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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
许久没有陷入这般无边的酣眠。
而当她睁开眼，腕颈处一口斑驳的血痕，赫然入目。
只觉得周身奇花异卉异常馥郁，她支起满身沉痛的身子，一片晻暧的视线之中，却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
“你——”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两人横眉冷眼，掷地有声。
时隔多日，终于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之中。
陆欺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抬头望向那怒目圆睁的女子，仍然被劫神锁高高悬在空中，只是一袭月白色长衫不知怎地被绞得凌乱不堪，透着殷殷血色。
而那张脸，也苍白得像一张被冰凉海水浸过的冷笺，血色全无。
“陆欺欺，看你干的好事！”若不是鞭长莫及，那只跃跃欲试的爪子怕是要将陆欺欺砸得脑袋开花才解气。
然而这壁厢也不遑多让，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的陆欺欺总算是逮着了机会，二人只如针尖对麦芒，论谁都是疾言喷喷，不甘示弱：“你还有脸说我？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龟缩在生玙里不出来，我好几次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咎吾见她似乎比自己还火冒三丈，百思不得其解，但气势上却不能输她：“龟缩？知不知道本座上次可是为了救你，不得不动用神力，这才让劫神锁有所察觉，连着几十道天雷降下，还好本座法力高强，只是神识受创憩养了些日子，若是旁人，怕是骨灰都扬没了。”
“你不是神仙吗？哪来的骨灰？”
“这不重要！”咎吾打断她，“你方才是不是又割腕救人了？”
陆欺欺有几分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副受过亟刑的身躯，属实是自己理亏，嗫嚅着唇，羞口难开。
“你取的不是你自己的血，是这生玙的精魄，是蓄养你我精元共生的本源，亦能压制我的魔气。”见她不说话，咎吾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含着血块似的，含糊不清。
“蠢货，自以为是地割腕取血舍己救人，损耗生玙的原力，自己又无法汲采天地之元气注入生玙之中，只知开源却不知纳流，你真当生玙之力取之不尽么？届时若是我仍无法寻回一魂三魄，生玙之力枯竭，这副身体就会彻底入魔，没有神识的一具傀儡，却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你可知道这对天下来说黎黎众生意味着什么？”
陆欺欺身体站得笔直，却不自觉地一哆嗦，咬着唇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他真的快要死了，我才……”
“行了行了！”劫神锁上的女子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几分厌烦地往外推了推袖袍，“不提这个，本座的差事，你办得如何？”
还不如提那个呢！
陆欺欺将蜃人部与归荑渊之事于心中梳理过一遍，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向她交代。
只见咎吾咂摸着嘴，越听越乏似的，差一点儿没打起了盹。
“这么说来，就是什么也没办成？”
陆欺欺下意识地挠挠头，面色尴尬：“也不能这么说吧，略有小成、略有小成。”
咎吾掷出一个大白眼，暗自思忖，虽然确实什么也没干成，但是打听到句非的下落，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了。
若是能寻到句非下落，之后行事定然方便许多，不用总是指望着陆欺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废物。
“走，去西玄界。”
“现在？”陆欺欺有些迟疑，“现在恐怕有点……”
“陆欺欺！”
“啊——！”
忽觉肩头一阵钻心的疼，她蹶然坐起身来，梦醒时分，正对上一张怒目圆睁的脸。
“老妖怪你干什么？”
抚向肩头处被他掐得几乎出痧的皮肤，陆欺欺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这家伙下手也忒狠了点，简直是要把她往死里掐。
缪离一脸无辜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谨慎地将那带血的匕首扔到一旁，方开口呵斥：“陆欺欺，这话该得我问你才对吧？他又没死，你就急着割腕殉情？”
话音落下，她不自觉地“哈”了一声，这才甫见自己的腕颈之上，缠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碎布，看样子像是自己的裙边扯下来的，裹得非常仓促。
“他怎么样了？”
环顾四周，乃是一处四壁皆空的山洞，洞外一条湍流小溪，零星几颗老树，稀稀朗朗，被呼啸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成景致。
