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恐惧。
　　特定指向他的恐惧。
　　像是有人突然朝他脸上扔了一大块奶油蛋糕。
　　甜腻腻、黏糊糊，顺着食道滑下去，让他不住想要打嗝。
　　但实际上，这种能量充盈体内的感觉和饱腹感完全不同，或许比作充满了气的气球更合适一些。
　　现实就是，冯阿柒原本瘦了一圈的身体，又一次胖了回去。
　　他还是那个馅汁饱满的糯米圆子，一掐就能出水，一碰就会回弹。
　　冯阿柒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对于圆润的身材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
　　世人以瘦为美，在他身上却体现不出这一点。他像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瘦”，仿佛这样就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具体原因，仅依靠直觉和本能生存的脑容量不大的小动物已经忘记了。
　　“叩、叩。”
　　背后传来两声敲门，让冯阿柒从飘飘忽忽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罗先生？你还好吗？”
　　是那个黑衣男的声音。
　　好巧不巧，偏偏是他最不想遇到的人。如果是别人他直接吓唬过去就没事了，还可以多吸收一份恐惧，可是这人完全不怕他，甚至隐约让冯阿柒觉得，自己在他手里会落入下风。
　　天知道，他只是一个除了长相可怕一点，会漂浮以外什么诅咒手段也用不上的废物鬼罢了！
　　外面的人如同把小动物逼入绝境的猎人，不紧不慢地敲着门，时不时发出一点声音让里面的小猎物瑟瑟发抖，简直是死神的叩问。
　　敲了这么半天，他根本没打算进来！
　　不多时，程靖文的动静引来了别墅里其他人。
　　尤其是他的妻子何莉，她是第一个赶到的，当然，也是碰巧。丈夫的鼾声和昨晚的惊吓让她没有睡意，去阳台吹吹风，不知不觉喝到微醺。回来的时候却看见程靖文披着浴袍正在敲卧室门。
　　何莉心中一喜，又矜持的抿一下湿润的唇瓣，语调轻柔：“程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她伸出手想要扯一下对方的袖口，却被程靖文巧妙避开了。
　　“无事。倒是罗太太，这么晚不在房间里休息吗？”
　　何莉掩盖住内心的几分失落，像一位贵太太那样面带礼节性的微笑：“我……就是出去透透气，这别墅看上去华美，实际上住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有股连香薰都遮不住的怪味……呵呵，不说这些了。程先生是找老罗？他现在估计睡的正香，明天我让他早点起来等着你。”
　　“不，我……”
　　保姆刘晓玉和司机兼女主人弟弟的何盛虎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剩余的王东明、常百盈和莫非。
　　除了还在睡觉的罗东强小朋友，全员都到齐了。
　　刚一赶到，莫非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很浓郁的鬼气。”
　　其余人均是一惊。
　　玩家也好，npc也好，对于莫非“通灵者”的身份已经是相信无疑。闻言，何莉立刻着急起来：“老罗还在里面！莫大师，他会不会有事？”
　　程靖文也只好适时说出来：“我也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才过来看看的。”
　　他们在门外的对话自然也传到了冯阿柒耳朵里。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他有些待不住了。
　　房间里还有一只老头鬼像是卡bug一样哐哐撞墙，地上倒着一个吓晕过去的中年男人，以及“恶鬼”一只。
　　门外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成年人，其中重点指出不怕他还能玩弄他的黑衣男人，和据说能够通灵的“莫大师”。
　　鬼怪们都很安静，没有哪位好心鬼帮他引开视线，或者英雄救鬼。
　　莫非：“我在外面布下封锁的阵法吧。凭借我的实力，寻常鬼怪无法突破，我们可以瓮中捉鳖。”
　　他所用的自然不是角色本身的术法，而是游戏为了简便玩法，将其浓缩成角色的一个招数，直接在游戏面板选择“使用”就可以布置完成，这个过程不会被npc注意到，只会合理化成其他动作。
　　莫非划动面板按钮的动作落在程靖文眼中，包括如何打开菜单、技能、查看属性等等。
　　真是……单纯到了好笑的地步。
　　和这个男人如出一辙的角色面板像是觉察到他的心意一样缓缓浮现，上面的数值与前一次相同。
　　只是这一次，却在他的【年龄】下面多出一个【？？？】的空行。
　　是什么隐藏属性？
　　程靖文兴味十足地注视着旁人无法看见、唯有他知道的游戏面板，若有所思。
　　就在冯阿柒准备钻到刚才过来的房间里，躲一躲这些人的时候，听见他们说什么“布置”“封锁”，吓得马不停蹄地往墙上撞过去。
