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告白
“秋冬,你以为你将所有都看透了,其实你看见的是很小的一部分。有的时候,其实你是看不见的。“
我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想起布兰德刚刚在餐厅说的话。
伦敦的这条街道,到了晚上就非常安静,没有几个往来行人。只有路边黑色铁栅栏上悬挂着的五月鲜花,飘出一丝清香。
醉意袭上头,我抬头看着墨蓝色的天空,仍然看不见几颗星星。
算了,回去吧。
居住的酒店将第二层右侧的房间都安排给了我们,连同进入走廊前的一个娱乐包间。我猜想此时,可能同事们正在包间里喝酒聊天。
想绕过,但没有办法,必须穿过环形的包间才能进入走廊,回到房间。
一推开门,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
见我进门,喧闹声一下停止,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我。
“哎呀,是秋冬回来了,”姚梦娜面泛红晕,恐怕也喝了不少,“莫老师,您看,秋冬回来了。”
莫柔独坐沙发的一侧,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秋冬姐,你还好吧?”尚杰问。
我睁大眼:我有什么不好的?
靠近墙角坐着的几个同事吃吃地笑了起来。
“哎呀小尚你就别问了,”姚梦娜歪歪扭扭地起身,拽住尚杰的衣袖,“秋冬好得很呢,刚约会回来,能不好吗?”
满室哄笑。
我不想接话,径直往走廊方向走去。
“诶我的天,我真不知道秋冬看起来人小小,喜欢的都是那么年长的类型啊!现在大叔都喜欢小朋友哦?”
头似被砸中,眼前泛出金星。
我努力控制身体抖动的幅度,扭回头,狠狠地瞪了姚梦娜一眼。
她恐怕从未见我如此穷凶极恶的模样,表情里露出一丝畏惧。一直以来,我是颓靡的,冷淡的,但从不是凶恶的。
“姚编辑,”莫柔开口了,“说话还是要注意轻重,不然会引起误会。”
我迈开脚步向房间走去。
越靠近房间,神经越像是撕裂开来,只剩一点星末维持着没有崩断。
到□□房卡,听见“哔”的一声,门开了。
整个人全盘溃散,几乎是摔进门。
“秋冬。”莫柔跟在我身后,急忙将我扶住。
我推开他:“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他不松手,死死将我抱在怀里。
“秋冬,没事的,”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背上,有力而温柔,将我按住,“我知道你生气,我不怪你。”
泪水滑落在脸上,将燥热的面颊稍稍冷却。
“对不起,”我抓住他的衣袖,“对不起。”
他捧住我的脸颊,替我抹掉一滴滴的眼泪。
“没事了,”他温柔地笑,“不要担心。”
泪水堆积在眼睛里,他头上的灯光透过,朦胧之中好像万千星光。
“能不能站起来?”他拨开黏在我眼角的头发,“还是要我抱你起来?”
我破涕为笑:“要抱。”
“好嘞!”
他真的将我抱了起来,起身的那一刹那,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茶香味。
他将我放到床上。
“不会还要我替你脱鞋?”他挑起眉毛,戏谑地笑。
我就是再借着酒劲发挥,也不敢了。自己胡乱蹬掉了鞋子,缩回被窝里。
莫柔看着两只鞋乱飞落地,哭笑不得,俯身替我捡起,收好在床脚。
“那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要走。
“他不是我的情人。”我说。
莫柔回过头。
“刚才在餐厅里的那位,不是我的情人。”我咬紧嘴唇。
他走回床边,半蹲下来,仰头看着我:
“我在听。”
“他是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教授,”
一个字一个字,好像是吐不出口的鱼刺,
“当时我大二,我一个人在伦敦,交了许多别人口中的坏朋友……然后……我染上了一些不太好的习惯。”
莫柔将手放在我的手上:“秋冬,你累了,也醉了。等明天,明天你休息好了,再决定是不是要告诉我。”
他是真的绅士,不会趁人之危。
“那明天,我带你去逛逛伦敦吧。”时装周已经结束,明日大家都会休息。
“好。”他点头,替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离开。
第二天,大雨滂沱中的伦敦眼看起来无尽萧瑟。
这个位于泰晤士河边的摩天轮是伦敦的著名地标,平日里售票口总是排着长队,而今天却不见几个人影。
我说要买两张票,售票小哥狐疑地看着我:“这样糟糕的天气,恐怕看不清什么风景。”
一早伦敦就瓢泼大雨,同事们都着窗外发愁,抱怨刚一得闲,就遇见这恼人的天气。
虽然答应了莫柔要带他逛伦敦,但天公不作美,我便想推脱。
“是你说的,在伦敦要学会冒雨前行。”莫柔却不肯罢休。
还非要来坐摩天轮,我有什么办法?
