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作者:宫诗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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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念离殇


      楔子
      景朔二年,昭衍国被虞国所灭,皇帝赵端于云景宫自缢身亡,皇后江氏殉情而死,昭衍国皇子公主二十余人被俘,囚禁于庆和园。自此,世上再无昭衍国。

      1
      一年后。
      虞国大将军娶亲场面盛大,街头巷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虞国国君虞鸿特赏赐贺礼万金,亲临将军府观礼。

      “大将军的待遇怕是皇子都比不得。”
      “那是自然,大将军可是灭了昭衍国的功臣,皇子虽出身尊贵,可说白了,这整个虞国,还不是大将军说了算。”
      “嘘……这话让上头听了可是要被杀头的。”
      对话声被罗鼓唢呐声掩盖过去。

      和男子议论的大将军不同,妇女们翘首,欲透过红色的窗纱看轿里的新娘子一眼,人人都好奇,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殊荣,成为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将军夫人。

      虞国大将军是谁?宋仁,年方二十九。平民出身,文武双全,凭借一身出众的武艺在十年前的演武场上一鸣惊人,后东征西讨,为虞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虞国能有今日,多亏了宋仁。世人对这位将军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歌颂其功德,有人则斥其狠厉,多少亡国俘虏命丧其刀下。

      此时,大将军宋仁身骑白马,一身红衣恍若娇俏少年郎,谁能想到已近而立之人,此前却一直是独身一人。有人说将军只爱戎马,不好女色,也有人说将军成名前被退过婚,伤了心。无论如何,这场婚礼足以称为虞国的年度盛事。

      轿内,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娘子披着厚厚的头盖,无法窥其全貌,隐约能见其坐姿端庄。此刻,新娘子双手紧握,说不出是娇羞还是慌张。
      迎亲队伍环城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将军府,白马上的宋仁潇洒落地,迈步到轿子前伸手道:“夫人,我们到家了。”

      这一声称呼,引得围观百姓一阵惊呼,百炼钢成化指柔,那个叱咤战场的刚烈之人竟还有这样的一面。新娘子在丫鬟和老妈子的搀扶下下了轿,柔荑般的手被递到另一双手里,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将新娘子的手紧握,一路牵着进了将军府。

      三拜过后,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将军在庭院陪众宾客应酬,三两杯酒下肚,功成名就,风光娶亲,人生已觉圆满。
      新房内,待一种丫鬟退下,新娘子扯下红盖头,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和脸色不同的是,那双眸子中却难掩悲戚。

      2
      “公主。”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小丫头端着一盘点心悄悄溜进来。
      “茵茵,说过多少次,称呼该改了。”
      茵茵将点心放到桌子上,一手捂着嘴唯恐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遂低声道:“是,小姐。”
      虽如此,却摆出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就说。”新娘子把玩着手里的红盖头,眼神淡漠。
      “小姐真的要委身于这人?”
      “已拜过堂,现在反悔来不及了,更何况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是……”丫鬟压低声音,继续道:“可是他是灭了我们昭衍国的那个人。”

      “我知道,正因如此才会费尽心思接近他。”
      “公主……”丫鬟心急,一时口里没了遮拦。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而是这将军府的将军夫人。”被称为公主的人单手握拳,指甲掐进皮肉。

      一年前,昭衍国灭亡时,昭衍国长公主赵清离正在百里之外的灵栖山上清修,由于这位长公主自幼身子骨较弱,便被一位高人带走学艺,鲜少在宫内且行事低调,几乎被世人遗忘,侥幸逃过一劫,待知晓灭国的消息时已是三月后。

      赵清离赶回皇宫之时,只瞧见父皇和母后腐烂的尸体,一时间气血上涌,晕了过去。待醒来后已性情大变,在师父秦湄的帮助下将亡者厚葬,又回山内修养数日,身体好转之后偷溜下山,来到虞国,伺机复仇。

