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的鹿

　　2021夏。

　　许宝鹿最近不太走运。前段时间在训练中不慎膝关节前交叉韧带损伤，引起膝盖急性肿胀，好在没有更严重的病征，但也是修养了很久。膝盖对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这次受伤对一边在公立高中念书一边训练的她更是打击。

　　许家小女创业未半，怎可中道崩殂？许宝鹿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与其焦虑这场伤病会否给她未来的职业生涯埋下隐患，不如做点什么。她未雨绸缪的方式是——去求菩萨保佑。

　　昨天已经在网上预约了雍和宫的门票，怕人挤人宜早不宜迟，上午的训练课一结束许宝鹿便打算直接从北体大回家，路上吃点面包垫垫肚子。奈何架不住队友的盛情邀请还是在食堂蹭了顿饭，等回到家已是12点40。

　　“已开锁——”门刚打开，家里一大一小两只狗便扑到她身上，对她疯狂摇尾巴。许宝鹿绕过它们，径直到浴室火速洗了个澡，把换下来的训练服塞进滚筒洗衣机。

　　许宝鹿吹头发的时候萨摩耶“大众”兴奋地绕着她转圈，另一只小土狗“丰田”的激情已经退却，正趴在狗窝上酣睡。许宝鹿回到房间忙着收拾自己时，大众依旧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不停往她身上蹭。

　　“大众！”许宝鹿蹲下身，摸摸它头，“姐姐赶时间出门，你别打扰姐姐好不好？”

　　像是听懂了，大众沮丧地“嗷呜”一声，扭着屁股乖乖走向门口，转身趴在地上看着她。

　　三下五除二扎了一个高马尾，颅顶部位的头发用手抓松，理了理额前的胎毛修饰一下发际线。既然是去诚心求佛的，还是不要披头散发清清爽爽比较好，争取给菩萨留个好印象。许宝鹿从衣柜里翻出件条纹紧身T恤，配水蓝色牛仔背带短裤。

　　今天天气异常闷热，许宝鹿解锁手机查看天气预报。小组件显示下午有阵雨，她拿了把折叠伞塞进双肩小背包里，有备无患。出门的时候丰田条件反射醒了，和大众迈着小短腿到门口目送她。

　　因错开通勤高峰，地铁上没有很挤，许宝鹿还幸运地等到一个空座。正好用手机在小绿书查查攻略，上次来雍和宫还是几年前同父母姐姐一起，今天独自前来得确认一下路线和注意事项。

　　进入宫殿先迈右脚，不要踩门槛；为自己祈福是三颗香；门口有赠香处，不要花钱买香……截图了一张雍和宫导览图，记下法物流通处和开光室的位置。她心心念念香灰琉璃手串，琉璃珠中放着香客们供奉的香火燃尽后产生的香灰，既漂亮又能庇佑。许宝鹿想请一个绿色事业的，保佑自己的艺术体操事业顺顺利利，心诚则灵。

　　许宝鹿从F口出了雍和宫站，步行至大门通过安检后便踏上银杏大道。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到了。

　　银杏大道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学生，有父母一左一右牵着中间蹦蹦跳跳的孩子，有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夏天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道路被一片绿油油包裹，阳光透过叶缝斑驳地洒在地面，偷吻许宝鹿眉梢。蝉群不时鸣叫两声，虽然闷热的天气让身上黏答答的，但步行在树荫下许宝鹿还是觉得很舒服。

　　赠香处前有几名香客在排队领香。许宝鹿走向队尾时，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刚领完香，转过身走到她侧前方停留了几秒，掏出手机像是在看消息。许宝鹿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已经很久没有在大街上见到这么好看的男性了。而且气质绝佳，就是看上去酷酷的，有点儿高冷。排到自己了，许宝鹿双手从僧人手里接过香，离开队列时那个男生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拜了一路菩萨，穿过永佑殿就是雍和宫最大的宫殿法伦殿，里面聚集了非常多前来拜祭的香客。许宝鹿点燃三炷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将香高举过头顶作揖。把香插进香灰里，而后虔诚地进殿。

　　刚开始在别的殿拜菩萨的时候还略显生疏，观察了好会儿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的动作后，她已经对一整套流程熟门熟路了。跪坐在蒲团上，许宝鹿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许愿，再向下至心口处，默念自己的心愿。

　　“我的梦想是成为艺术体操奥运冠军，即使这是遥不可及的梦，也请您在追梦路上保佑我。”摊开手掌，上身拜倒，她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在手机锁屏页面看了看现在几点，时间差不多了，许宝鹿打算去最近的法物流通处。香灰琉璃手串是雍和宫最热门的法物，许多人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它，网上甚至有人开辟了代请服务。这时候去都不知道自己心仪的款式被抢购一空没有。

　　许宝鹿今天第二次碰见高冷帅哥，是在进法物流通处的时候，他从里面出来。手里握着个防尘袋，看来也是来请法物的。她心想这人总是比她快一步，两次都是她来他走。

　　站在柜台边的许宝鹿现在有种抢到最后一双自己尺码的限量鞋的感觉，因为绿色香灰琉璃手串只剩下最后一个。真是幸运极了，她赶紧将这串请了下来，标价380，扫码付款。虽然是男款，但她试戴了其它颜色的女款，弹力绳比较紧，怕穿戴的时候不小心崩断，男款或许还安全点。

　　工作人员把手串放进防尘袋，叮嘱许宝鹿手串不能沾水、不能放在枕头下、睡觉时要取下，并提醒她不要忘记去开光室。许宝鹿接过防尘袋，说了声谢谢便往门口走。没想到刚踏出大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防尘袋啪一声掉在地上。