好在伦敦眼的座位舱是封闭式的。
“平时,这么大的舱内全是人,”我对莫柔说,“要挤破头才能占住窗边的位置。今天倒好,只有我们两个人,随便看。”
摩天轮绕一圈,要半个小时才能再落地。
莫柔望向窗外:“这样看伦敦,像一幅油画。”
可不是么,雨点打在窗上,流下水迹,让外面的风景好像有了油画的笔触。
慢慢地升空,建筑在变小,视野却更开阔。
但莫柔不再看风景,只是盯住我。
我知道他在征询我,是否要继续昨晚的话题。
“我在这里读了六年书,从高中一直读到硕士毕业,”我看着雨点在窗上击起的水花,“那时候我的感觉,是自己被流放了。因为出国并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是我妈妈决定的。她和我,都有需要逃避的问题。所以我在英国的六年,状态并不算健康,才会和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厮混在一起,”
“大二那年,有一次我和朋友出去玩,他们中有人喝多了,跟其他的醉鬼打了起来。警察过来的时候,从我们身上搜出了……”
我深吸一口气,
“我以为完了,这下肯定要被退学,然后被遣送回国。这时候我遇见了布兰德教授,他疏通关系,将我从警局捞出来,抹掉了我的犯罪记录,”
“出来以后,我才知道,他是要让我加入他的微表情研究室。他看了我和警察的审讯录像,发现我会通过观察警察的表情,琢磨出他们的想法,然后调整我自己的供词。他说我是个'natural',也就是指,我是未经任何训练,就懂得通过人的表情,读取他们的内心。”
莫柔眼睛睁大。自然的,正常人听了这些都会惊讶。
“其实微表情读取没有那么神乎,”我有点难为情,“它就是一门科学研究,研究人的表情和内在情绪的关系。”
“所以,那天你之所以出现在公安局审讯室,是在帮助警察,观察我的微表情?”他问。
我只能承认。
“我在布兰德的研究室兼职了两年,同时继续完成我在中央圣马丁的时装课程。对于微表情研究,我并不算学的很好,只是偶尔会帮刑侦队做做参考。我对表情的敏感,更多的是一种天赋,所以布兰德既让我帮助他的研究,同时也将我作为研究对象。”
“研究你为何会有这种天赋?”莫柔问。
我不语,只是看向窗外灰濛濛的风景。伦敦的雨天,灰色的云朵总是压得低低的,将地面上苍白的建筑也衬得颓靡。
“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酗酒的穷鬼,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会打我和母亲,”我嚅嚅道,“我上学的时候,胳膊上全是血红的印子,是他用皮带抽的,所以即使是夏天,也不得不穿长袖。”
那时候,妈妈的身上也总有伤口,不是眼睛乌肿,就是嘴角裂开滲着血。她好几次在我面前换衣服,身上全是青紫的痕迹。
“母亲在我七岁那年终于离开了我父亲,从此以后我再没见过他。布兰德教授说,一个遭遇家庭暴力的小孩,因为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所以会比别人更快地学会察言观色。”
莫柔赞同地点头:“我也遇到过和你一样,早年经历种种暴力的孩子,确实比较会看人脸色。”
我凄惨地笑:“但我的所谓天赋,不仅仅是来自于七岁前的经历。”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疼惜:“秋冬,你不一定要逼自己说下去。”
但是我必须说,不然我可能永远不会好起来。
“七岁那年,母亲改嫁了,她嫁给一个很有钱的富商。我也跟着她离开了父亲满是酒味的平房,住进了敞亮的大房子,”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继父对我很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我觉得他对我过分的好。”
“秋冬。”莫柔看得出我的挣扎,握住我的一只手。
“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会将我……抱……抱在他的腿上看电视。随着年龄增长,我慢慢开始觉得这样并不正常。可是……很多时候我不敢太强硬地拒绝……我担心会激怒他,然后他会抛弃我的母亲……”
那些年,我总是提心吊胆,随时提防继父的靠近。我能一直感觉到他别样的眼神,像是住在一间满是射线的屋子里,无处可躲。
“然后,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出门办事,留我和继父在家,”
我捂住脸,
“母亲一离开,他就打开电视,拉我站在他面前……他坐在沙发上……他……”
莫柔稍稍靠近我,但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触碰我。
“继父让我站着,然后用手,从我的膝盖开始,一直往上……我那天穿的是一条不到膝盖的百褶裙……”
“秋冬。”莫柔轻声唤。
我放下手,双眼如被人挖空:“我的妈妈,在那时突然折回家取东西。她打开门,看到这一幕,冲上来给了我一巴掌。”
不能控制地冷笑。
最伤害自己的,往往是最亲的人。
莫柔将我抱住,让我靠在他的肩头。
十年寄人篱下、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生活,给了我所谓的天赋。我有什么可骄傲的?
摩天轮已经驶过顶点,开始缓缓下降。
“秋冬,”莫柔说,“为何会选择跟我说这些?”
我依偎在他的臂膀:“不知道,我……似乎很信任你。”
稍稍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看他的眼睛:“你从未跟我说过谎。”
他的瞳孔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又放大了。
“莫老师,你是否喜欢我?”脱口而出。
“秋冬,我当然喜欢你,”他用手指整理我的发丝,“你以为,我这个年纪和经历的男人就必须看破红尘,或者游戏情场?事实并不是这样。秋冬,我还是会一见钟情。”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