      她整整等了几个月,终于有机会接近宋仁。
      宋仁虽英勇善战,却也有软肋,他善武,却好舞,尤其喜欢去天香阁看舞姬跳舞,也仅仅是跳舞。

      赵清离因身体原因,从小被秦湄训练,不但武艺了得,舞艺更不在话下,深得其师父秦湄的真传,三个月前,她以天香阁头牌的身份一舞惊人,成功吸引了宋仁的注意。为了不落人口舌,她刚露面第一日便被他赎回家,并安了尚书之女的身份,于今日风光大嫁。若她真是寻常女子,遇见宋仁,俨然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丫鬟还想说些什么,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详装无事退了出去。
      赵清离重新将红盖头盖上,静待来人。
      从她决定在宋仁面前出现的那一刻起,已经回不去了。

      参加喜宴的人已经散了,室外渐渐回归安宁,室内,空气静的只听得见来人的脚步声,是宋仁的无疑。赵清离对宋仁的一切都进行过细致的观察,宋仁由于常年练武,脚步比别人要轻一些,步子却迈的很快。

      身侧的床榻塌陷一块,盖头的一角被男人的手抓住,仅轻轻一扯,赵清离白皙的脸便暴露在宋仁的面前。她娇羞地低头,头上的金色发饰在低头间交相碰撞,叮当作响。
      宋仁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正面对着他,另一只手帮她摘掉头上赘余的装饰。

      赵清离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宋仁年长赵清离九岁,由于常年在擅长征战,皮肤并不像世家公子那般白皙,却难掩英气。她没有忘记,他的手上沾着她家人的血,她的弟弟妹妹还以俘虏的身份在庆和园内受苦,可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必须取得他的信任,获得他身边人的认可,才有机会救出她的亲人,再为父皇母后报仇。

      “将军可是醉了?”赵清离声音中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柔,这样的关切,很难让人抗拒。
      此刻的宋仁因为喝了酒,面色微红,平生几分醉态。
      宋仁摇头,继续摘掉那发饰,待摘完后,手掌抚摸着赵清离的脸颊,他手上的茧子蹭的她脸颊微微发痒。

      “我叫人备了醒酒汤,将军要不要喝上一碗?”醒酒汤是老早就备下的,就放在不远的桌子上,赵清离方要起身去取,宋仁握住了她的手腕,仅轻轻一扯,她便依偎到他的怀里。想来是已经洗漱过了,他的身上并没有过于浓烈的酒气,反而还带着熏香的清冽气息。

      “清离。”他念着她的名字。早前,她已将姓氏隐去,天香阁的姑娘是不需要姓氏的,他也未曾过问。
      “将军怎么了?”她想要起身,宋仁拽着她的手腕并未放开,反而横出一只手臂在她的腰前,完全将她控在怀里。
      “你的姓氏是什么?”宋仁忽然开口问。

      赵清离心惊,几乎以为自己露了破绽,开口道:“宋,从夫姓。”她的语气调皮,让人很难继续追究下去。
      宋仁低叹一声,方才继续道:“今日嫁我,可会后悔?”
      赵清离一愣,握住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道:“将军受世人敬仰,多少世家小姐觊觎这将军夫人的位置,我何其有幸,又怎会后悔?”

      他的手要比她的大上整整一圈,骨节坚硬,就如他的人一样,硬朗如松。
      “若你以后也能这么想就好。”
      赵清离还未想清楚他这句话的含义,宋仁已拉她入塌,覆身而来,红烛暖帐,一夜归人。

      3
      三个月后,中元节。
      将军府里的丫鬟正在院子里做河灯,花样甚是好看。
      “今日是中元节?”赵清离忽然出现,吓得丫鬟们匆忙起身,躬身回道:“回夫人,是今日,将军开恩,府里下人夜晚可出去放河灯。”

      这些日子下来,赵清离有所察觉,宋仁对府里的人是极好的,他并没有把他们当下人看待,反而更像是战场上的队友,这将军府就是他的一个部队,互助互惠,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夫人若是有兴趣,为夫可陪你一同去。”宋仁不晓得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也不顾他人在场,从背后揽过她的腰身亲昵道。惹得丫鬟们坏笑着调过头去。

      “将军的手是舞刀弄棒的,也做得了这些?”赵清离侧头,调侃似地看向他。
      这些时日,他对她亦是极好,过分宠溺,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忘了嫁他的目的。
      “夫人要求,有何做不得?”

