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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
那时节正是投机合笋,他只如着了魔一般,满脑子都是那女子薄如明霞的面庞,惝恍寸心都有了寄托,日思夜盼念着去那“女鬼”的老巢闯阵。
饶是屡屡碰得一鼻子灰,饶是那姑娘在他每次破阵之后都将他撵出去,但他不知是反骨作祟还是一门心思中了邪,越挫越勇,不消月余,便能自由出入那阵法,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横行无忌。
可真是一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啊。
姑娘无可奈何,直截了当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到底要做什么?”
经她这么一问,他却愣了,欲吐又难成句。
是啊,他想干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你一直呆在这里,不会闷得发慌么?”他话锋一转,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姑娘坐在藤秋千上,淡鹅黄的裙裾上缀着一朵朵怒放的合欢,在空中飘蓬若烟,也不骄人,也不作态,只是眼波盈盈。
态如云行间,那张明媚面容之上,显出一派憧憬之色:“我在等人。”
“是心上人吗?”他忙不迭追问,胸口蓦地一紧。
女子摇摇头,眼神中仿若有光:“不,是我终生追随之人。”
是她的神明,是她恪心守志的光。
“你等了他多久?一年?两年?”他蹙起眉头,似乎有些失落。
经此一言,秋千上的女子陷入了沉思,仿佛在认真地数着这岁月长河辽阔。
只是太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自己究竟在此痴等了多少个春秋,更茫乎不知其畔岸。
“九百多年吧。”
眇身翼戴以至九百多年的孤寂,对于她笃心定志的信仰来说,不过是分内之责。
而这寥寥数语,却令戴着面具的男子目瞪口呆,九百多年?那她岂不是……
“你还说你不是鬼!”
女子笑靥微涡,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的确不是鬼啊,我是妖,呆子。”
就这样坦率地承认了么?没云缄口不言地望着她,那张脸上依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刻薄促狭了。
“所以,你等的那个人,也是妖?”没云直截了当地问道。
女子眼中旖旎跌宕,竟隐含几分怅然若失:“她?她才不是呢。虽然行事没个方圆,脾气也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古怪,但我们都知道,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大。”
老大?
这充满了江湖气的称呼,他竟不知她所描绘的,到底是个什么光怪陆离的人物?
没云的脑子里顺着她的思路勾勒起一个莽汉的形象,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爱抠脚丫子,满身酒气,嗯,大概就是这样。
“你都等了那么久了,他应该不会来了吧?你没有试着出去找找他吗?万一他将与你的约定给忘了呢?”
“她才不会忘!”女子那春风和煦的面容之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凌厉之色,似是在责备他,区区凡人,辄敢诋毁她心中的神祗?
可又转念一想,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兔羔儿,又不了解个中缘由,怎好迁怒于他呢?
敛容坐定的女子轻叹了一声,柔声细语:“之所以寸步不离,乃是因我要替她守着大阵,哪怕是要渡以千年修为……虽说我能力不及那两个家伙,又涉世未深,叵耐那二人至今下落不明,我也只能担此大任了。”
不知这女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见她骨瘦伶仃的,却说出这样一番雄心壮志的话,没云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女妖怪,你叫什么?”
面具之下,那人的鼻息,带着些惴惴不安的试探。
女子捻着鬓边的赤焰海棠,樱桃红绽,玉粳白露,轻笑道:“你叫我阿繁就好啦,繁花似锦的繁。”
没云低头看着秋千荡过之处激起的落红,波澜似地卷起一阵阵绮丽的浪潮,不禁鼻底发痒:“繁花似锦的花,那我就叫你小花吧。”
缤纷零落,椒兰芬苾,她低垂着仿若枝柯摇曳的眉眼,浅浅笑起来,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小花,你身上香香的,是不是花妖?
小花,你去过西玄界吗,那里是什么样的?
小花,你天天呆在这里,不怕发霉吗,花儿草儿不是应该去晒晒太阳吗?
从那之后,他乐此不疲捡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问她,又好听她说那些闻所未闻的异闻轶事,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兽,昵昵叙话不辍,连日不出。
而她也不再将他驱赶,好像有这么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在身边,聊以卒岁。
“我是老大捡回来的,西玄界众妖哪个不比我身份尊贵,修为高深,可她偏生选了我这个小花妖。入结庐境忝任神侍,那曾经是我遥不可及的地方,便连奢想都甚是造次,所以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以我微末法力,出身地位,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跟那两个家伙并驾齐驱的?可她说,她就是喜欢闻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任性对不对?”