　　这一次，他却没能和往常一样，将墙壁视若无物，而是被结结实实顶了回来，摔了个大跟头。
　　“哎呦！”
　　已经死去的鬼魂不会受现实事物干扰——本该如此，除非像是老头鬼一样成为地缚灵封锁在这片区域，鬼怪本该是来去自如的。
　　冯阿柒摸着自己许久未感受过的疼痛的脑门，旁边傻乎乎撞墙的老头鬼都慢悠悠转过脸来，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很是瘆人。
　　外面人所说的“封印”已经张开，他无处可逃！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快想，快想啊！
　　他们在砸门了，他们转动门把手了，门缝被打开了！
　　“他们只是来抓鬼……”
　　“不一定是我……”
　　“只要我躲得好好的……”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确定里面没有东西冲出来，莫非等人才小心翼翼进入。
　　看到地板上迎着他们面朝下趴着的罗军，何莉小声惊呼，又赶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吵到鬼怪，它们再出来作祟。
　　“老……老公！他怎么样了？”
　　莫非蹲下身子手指探向颈部，又摸了摸胸口，“没事，还有气。”
　　刘晓玉也一起检查了一番，“没有外伤，也不像是中毒，他只是昏过去了……太太。”
　　一行人的视线总算离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把他交给他的妻子去照顾，玩家们则是打量着房间，寻找鬼怪可能藏身的位置。
　　黑暗之中没有灯光，玩家们也好似完全忘记了开灯这一回事。
　　这是他们进入这里以来和鬼怪的第一场正面决斗！
　　靠近床铺的位置，鬼的味道几乎要淹没了莫非的鼻子。他带领所有人朝着男女主人的大床方向移动，果然，一只老年男性鬼怪冲出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把老式猎枪。
　　“砰！砰！”
　　这老鬼，居然还持有热武器！
　　玩家们四散开来，何莉抛下丈夫罗军转身跑走了。好在这老头似乎对昏过去的罗军不感兴趣，踩着他的后背冲向了更加鲜活的玩家们。
　　玩家也不甘示弱，各自散开的他们转眼露出凶光，手持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盯着那老鬼的姿态哪里像是惧怕，反倒像是在盯着一只会移动的烧鸡，每个狐狸都想从它身上撕扯下一块最肥美的肉。
　　程靖文趁着混乱避开了老鬼的视线范围，对于游戏面板上突然出现的【鬼怪来袭！请玩家速速打倒鬼怪，获取积分】字眼不感兴趣。
　　他循着记忆和直觉，来到衣柜面前。
　　从外表看和寻常衣柜没有区别，因为过分拥挤和主人不善于管理，导致一个衣角别在柜门位置，露出一条缝隙。
　　但若是看过整栋别墅古朴典雅的装潢和一尘不染的整理，就会清楚衣柜这点凌乱是多么不合理，又是何等刺眼。
　　对于聪明机敏的捕猎者而言，就像是胆战心惊的可怜猎物自以为完美地掩藏起来，殊不知粗糙的现场、凌乱的脚印、留在外面的尾尖早已将他暴露无遗。
　　【恶鬼正在远离，距离您10m，15m，20m……】
　　【请尽快击杀恶鬼！击杀成功将获取大量积分以及逃生线索。】
　　【请玩家合理分配时间。】
　　【……】
　　【请小心，恶鬼就在您的身边！是否需要装备？可选：一次性雷霆符咒，一次性防护罩，10秒束缚套索……】
　　【请尽快击杀恶鬼！】
　　游戏面板在程靖文的眼前疯狂闪烁，文字快速跳跃。
　　好烦。
　　好啰嗦。
　　他都听不到里面急促的呼吸声了——话说鬼怪也会有呼吸和心跳吗？
　　程靖文一只手放在柜门之上，仿佛能够听见柜门里心脏高悬、精神绷紧的些许颤抖。
　　隔着门板的心跳。
　　指尖慢慢下滑，带有几分暧昧与亲昵，在黄铜环扣上面流连。
　　“程先生，你在哪里？”
　　“程先生——”
　　远处呼喊声渐渐加剧，站在柜门前的身影一顿，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已经离开。
　　柜门被稍稍推开一点缝。
　　已经走了吗？
　　已经走了吧。
　　天真的相信了外部声音的冯阿柒，在他推开柜门的瞬间，放弃了藏匿身形的最后机会。
　　——早已发现的秘密，说与不说，都无甚意义。
　　“你……”
　　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被扯得高高的。
　　恶鬼长大嘴巴，人类咧开嘴角。
　　男人立体锋锐的五官在脸上投射下淡淡的阴霾，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
　　黑色皮衣严丝合缝收拢着饱满的肌肉线条，高高立起的领子更是将全部心绪起伏遮盖得无影无踪。
　　他露出危险的笑容，唇齿鼻息间是浅淡的烟草气息，“这是第三次。”
　　冯阿柒背后升起刺骨寒意，丝丝缕缕的恐惧似藤蔓爬上圆润的脸庞。
　　“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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