指着前面层起的山峦对马车外沿坐着的女孩讲道。女孩看向所指之处敷衍地回了声“嗯”,且不说前面的山岭起伏绵长几十里,就说这一路老头因着采药耽搁的路程,能否在月底抵京都是问题。
      林珈蓝深知师父他老人家的秉性,没有真情流露。因而恭敬的说道:“师父,您今夜睡马车吧,我去生火。”
      落日撒下余晖,在她的脸上添了几抹霞光,煞是好看。宋仁看了也不禁侧目,“哎!不了,不了!这一路都这么过来了,当师父的总要爱护徒儿的。”他欲盖弥彰的转过头,林珈蓝 跳下马车看了看将暗的天色,回头应声:“那我去拾柴。”
      宋仁望着她远去,心中叹了口气,“这女娃娃还是小时候有趣。”
      师徒二人自茨州来去往上都,此次远行已走了半月有余,然而距离京师还有大半的路程,一路住过客舍,躺过荒庙,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
      夜色渐浓,宋仁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沟壑纵横的纹路诉说着岁月的残忍。林珈蓝盯着烤在火上的饼,心中想起茨州的席面,轻轻叹了口气。
      “等咱们到了京城师父请你吃顿好的,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宋仁带着些愧疚揉了揉鼻子。林珈蓝默默想道“还是我请你吃顿好的吧。”话说自己本不该这么落魄,在茨州林家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能吃饱穿暖。若非答应老头去上都开设医馆,加之半路还要忙着行医采药,倒也不至于这般困顿。
      但师父还是亲师父,再怎么走弯路做徒弟的也得捏着鼻子跟着走。还好如今四月回暖 ,不至于冻死荒野。
      林风渐起,树叶飒飒做响,伴着鸟鸣在荒无人烟的山谷中轻轻回响。似是一片山河无恙,鸟兽尽已回林,但旅人未得安眠。
      “你看这两边的山岭,地势极高,若是有人在两边设伏,那我们就得等着躺尸!”宋老师父开口就是鬼故事,但显然并未唬住人,珈蓝抬了抬眼皮,又扒拉了一下火堆,附和了声“是”。老头尴尬的笑了一声,一阵阴风刮过将“呵呵”的声音拉向远处,在空旷的山谷荡漾悠长。
      珈蓝自离家来就一直神色恹恹,宋仁知晓她心中有事,一直小心翼翼的想法子逗她,但奈何不得其法,收效甚微。但宋仁知道这显然与离家无关,毕竟她在那个“家”中了无牵挂,都说离人相思可悲,但无人挂念才最可怜吧。这孩子性子看着温和实则心中冰冷,自己看她长到如今,对这个冷清的徒弟也是既但心又无可奈何,她的身世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宜安十五年秋,北戎来犯,本该坚守前线的靖州守备军却被其指挥使徐达撤回城内,坐等西北援兵。但他们没有等到援兵,当天夜里,北戎骑兵攻破主城城门,靖州两万守备军与之血战,却不幸全军覆没。
      敌军血洗靖州三城,昔日锦绣繁荣之地沦为尸殍遍野的死域。靖州供应三地的粮仓被北戎抢掠一空,他们吃掉了绥化全境百姓一年的口粮。徐达在兵败之时,已在家中自焚而亡,他在自焚前命人封了雁门关,给西北援兵留下了时间,才让战火不至于波及到绥化全境。
       但徐达还是被万人唾骂,他们恨他龟缩城中,让靖州的儿郎无辜送死,三万人的血债足够将他踩入地底,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无人知晓徐达为何退而不战,在那滔天的战祸前,没有人会去了解一个罪魁祸首的苦衷。
      那如今和前朝卖国佞臣齐名的徐达就是珈蓝的父亲,当年养在外宅的珈蓝被他遗忘,没有带着上路。珈蓝抱着宋意冰冷的尸身在污浊泥泞的官沟中躺了两夜,宋仁找到她们时,女孩儿已只剩下半口气。
      他将奄奄一息的女孩救起,又埋葬了自己薄命的弟子。在离开之时,他背上的孩子在痛苦的昏迷中惊醒,残阳如血刺痛了珈蓝的眼睛,连带着周遭绝望的硝烟在女孩的心中烙下了罪恶的阴影。