　　顾不上看清撞自己的人，许宝鹿赶紧俯身捡防尘袋，对方的防尘袋也掉了，两个袋子交叠在一起。感觉自己的袋子是先落地的，她捡起下面那个，起身检查。果然是她的绿色事业琉璃珠，检查发现完好无损这才安下心来，赶紧抬头看谁是伤害她宝贝手串的罪魁祸首。

　　居然是高冷帅哥！他也在检查防尘袋里的东西有没有损伤，许宝鹿这才发现原来对方请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款绿色香灰琉璃手串，这个看上去跟自己同龄的陌生男子也要搞事业吗？对方这时抬起头和她对视。

　　帅哥看起来十分抱歉的样子，面露难色，开了口：“对不起。我在你进流通处前买的东西，结果没找到开光室，又不想开口问路人，只好折返问工作人员。没想到走得太急，居然把你给撞了。真诚地向你道歉，对不起。”顿了顿，他又补充，“你有没有被撞到？你重新挑一个手串吧，我赔给你。”

　　许宝鹿心想最后一个同款已经被她买走了好吗，况且她不是个占便宜的人。如果刚刚这个帅哥的莽撞在她那里扣了分，那么现在他的一番道歉又把刚刚扣掉的分补回来了，算是正负相抵。

　　不过她倒是完全忽略了帅哥这段话中不是重点的重点——在她进法物流通处的时候，对方也注意到了她。

　　为了缓解空气中的尴尬，许宝鹿扯了扯嘴角，“算了，我人没事，手串也没事，你不用赔我。不过你真的要小心，万一今天撞到的是老人怎么办？来雍和宫的老年人这么多。”

　　话一说完就绕过他往前走，得赶紧去开光室了。没成想被身后人叫住。

　　“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许宝鹿回头。

　　“你现在是不是要去开光室？”

　　就这样，许宝鹿莫名其妙和不做攻略找不到地方的高冷帅哥组了队。不过和他组队还不赖，毕竟当今社会美女一抓一大把，走在街上一路能碰见不少个；帅哥就不一样了，和熊猫一样是珍稀动物，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虽然并不打算认识这位帅哥，但和他在雍和宫有段萍水相逢的记忆还是很不错的。这时候的雍和宫人流量少了一些，在去开光室的路上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讲一句话，也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

　　开光免费但要排队，等上一批人开光结束，师父邀请他们这批进去。师父面前摆着一个木盘供众人放置法物，而后到左侧的长垫跪坐。反正照着身旁年长的人做绝不会出错，许宝鹿和高冷帅哥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并闭上双眼，聆听师父唱经。开光完毕，法物算是真正被请到了。

　　出了开光室两人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点，天色阴沉沉的，地面有稀稀拉拉的雨印。高冷帅哥表示他现在要走，问许宝鹿怎么说。许宝鹿说自己带了伞，还想趁关门前去某个宫殿看看。两人道别后开光二人组正式解散，各走各的。

　　听到路过的人说雨下大了，许宝鹿赶紧离开宫殿，从背包里拿出折叠伞，踏进雨幕中。谁成想往雍和宫大门走的路上雨越下越大，乌云压境，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虽然周围有不少香客，但身处佛门重地，这样的天气还是让她心里毛毛的，一路小跑总算到了雍和宫大门。

　　许宝鹿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还能第三次碰到高冷帅哥。她一眼就看见他混在人群中站在大门口躲雨，因为确实很出众很吸睛，像颗闪耀的灯球。许宝鹿平静接受了菩萨希望她能多和帅哥相处一会的意愿，上前问高冷帅哥要不要一起走。他好像也很讶异的样子，但只是默默接过伞，和她一起走向银杏大道。

　　两个陌生人，即使是多见了几次的陌生人，同撑一把伞也远远超过了安全社交距离，甚至像极了一对小情侣。空气尴尬得快凝固了，高冷帅哥率先打破了这沉默，“谢谢。”

　　其实许宝鹿主动帮忙是有隐情的。在黑黢黢的雷雨天穿过银杏大道，她心里发毛，需要拉个壮丁给自己壮壮胆。她知道雨天被雷击中要满足多个要素，但如果真倒霉催的被雷劈了，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

　　不过还是挤出一个标准微笑道：“不用谢。我是热心市民嘛。”

　　许宝鹿身高有172，高冷帅哥也有1米8几，两个大高个挤在一把不大的雨伞里显然有些局促了。许宝鹿右肩的衣袖已经湿透，手臂被雨淋得有些痒，她感觉伞往自己这边偏了偏。

　　“你去地铁站？”

　　“嗯。”

　　“开车来接我的人在路上有点堵，那我到地铁口等。”

　　两人刚步行到雍和宫站高冷帅哥的手机就响了，他向她指指手机便走到一旁接电话。许宝鹿心想也没什么好站在这儿等他打完电话的，就收好折叠伞转身下了楼梯。刚刚在雍和宫已经道过别了，且像情侣一样并肩撑伞着实尴尬，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再见的话。今天在雍和宫碰到这个人整整三次，干脆潇洒转身为这段萍水相逢画上句号好了，以后再在这座偌大的城市见到应该很难。

　　井研告诉司机自己的位置，挂了电话一回头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跑过去看见她正在下步梯，没有站扶梯。看着她的背影井研才发现她不仅很漂亮，身材也很高挑，湿了大半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只小鹿。她还真是有个性啊，早知道在银杏大道就该问问她的名字。今天和她遇见两次，还会有第三次吗？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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