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不到的地方

　　幺奶奶不是我们村的人，是从很远很远的深山里远嫁到我们这来的。她说话的时候特别快，就像装满黄豆的茶壶，一壶豆子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全部倒出来，叽叽喳喳，听不清楚。她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长得跟我们村里的女人也不一样。我们村的女人大多数黑黝黝的，手粗糙的很，她的皮肤却特别白，跟豆腐似的，有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嘴唇却很厚，胖胖的。
　　刚开始我有点怕她，因为她总是凶翠玉。但每次我去她家，她都会给我吃的，所以我不讨厌她。她喜欢把米做的爆米花用开水、白糖泡着吃，每次我遇上了，也会给我泡一碗，又香又甜。有的时候在她家吃饭，她也不会不高兴，我觉得她是很好的人，但翠玉好像不这么认为。
　　她经常骂翠玉，“不知好歹的东西，就是养一只狗也知道感恩。”“贱的很，下贱！”有的时候在我们家也能听见她骂人，有的时候是骂她两个孩子，有的时候是骂翠玉。

　　翠玉从来不还嘴，她也不说话，一边听着骂，一边干活。她瓜子脸，总是扎着马尾辫，每天做饭，烧火，喂猪，带侄子侄女。
　　我也经常跟着她玩。他们家客厅正中央有一个地窖，又黑又深，冬天的时候她经常去下拿食材，土豆、番薯、白菜……我觉得很好奇，又害怕，从上面往下看，一片漆黑，她一个人摸着黑下去，上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各种菜。拿好菜，接着就去洗菜、淘米，我们三个小孩就跟着她在厨房里玩，有的时候帮她把柴往灶里边扔，有的时候给她捣乱把火弄熄了，烟满屋飞，这个时候三奶奶就会在卧室里骂她。她从来不还嘴，也不说话，继续干自己的活。
　　大人小孩吃好饭，她又开始洗碗收拾，给猪做吃的。他们家有四头肥猪，她喂猪的时候，我们三个小孩就扒在栅栏门口看，一边学猪吃饭，“en biang en biang”，猪耳朵吧啦吧啦吃的可欢。

　　她有两个好姐妹，是住在池塘对面的陶秀秀和陶安安，她们差不多年纪，陶秀秀和陶安安是堂姐妹，她们的爷爷和我爷爷好像是堂兄弟？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姓陶，我叫陶桃。
　　她们三个经常一起躲在陶秀秀家里说悄悄话，我也老跟着去。有一天发现她们三个多在屋里缝什么东西，便坐在旁边看，缝好之后她们还会在身上比划，后来我才知道她们缝的是奶罩。陶安安的前胸很大，即使穿上奶罩隔着衣服还是能看到挺拔的胸脯。
　　翠玉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话明显比在家里多，她控诉嫂子怎么骂她，“你去跟你哥告状呀，不能一直被她欺负。”陶安安经常怂恿她反抗，但翠玉不敢，因为哥哥也好不了哪去。在这个家里，除了她死去的爸妈，没有人待见她，这一点她很早就知道了。
　　我不喜欢陶安安，说话又难听声音又尖，刺耳朵，还总是出一些听起来不太好的主意，坏心眼多，老凶我，每次跟着翠玉去陶秀秀家，就要赶我出去。

　　有一个冬天的午后，村里好些个年长的女生都围在陶秀秀家门口，我跑过去钻进人缝里瞧，只见陶秀秀拿着一根针，还有一颗黑色的小花椒在陶太平的耳朵里戳，我看着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在疼。
　　我拉了拉旁边的翠玉，“她们在干什么呀？”
　　“打耳洞，要不给你也打一个？以后女生都要打耳洞。”
　　“为什么都要打耳洞？”我问。
　　“好看啊，可以戴耳环，你不是经常把红薯叶子做成耳环戴在耳朵上？穿了耳洞，以后就不用红薯叶子了，可以戴真的耳环。”翠玉说。
　　“可是好痛啊。”我又好奇又害怕。
　　秀秀的一根针已经从太平的进去了一半，就差一层膜就捅开了，我眦着嘴哈气，好像戳的是我的耳朵。
　　那陶安安却说，“不疼的，花椒把耳朵都麻了，不疼不疼。”
　　针穿过耳朵后，针上的线也穿过耳朵了，就这样，耳洞就完成了。陶安安穿好，翠玉也坐上去。她咬牙闭眼，但秀秀动作快，很快就穿好了。
　　就这样，她们一个一个都穿了耳洞，也没人哭，好像真的不疼的样子。
　　等几个女孩都穿了耳洞，秀秀还不过瘾的样子，把我也拉上凳子坐着，要给我穿。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穿，她的针已经扎在我耳朵上了。耳朵麻麻的，针很快都穿过了肉，我疼得眼泪不听使唤地冒了出来，我本来想忍住不哭，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哇”地一声坐在凳子上哭。
　　见我这架势，秀秀有点慌了，翠玉拉着我的手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马上就好了，一会就不疼了。”
　　穿耳朵那几分钟太漫长了，我能感受到针戳开我的耳朵肉，那么长的一根，从那个洞里穿过去，接着针线也穿过了肉，线在耳洞的伤口上摩挲，一阵生疼。
　　就这样，我的右耳被穿了耳洞，没过几天还发了炎，脓流了出来把耳洞上的线定在耳朵上，但她们说要每天拉一拉线，不然要线要永远和肉长在一起了。每天拉线的过程比穿耳洞更痛苦，拉了已经结疤的耳洞又被拉开，然后等结疤，结疤后又拉开。每到了晚上，奶奶一边帮我拉线，一边骂我，“谁让你要穿的？现在知道疼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她们混！”
　　那阵子穿过耳洞的几个女孩耳朵都这样，翠玉也是，每次见她，除了脸上的忧郁，还有两只发脓的耳朵，以及定在耳朵上的黑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