      宋仁将她拉至身前,要她面对着他。
      “你我二人成婚已有三月,夫人何时才能改掉这称呼?”
      赵清离赧然,他喜欢听她叫他相公,可家仇国恨在心中,她始终无法坦然说出那两个字,每思及此,心如刀绞。

      “相公?”赵清离忍痛开口,眼中含笑,笑中带泪。
      “怎么还哭了?”宋仁亲吻她眼角的泪,凑到她耳边道:“今晚宫里设宴,放完河灯后你陪我一同去。”
      “好。”

      夜晚如期而至。
      护城河旁为乐很多百姓,不分老少,最常见的还是年方二八的花季少女,嬉笑着好不热闹。
      宋仁带赵清离选择了人流较少的源头,这里的河灯也少,许多都漂去了下游。
      “夫人在河灯上写了什么?”一路上,赵清离将河灯护的牢牢地,连丫鬟都没让碰,着实令人好奇。

      “女儿家的心思,将军莫要打探了。”赵清离羞赧道。
      宋仁不再多言,陪她一起到河边,将那盏河灯放入水中,河灯飘走时,火光映照中隐约窥见了他的名字,宋仁大喜,以为她求的是姻缘顺遂。

      从河边回来,赵清离突感不适,没能陪宋仁入宫赴宴,由贴身丫鬟茵茵陪同回将军府休息。
      宫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宋仁惦记内人,坐立难安。

      果然,没到一个时辰,仆人来报,将军府走水了。宋仁听了匆匆往回赶,皇帝特派百名侍卫随同前去救火。
      宋仁赶到将军府的时候,火势正旺,屋脊已断,再无拯救可能,起火的正是将军寝殿,下人们围着火光,身上烤的炙热,心里瑟瑟发抖。

      “夫人呢?”宋仁吼道,丫鬟们吓得猛然后退。将军府的下人都出去放河灯了,也是刚回来不久,起火的时候府里只有几个守卫,抢救不急。
      一群人战战兢兢,没有人敢出声。

      “我问,夫人呢!”这一声带着十足的怒气,府里人齐齐跪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你来说。”宋仁揪起一个守卫的衣领命令道。
      “夫、夫人回来后就进了寝室,早早歇下了。”

      宋仁望着寝殿的火光,试图寻找什么,可除了坍塌的屋脊,什么都看不清。
      “赵清离,你最好给我活着。”
      宋仁望着火光命令道。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次日清晨,火方被灭,宋仁便跳进灰堆里,最终在寝殿床榻的位置找到半副被烧成黑炭的骨架,骨架旁还有一块焦黑的吊坠,上面刻着一个“仁”字,那是成婚半月后,他送给她的。

      宋仁握着吊坠,倏地跪在地上,没有人看见,他眼角滑过的一滴泪。虞国的大将军向来是流血不流泪,这是第一次,为一个人,一个他为之动心的女人。
      “不好了将军,庆和园的俘虏都跑了。”

      守卫匆忙来报,待看到跪在灰堆的将军时,还以为是花了眼,他拼命揉了揉老眼,确认那人是虞国大将军无疑。
      宋仁单手撑地,握着那块吊坠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昨日夜里,守卫不知怎的都失去意识。第二天早上醒来,庆和园里的俘虏都不见了。”
      “不见了?”他疑惑,看看灰堆那块焦骨,捏紧手中的吊坠。

      “那么多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给我封城,全城搜索。”宋仁将手中的玉佩收到袖口里,亲自率领军搜寻,整个虞国皇城,除了皇宫,掘地三尺,鸡窝都没有放过。整整三日,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傍晚,宋仁结束城中的最后一户搜索,伫立在河边,面色难看。桥边拦截了不少河灯,一老人正站在木舟上打捞,其中一只河灯吸引了他的注意,宋仁对身边人招手,示意其将河灯带来。身旁近侍匆匆上前,将河灯拾来递与将军。