马车停在洞口处避风，缪离正在搭柴生火，一瘸一拐的，满腹怨气。“不知怎地，拉上车的时候都快没气了，方才探了下鼻息，这会儿似乎又活过来了，应该是死不了。你还是留意自个的性命吧，我可不想载着两具尸体上路，晦气。”
她低头扼腕，有些隐隐作痛，却无甚大碍，向着缪离道了声谢：“我没事，也没想不开，你别误会。对了，苍绒呢？”
“出去找吃的去了。”缪离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向着篝火里添柴，“你就那么喜欢他？可他这个样子，啧，我看呐，不死也得残，怎么着，还想伺候他一辈子啊？”
陆欺欺斜慌忙掉转身子看了一眼那厚重的车帷，瞪着眼睛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缪离抬起那只带伤的手，稍显迟钝地将枯枝扔进火堆，哔哔剥剥的溅开火星子。“人还昏迷着呢，听不见的，瞧你那护犊子的样，喂，我说，咱们不会要带着他去西玄界吧？”
陆欺欺眸中一亮，若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流利地说出“咱们”二字。
她低头看了一眼腕间那包扎潦草的伤口，不禁莞尔，挪步至他身侧，伏低脑袋：“我们得先送他回觉城。”
缪离显然有些不情愿：“咱们有言在先，只去西玄界。”
“哈？是吗？”陆欺欺支起身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麻烦你这个朝廷钦犯搞清楚状况好不好，到底是谁救了你？”
“好了好了，知道了，是你是你，行了吧。”缪离自知理亏，不想和她缠斗，径直走到角落里，扒拉开那干草垛子，拎出一口缺角的破锅，哐啷一声扔到篝火边，又跛着脚去取那干瘪的水囊。
见他闷着气似的，陆欺欺只好麻利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迎过去道：“小的去打水，您老人家身上还有伤呢，就歇着吧。”
不待他发话，她便揽过水囊，一溜烟没了影。
这老妖怪虽然看着不靠谱，实则操持起来，却是心细如尘。
起锅烧炉间，正碰上苍绒叼了几只野鸡回来，他接过那野鸡二话不说开始着手处理，开膛破肚掏得干干净净，又用行囊里的粗盐细细揉搓，才开始架到火堆上烤。
望着那在火中来回翻转的烤鸡，色泽金黄，表皮微微起酥，苍绒不由得垂涎三尺，蹲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映着那白毛金灿灿的。
连着陆欺欺都产生了口腹之欲，咽了咽口水道：“你们妖怪，吃东西都这么讲究的么？”
专心致志地烤鸡的缪离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另一处火堆上的热水烧开了，陆欺欺这才起身捧着那粗布巾浸入水中，烫得热乎乎的，向着马车处走去。
“要不，还是你来吧？”还未揭开那车帷，陆欺欺有些难为情地转向缪离，总归是男女有别。
虽然她之前也为他治过伤，但那次远没有这次重创来得严重，况且他之前说过那样的话，自己上来就去扒拉人家衣裤，着实有些，不成体统。
缪离有几分幸灾乐祸，朗声道：“不是你男人吗？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陆欺欺咬着嘴唇，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马车之内的人听见似的：“你别胡说八道，快过来。”
“休想！那马车里都是你俩的血，你是不知道我方才发现你躺他身上那样子，手里的血往他嘴里、脖子上流得到处都是，血糊糊的，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族什么恶趣味，老子看着瘆得慌……”
缪离抱怨起来，方才那场面着实把他恶心得不行，差点就想把这两人连人带车一块扔了算了，若不是怕一旁虎视眈眈的白泽发起火来信誓旦旦地说要咬死它，他可能还真就敢这么做。“话说回来，你们俩……不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这番盘诘打了陆欺欺一个措手不及，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他这张口无遮拦的破嘴。“你这破嘴能不能给我闭上？”
正中下怀的缪离偏不依他，气焰愈发嚣张，皮笑肉不笑：“哟嚯，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那可就可惜啦，我之前为他查看伤口时可是替你看过了，那身材，那……”
“闭嘴！”生怕他的狗嘴里蹦出个把难以入耳的字眼，陆欺欺抄起手边的石块便向他砸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那只烤得外酥里嫩的野鸡身上。
那烤鸡顿时闷声落入一地木灰之中，滚得个灰头土脸。
“陆、欺、欺！”
两道凶光毕现的目光同时恶狠狠地瞪向她，尤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苍绒，这野鸡可是它千辛万苦寻回来的，翘首以盼多时，口水流了一地就为了下一刻大快朵颐！
如芒在背的陆欺欺赶紧溜入马车，生怕这两个穷凶极恶之徒将她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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