      再后来,他带着珈蓝找到了她母亲的本家,茨州林氏,绥化境内最大的行医世家。徐达留在珈蓝身上的罪孽太深重,林家本不该接纳一个罪臣之女,但林家老太太在珈蓝身上找到了自己亡故女儿的影子,她那几缕哀思再也按捺不住,她费尽心思将珈蓝徐家幺女的身份洗掉,让她以林家嫡子次女的名分入了林氏族谱,在临终之时将一切都安排好,给了珈蓝一个给可以容身的地方。
      初到林家之时,珈蓝从未开过口,人人都道她是个哑巴。只有宋仁明白她是在从小相伴的宋意死后才变成了这般,他们师徒三人在靖州老宅相依为命,宋意拿珈蓝当亲妹妹般疼爱,珈蓝自是将她当做最亲的阿姊,宋意的死是生在珈蓝心头的刺,她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将痛苦不断放大。
      直到宋仁偷偷带着珈蓝去看了宋意的衣冠冢,她在声嘶力竭的痛哭后,终于将自己的无助说出了口,她颤抖的问道:“师父,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那带着绝望和悲怆的眼神,让宋仁一生难忘。
      从那以后,宋仁再没见她哭过,她将自己的不甘和嘶吼留在了那里,也将自己的心深深掩藏。
      这次赴京,宋仁知晓珈蓝不会只是想安稳的坐堂行医,靖州战祸是她埋在心里的结,她一日不解,便会在痛苦与惶惑中继续沉沦。作为师父,他理应劝诫,但作为当年那场战祸的幸存者,他没有理由置身事外。
      想到这,宋仁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他在火光中看了一眼垂目端坐的徒儿,他心中暗想:“无论她选了那一条路,自己都会陪她走下去,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她平安。”
      珈蓝在摇曳的火光中回想起了离开的前夜,林家现任家主对她说的话,“此去京都,你务必事事小心,宫里的林娘娘可能会召你入宫,你要早作打算,祖母留给你的医馆,虽说本就是你的,但你仍需悉心照料,你需切记,你是林家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以林氏安危为重。”
      珈蓝清楚他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你吃我林家的饭,就得干我家的活,干不好照样还是让你滚蛋。”她清楚自己的医术不会保不住饭碗,但也不能保证林家会不会故意找茬,毕竟自己在林家这两年多,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
      这次去京都,林家上下一片欢腾,她来历不明,却占着嫡系的位置,让剩下的旁支视她为眼中钉,他们认为她抢了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是个天大的祸害。
      如今这个祸害被放去了京都,由林家入宫做娘娘嫡长女,也就是珈蓝名义上的姑母照看,自然顾不上家中那她份令人眼馋的家产。
      珈蓝不在乎那份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此番入都本就没想过要再回去,林家和徐达一样都与她无关紧要,她如今放在心上的只有宋仁以及那无法言说的秘密。
      但现在她必须要依附林氏,林氏是她唯一可以接触权贵的门路,是查清当年兵败案的关健砝码。
      她这般想着,架在火上的饼已可以食用,宋仁取了饼,掰给她一大块,又讲道:“你多吃些,这一路都没见你怎么吃东西,这饼味道不好,但总是能填饱肚子。”
      珈蓝还是听师父的话,她乖巧的点了点头,接过饼来咬了一口,干硬的饼粗粝无味,她咀嚼了好一阵才艰难咽下。
      宋仁平日里对她很是关切,但在医术和饮食上他态度严谨,说一不二。他对这个徒儿是当亲生女儿来教养的,他在珈蓝心中不止是师父,更是家人。
      师徒二人食完饼,夜已深,宋仁给她讲了今日的《药经》催她上车睡了。
      不知是宋老师父的嘴被得道高僧开过光,还是哪路神仙眷顾此地,后半夜,埋伏的人真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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