      宋仁接过,瞥见河灯折起的另一面,终窥得河灯上的全文:“手刃宋仁,以慰亡灵。”
      宋仁暴怒,霎时手中的油纸化作飞絮……手刃宋仁,以慰亡灵?
      “赵清离!”宋仁恨咬这三个字,心情复杂。

      另一头,赵清离雇了整整六辆马车,连夜将这些弟弟妹妹们送出虞国,送往偏远的乡下。已当了一年俘虏的皇子公主们也没了往日的娇贵,蓬头垢面,心思各异。亡国的情绪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取而代之的是身份的转变。从天到地,再到平凡。他们都知道,自昭衍国被灭的那一刻起,属于他们的富贵,便不复存在了。

      赵清离将家人安顿好便准备启程。
      “阿姐,你不留下和我们一起?”昔日二皇子赵清川不舍道。
      “我还有一笔账没算。”赵清离漠然道,又回头看了这些尚年轻的弟弟妹妹,对赵清川叮嘱道:“好好照顾他们。”
      一行人目送赵清离离开,那身影落寞而孤独,竟有几分诀别之意。

      4
      将军府自走水后并未修缮,外人盛传,大将军宋仁站在寝殿旁数日,不吃不喝,俨如石狮。旁人道:将军夫人在大火中身亡,将军接受不了现实,得了失心疯。百姓曰:女人祸国。
      这一闹,虞国皇帝虞鸿坐不住了,匆忙赶来慰问,还带了两个相貌倾城的舞姬,宋仁婉拒圣意,命令护卫将舞姬赶了出去。

      入夜,凉风已至,宋仁伫立在庭院中,望着已被烧光的寝殿失神,丫鬟们未敢上前,将点心放于不远处的凉亭,又悄悄退了下去。
      未顷,一道剑气袭来,宋仁未动,那剑却横在他的脖子上,直抵肌肤。

      “你来了。”宋仁的脸色终于有了丝血色,权当脖子上的那柄剑不存在,转身看向来人。他清瘦了几分,脸上的轮廓凸显,面容憔悴。
      “你知道我是谁?”

      “自己的夫人又怎能不知。”宋仁低叹一声,这一声中多少暴露出些许无奈。来人闻言,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那张宋仁熟悉的脸。他欲上前拥抱来人,赵清离后退一步,剑尖直抵他的喉咙。
      “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赵清离眼神凌厉,看他完全如仇人般。
      “你当真忍心?我是你的夫君。”宋仁这一句似是刻意提醒她的身份。

      “在我眼里,你只是仇人。”赵清离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就在这时,宋仁手指扭住剑身,从中折断,人也趁机上前,夺走她手中的剑,动作之快令人咋舌,待赵清离反应过来,人已在他怀里。

      “我曾问过你,后不后悔嫁与我。”他在她耳边低言,近似呢喃,像极了往昔他对她说悄悄话的模样。
      “你从那时便知晓了我的身份?”
      “还要早。”
      “既如此,为何还要娶我?”若是那时,他及时与她了断,也不会平添这么多的思绪。
      “娶你,自然是心悦于你。”

      赵清离闻言哑然,他竟然说心悦她,可她却是因为恨才嫁给他的。
      “宋将军是否忘了灭我昭衍,屠我国民,逼死我父皇母后,囚禁我弟弟妹妹这些事,你我之间并非和谐相处的关系。”

      宋仁眼神微变,赵清离趁机跳脱出他的桎梏,与他相隔八尺,相对而立,中间横着的便是那把短剑。
      “你想怎么做,杀了我?”宋仁弯腰拾起那断剑,递与赵清离。
      “若是能了却你心中的怨恨,我愿意还你这条命。“他上前,将剑柄放到她的手里,另一端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剑那么短,他靠的很近。

      赵清离有想过报仇雪恨这一幕,他与她对峙着,拔刀相向,而不是他认输,将脖子送到她的剑下。
      “我不需要你让步,拿起你的刀,像在战场上那样,和我打一场。”赵清离退后,放下手中的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会和自家人拔刀相向。”