“西玄界啊,西玄界跟你们一样,有很多族群。有一次我跟老大去一个叫独木沼的地方寻一方丢失的法器,那里的妖怪居然只有一只脚,一直蹦啊蹦的,可滑稽了。”
“东玄界,在此之前我也来过几次。老大总说我脑袋不灵醒,到了人界是会被欺负的,我不信邪,第一次来到人界,就因为在酒楼里吃东西不付钱,差点被人敲破了头,只得拿出法术吓唬他们,才得以脱身。”
“呆子,现在的人间,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我总是怕自己闯祸,不敢独自出去,每次悄悄溜出去,也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这碧瓦朱甍之上,看看这苍穹之下的阛阓。”
没云默默不语地听她絮聒。
她似乎,很寂寞。
是啊,身处这深不见底的囹圄长达九百年之久,怎能不寂寞呢?
“小花,你想不想出去玩?”
面具之下,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地盼着她的答复,却见她眉梢跃起一丝明媚,却又默默地敛入黯淡的瞳仁之中。
“不行,我妖气太盛,只能在阵法之中安身,若是莽撞外出被修行之人发现,只会徒生事端,我并不想伤害那些人族。”
他的心中缓缓漾起一丝涟漪,望着眼前的少女,竟起了怜惜的心思。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她是妖。
师尊常说起妖族,是最为狡诈阴狠迷人心智的,尤其是那些生得娇波媚靨的女妖精。
可眼前的女子,分明纯净得像一张素笺,泛着淡淡的、鹅黄色的光晕。
与师尊口中所说的那些摄人魂魄,吸人阳气的女妖精,大相径庭。
只见她支棱着丰润的下颌,倚在藤秋千上,怅然道:“你总是问我的事,呆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少年的下颌高高扬起,眼中燃起一丝光亮。她眼中好奇的神色令他有些欣喜,这份突如其来的探索欲,是她第一次开始注意自己。
他这才欣然惊觉,原来此前这一切的胡搅蛮缠,全然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而当这份渴求有所回应之时,他渐渐感到那面具之下的面颊万分滚烫。
“三日之后的祭祀大典,你来看我舞剑,我就给你看。”
“我不去。”她不假思索地回绝。
“为什么?”他有些怅然若失。
“人太多了,我不能去。”
没云不禁面色一沉,有些不悦,又不死心,咬着牙道:“不,你一定要来,如果你、你把我当作朋友的话。”
朋友。
女子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好奇,一双樱唇嗫嚅,反问道:“我们……是朋友?”
没云连连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解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朋友之间,是可以相互信任的,相互信任的意思是,我会……好好保护你。”
男子说完,耳廓之处,微微漾起一抹姹红。
相互信任?是像她和老大那样吗?还是像她和那两个家伙那样?
回忆起结庐境的日子,她思绪飘入杳冥,那几个人虽然从未用“朋友”二字称呼她,但却是她最信任的人。
想来便是了,这就是人界所说的,朋友。
面前这个人虽然是萍水相逢,但在他身上,她竟发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暖。
见她踟蹰不定,没云又拍拍胸脯抚慰道:“小花,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们那群废物点心都打不过我。”
女子噗嗤一笑,目光转入他那青铜面具之上:“呆子,你还没我厉害呢,别到时候哭着鼻子来让我保护你。”
他自然不服:“那是我没有使出全力,见你一个弱女子,可怜巴巴的,好男不跟女斗!”
女子连连头头:“是,少侠,你还那么年轻,就有如此道行。继续修炼下去,假以时日,说不定呀,还真能脱胎成神。”
“我才不要呢!”没云一拂袖,坐在了布满苔痕的石阶之上,“当神仙有什么好的?看看我师尊,活了百来岁,连个青楼赌坊酒肆茶楼都没去过,每日就是禁欲禁食禁这禁那,只为得道,多无趣啊,我才不要和他一样!”
“这么说来,你去过青楼赌坊喽?”女子不禁向他探出了脑袋,一头青丝如瀑泻下。
没云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心下懊悔,连着舌头都捋不直:“我、我也没去过,只是打个比方。”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是个放浪形骸之人,又话锋一转,难掩腼腆:“你一定要来啊,我、我先走了,可不许食言。”
说罢,那手足无措的少年一溜烟便没了影,徒留那在秋千之上失神的女子,抬头望向那空廓的夜空,月明星稀,天地浩荡,心中却只有那离去的人影憧憧。
恍惚间,女子才反应过来,她何时答应他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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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把纯爱战士扯到主线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