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深情浅

　　青春长于90年代的孩子们不像现在一定要上大学，更多的孩子选择了中专，然后出来工作再进修专科、本科学历。而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因为户口原因，我初三那年不得不回到家乡读书，进行中考。家乡的功课紧，孩子们更是刻苦，像我这种在城区成绩还算优秀的孩子在家乡的班级只能算中等水平。
　　第一次离开家，住在十几年不曾见面的爷爷奶奶家（之前我爸妈为了生弟弟躲避罚款，我爷爷奶奶因为重男轻女，嫌弃第一个孙是女孩，从而不待见我母亲，总是找茬欺负她，所以，借着我爸工作的机会，我们举家迁到了城区），我不适应，想爸妈，还有成绩的落差让我没有了自信。
　　我在家乡完全失去了学习的状态-听不下去课，作业更是写不完。我很佩服那些同学，一晚上十几张卷子，不仅能写完，第二天凌晨五点就要从家里骑自行车赶到学校上6点就开始的早自习，而我，距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却仍然写不完、起不来。
　　我对于考高中这件事越来越不抱有希望了。临近中考的时候，我更加焦虑，不仅仅因为成绩，更因为如果我考上高中，还要留在这个小村子三年，我觉得再留下去我会疯掉。
　　我很讨厌看见爷爷奶奶对着我，总好似欠他们一世钱财的脸，背着我说我吃白饭这一类的闲话，其实我爸妈每个月都给他们很多钱，（说这话真的不能让我爸看见，会被骂，他可是个大孝子）更讨厌到了冬天要自己生炉子，闷不好就会被冻一宿，每天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厕所还是旱厕，直到现在我还是谈旱厕色变。
　　总之，很多很多让我难以忍受的事情，我当时就想毕业不上了，赶紧回去找个工作，脱离这“苦海”。正当我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曙光来临，市里师范学校提前招艺术生，音乐、体育一类，而且可以把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
　　需要考文化课、专业课。文化课我倒是不愁，可专业课对我来说就像天方夜谭，钢琴、舞蹈、声乐，它们表示对我很陌生，我表示也从来不认识它们。
　　而钢琴对我来说更像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我现在就读的学校只有个古老的脚踏风琴。
　　但是，我当时的心态就是--不管了，只要能离开这里，我怎么也要试一试。于是，我找到班主任报了名，又求音乐老师教我，终于在学会唱《军港之夜》，学会弹《小星星》，学会跳《哇哈哈》之后，以大无畏地态度参加了考试。
　　考试那天我是第一次看见钢琴，黑白相间发光的键盘，黑的透亮的琴面，用现在的词来形容，那叫一个“高大上”，监考老师已经放不进眼里了，坐在琴边，我紧张到脑子一片空白，因为，我都找不到“do”是哪个键，所以钢琴测试肯定以失败告终。
　　心中早已经预知名落孙山的结局，发榜的时候，我还是抱着侥幸去看了一下，文化课成绩正数第二名，而专业课的成绩是倒数第二，我像泻了气的皮球，知道录取无望了。
　　回到家，我大哭了一场，恨自己不争气，母亲劝我振作点，还可以回去接着上，考高中和大学。听到这话，我就像被一滩泥浆子糊在五脏六腑，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我知道，母亲一直希望我上大学，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即使回去，我耽误了那么久，肯定跟不上了。我总觉得这次艺术招生我离录取只差了一点，应该还有希望，我不能放弃，我要去一次这个学校，找到校长，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冲动的青春荷尔蒙有时候不一定带来的都是坏结果，事情成败面子问题也很重要，所以我背着爸妈跑到市里学校，找到校长（那会学校不像现在管的那么严，跟看门大爷说一声找谁就可以随便进）。
　　走进教学楼，循着长长的整洁的走廊，看到一间间宽敞明亮的教室，我要来这所学校的愿望愈发强烈。
　　上到二楼，看到“校长室”的挂牌，我站定，发现手心里都是汗，门卫大爷已经告诉我校长在学校。但想了一路的话，此时脑子却一片空白了。
　　不管了，我搓了搓手心，抬手敲门。
　　很快，门打开了，一位皮肤偏黑，中等身材，略有发福的中年男人，用稍诧异的眼光看了看我，和蔼地问：“你找谁啊？”
　　我定了定心神，向校长深鞠一躬，略带微颤但很诚恳地说：
　　“校长您好，我是这届报考音乐班的考生，我很想就读这所学校，喜欢这个学校，我文化课第二名，算是分高的，只是专业低了点。因为我得到消息晚了，练的太少，而且我们农村的孩子根本没见过钢琴的样子，所以这样考，我们农村的孩子处于劣势，并不公平，我希望校长给我个机会，我会在学校里好好学习。”
　　校长一直微笑着听我说，等我说完了长舒一口气，校长笑出了声，“你这娃娃是自己跑来的？你家长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想让爸妈为我担心。”
　　“你这娃娃挺闯实啊！也挺孝顺，真的能保证会好好学？”
　　听这话，看来有门儿。我点头像捣蒜，嘴里不停地说：“一定好好学，一定一定……”
　　校长笑了笑，脸上呈现了皱纹的沟壑，说：“那好吧，现在还真有个机会，我们这里有几个自费生的名额，就是钱交的多些。”看我一头雾水，校长接着解释，“我们这里公费生是分数高的，免费的，每个月还可以领54元奖励金；委培生是分数略低，花一部分费用，没有奖励金；而自费生就是每年交全部费用，数额不小哦，但是每个月也可以领54元补助。”
　　我听了校长后来告诉我每年缴费的数目，心就凉了半截，头瞬间耷拉下来。那个年代，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悻悻地告诉校长要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校长嘱咐我，名额比较紧张，要抓紧时间回信。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回家的路，当然心理已经做好了继续回去上学考高中的准备了。

　　回到家我把经过说给了母亲，因为家里母亲做主比较多。以为母亲会说我自作主张，那么多钱，不让我上。
　　没想到，母亲捧起我的脸，高兴地说：“你一个人找校长说的？”我点点头，母亲老母亲的微笑更深刻，捧起我的小脸说：“我闺女长大了，可以自己掌握人生了。咱们上，母亲给你交钱。最起码还能转户口呢，国家有这好政策，说明想着咱贫苦老百姓呢，就当咱花钱买个非农业。学习上你一直没让母亲操心，不像你弟弟，只要有出头的机会，母亲都支持你。”（话说，当时非农业还叫个事，现在因为农村城镇化拆迁，非农业都恨不得改回农业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问我妈：“咱家什么时候变那么有钱了？”母亲拍拍我的脑袋，“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你从小就懂事，带弟弟，做家务，每天给爸妈做饭，也当是给你的奖励了。”
　　这一点，母亲说的没错，我记得弟弟出生，我才七岁，爸妈就起早贪黑的忙，我不上学的时间就是看弟弟，收拾屋子、洗衣做饭的活差不多我包了，那时候最怕过年，因为要大扫除，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在干，可以算作懂事那个行列里的！
　　而此时我，忘记了可以上学的兴奋，一直追着我妈后面不停地问“咱家啥时候变有钱了？”我妈根本不搭理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上学那一年，母亲做的生意稍微兴隆些，家里挣了些钱，也从那时候开始，我花钱变得大手大脚，全然忘了母亲起早贪黑做生意的辛苦。）哎，现在想想那个年纪的我真的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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