      自家人?他竟然在杀了她的家人后,拿她当自家人?
      “哈哈哈……”赵清离狂笑出声,这一声引来了守卫。宋仁上前一步,将她打晕,抱在怀里。
      将军夫人忽然死而复生,正被将军抱着,一时间众人惊异,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避嫌又匆匆退了下去。
      宋仁却望着怀里的人出了神。

      中元节那日,赵清离与茵茵约好丑时在城门外集合,茵茵却没有来。为了尽快将弟弟妹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她只得撤离。再回虞国都城,却听说将军夫人被烧死在府里的消息,赵清离完好无损,那烧死之人,必定是茵茵。

      床榻上的人转醒,待看清床榻边站立的人时,赵清离倏地起身,满脸戒备打量着他。宋仁置若罔闻,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伸手端了碗粥过来。
      “你那贴身丫鬟我已命人厚葬。”他搅动粥碗,舀起一勺递与她嘴边。
      赵清离侧头避开,一言未发。

      “我还知晓你那些弟弟妹妹的藏身之处,若是想他们安然无恙,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继续当你的将军夫人。”
      赵清离气急,正要起身,一只玉佩落到床榻上,那是她二弟贴身佩戴的玉佩。以俘虏身份被囚庆和园后,他身上带着的唯一信物。

      “你留下,我放他们自由,你若离开,他们必定重回庆和园,或许还会因逃逸被清剿。”
      “你威胁我?”
      “你若这样想,那便是吧。”

      事已至此,他根本就没给她留选择的余地。早前,赵清离只听说宋仁善战,却没想过他的心思也是如此缜密,将她算计的明明白白。也罢,能驰骋沙场,为当今虞国打下大半个江山的人,又怎会是个莽夫。

      5
      将军夫人死而复生,府里人均以为是件幸事,谁料夫人性情大变,平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禁止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将军。昔日恩爱有加的一对璧人,恍若宿敌。
      庆和园俘虏逃跑,虞国皇帝降罪大将军宋仁,说书先生曰:功高盖主,必遭报复,上头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灭灭宋仁的威风,好巧不巧,这机会就来了。

      大将军宋仁被剥夺兵权后,在将军府修养生息。
      对宋仁来说,驰骋沙场是他这一生的使命,可这个使命却在遇见赵清离之后戛然而止,他完全可以将昭衍国逃跑的皇子公主们抓回来,顾虑到赵清离,他又不能。世上安得双全法?二者之中,他只能舍弃其一。

      是夜,宋仁携一壶酒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独饮,湖对面就是赵清离住的寝殿。自那日她醒来后,他就再也没踏入那里半步,她的近况都是从丫鬟口中听来的,偶尔运气好,站在这会望见她坐在窗前发呆的身影。

      对面的轩窗被打开,方才还念在心里的人在眼前突现,那身影清瘦了许多,脸上再无初见时灵动之气。
      是他错了么?

      赵清离也瞧见宋仁,近日宫里之事,她亦有所耳闻,思及此,人已踏上窗框,足尖轻点水面,御轻功而来,飘落在宋仁身前。
      宋仁放下酒坛,却未敢上前。

      未见他这些时日,过往与他相处的点滴在脑海里闪现。自她嫁入这将军府后,他事事依她,对她的好也是众人看在眼里的,她并非草木,说不动容,定是假话。可心底的恨,却更不容易放下。

      “你消瘦了,是府里伙食不好吗?”思来想去,宋仁也只寻得这么一个合适的借口同她搭话。
      赵清离并未回答,转而提及另一个问题:“宋仁,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天香阁的舞姬不乏貌美之人,若仅因一舞倾心,这将军府内怕是有无数位夫人。

      “我欣赏你,一位亡国公主敢于以身犯险,勇气可嘉,再者,你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屈。”
      原来如此,赵清离低眸苦笑。
      “现在我是将军的笼中之鸟,什么勇气,什么不屈尽数被磨灭了,你的欣赏怕是没那么多了。我考虑过,不杀你了,你也放我走吧。”

      宋仁手指动了动,想抓住她,又怕她会逃,索性未动。
      “你以为我怕死么?我为什么留下你,你理应清楚的。”
      赵清离当然清楚,若是拔刀相向,一切都会好办得多,可她下不去手。或许当初接近他是错的,她算计好了走这条捷径可以救出家人,却没料到会把心丢在这里。一个男人肯为她让出兵权,做到这种地步,又该让她如何?

      赵清离上前,纤细的手指抚到他的脸上,指腹感受着他皮肤的纹路,那是他久经沙场留下的风霜,他舍得为她丢下那片沙场,她却抛不下灭国之恨。她低头,脸埋于他的胸膛。
      “为何要如此为难我?”她低声呢喃道。

      宋仁不语,只是揽过她的腰身,抱的紧紧的,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心里是有他的。
      良久,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宋仁松开她,赵清离气若游丝,好像随时会从世上消失。
      “清离、清离?”宋仁慌张地摇了摇她,在战场上杀敌时他没慌过,被夺走兵权的时候也没这么慌过,却在这一刻慌张的不成样子。

      这时,亭内多了一青衣道人,她是何时来的,宋仁竟完全没有察觉。
      “把她交给我吧。”
      “你是谁?”
      “秦湄,若你还想救她。”

      宋仁听过此人,二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后却销声匿迹了。虽不舍,他不得不放她离去,若她能活着。
      秦湄背上赵清离飞速消失了,好像从没有来过。可赵清离的温度还留在他怀里,宋仁低头,胸前湿了一片,那是她留下的泪。

      6
      听闻虞国大将军被褫夺兵权的消息,边缘小国开始入侵,虞鸿无奈,不得不将兵权还于宋仁,派其继续征战。
      边关频频告捷,大将军却并未班师回朝,俨然成了边关防线,哪里有骚乱,及时遏止。世人皆赞其英勇,无人知他是伤了心,借杀敌打发时光罢了。

      灵栖山上,沉睡数日的赵清离悠然转醒,眼前仍是早前清修时熟悉的布景,山下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秦湄立于床榻一侧,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师父……”赵清离声音嘶哑,眼神茫然,恍若丢了魂。
      “不争气。”秦湄恨铁不成钢。
      “我错了。”赵清离缓缓起身下榻,一个踉跄已跪在地上。
      “错在哪?”
      “错在……”错在哪?错在不该出生在皇家,不该嫁给宋仁,不该心慈手软,不该爱上他……她有太多的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湄弯腰将赵清离扶起。
      “你错在不该自我了断。”若不是她出现的及时,她这傻徒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赵清离低头不语,她没有办法,家仇国恨不能忘,可是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唯有消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秦湄低叹一声,松开她的手。
      “昭衍国灭,不是你的错,只是气数尽了。至于那位将军,他将你的弟弟妹妹保护得很好,也算是将功补过。姻缘是没有对错的,你若是放不下,就去找他。”
      提到宋仁,赵清离心里一痛。

      “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我父皇和母后皆因他而死,要我如何面对他?”
      “你当真以为一个国会因为一个人而毁灭?若那国固若金汤,定是不能轻易灭亡的。更何况,若他们还在世,也希望你会能活得开心。”

      秦湄这番话,倒是点醒了赵清离。昭衍国近几年的确大不如前,父皇身体抱恙,无力打理,皇弟又尚未成器。
      “那人就在边关,我这山里的余粮不多了,你看着日子走吧。”听着语气,秦湄似乎不是担心她,反倒更担心温饱问题。

      尾声
      三日后,边关荒原。
      日已西沉,余晖洒落大地,宋仁横卧山头晒夕阳。
      一人、一刀、一落日,好不孤寂。

      一狭长的身影挡住余晖,宋仁起身挥刀,直抵那身影。
      “何人?”
      来人转身,逆光,嘴角含笑,这一笑,说不出是喜是悲。
      “我回来了。”

      话未说完,刀已落地,人已入怀。宋仁抱的紧紧的,仿佛怕她会忽然消失一样。
      “不走了?”
      “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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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莫念离殇》——文/宫诗婵 2019.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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