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长命百岁

作者:莓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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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篇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秋猎自然还是要继续。

      善后之事,姚楹全权交给薛劭,她不知为何,心口总疲得慌。

      皇家禁园山高水远,姚楹望了望天,流云轻缓,遮去过于明燥日光。
      先前淅淅沥沥下不尽的秋雨,终于停在了这一日。

      她站在回廊下,身单影薄,清润双眸似远望似无神,眉心微微蹙起一尖儿愁绪,喉中仍有分明咳意。

      远远向她奔来一个人,那是左节度使王千金,她笑容爽朗,紫衣劲装,腰间憋着一条小巧九节鞭,鞭上缀着一缕金色流苏。

      “郡主,多日不久,身子可大安?”

      王千金素来喜欢姚楹,这位郡主从不端贵女架子,也不摆郡主身份,天上一副温柔笑唇,总让人心生亲近。

      姚楹同她欠身回礼,忍下愈发烈重的咳意,笑出唇颊两粒浅浅的窝:“区区小事,竟劳烦王姑娘挂心。”

      王姑娘眉眼生得英气,她眨眨眼,也笑道:“我可不是挂心你,我是听闻琅窈郡主长袖善舞,是舞,亦是武。想斗胆问郡主领教一番。”

      姚楹顿时失笑,金翅团扇摇到面上,弯了灼灼桃花眼:“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和王姑娘比起来,着实是小巫见大巫。”

      王千金说:“郡主如此谦虚,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她左顾右盼,奇道:“怎么不见太子跟着郡主?”

      闻言,姚楹无奈中笑意更深:“他是太子,哪能同我日日在一起。”

      王千金“哦”了一声,对她这句辩白不大认可:“现在不日日在一起,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她甩出腰间九节鞭,威风凛凛地在地面一打,顿时石块迸裂,尘土飞扬。

      “不如这样,我今日想办法夺个什么,好把彩头送给郡主,如何?”

      姚楹刚要应答,不妨让那鞭子带起的尘烟迷了眼,她忽感心口一阵钻心疼痛,娇弱的脖颈低下,头昏脑涨,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唇边已然呛出大口浓稠鲜血。

      王千金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她慌不择路上前,紧紧搀住姚楹如断线风筝软倒滑落的身子。

      “郡主......郡主?!”

      姚楹神色茫然地看着从指缝中漏下的鲜血,她手指蜷缩了下,血迹渗入甲盖,染得通红。

      日光骤然变得虚幻入梦,耳边是纷至沓来的肩脚步声和王千金的惊呼,她似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继而什么也听不见了......

      **

      姚楹这病得又急又凶,姚相遍请宫中圣手,却无一人能解。

      姚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嘉平公主时不时来相府劝慰姚夫人,可任凭她说再多“吉人自有天相”的话,也唤不回双眼紧闭的姚楹。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

      薛乐沅和姚楹感情深厚,冷不防见自己小姐妹性命垂危却束手无策,难过郁结于心,连带着自己都跟着消瘦了好几圈。

      姚将离得了姚长信的飞鸽传书后,快马加鞭连日不缀,终于带着陈太医赶回相府。

      陈太医同姚楹在渭州共事一场,对她的情况,算是知悉一二,姚夫人手中捻着佛珠,连念好几声“阿弥陀佛”,急忙把人请了过来。

      众人都把希望寄托在陈太医身上,奈何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得出的结论仍如宫中来的几位太医一样。

      脉象无甚异常,可随着时日流淌,她的脉象日益虚弱。

      陈太医沉痛地摇摇头,错开了姚夫人期待又害怕的眼神,低声道:“恕老夫医术浅薄......!实在瞧不出郡主是何病至此......”

      姚夫人口中喃喃一声“我的儿啊!”,双眼一闭,昏死在姚相怀中。

      姚相亦是悲痛不已,他吩咐人将姚夫人扶回去歇息,看着面容苍白的姚楹,难以自持的哀恸几乎要压垮这个在朝中翻云覆雨的相爷。

      “陈太医,再无别的办法了吗?”

      陈太医哀声道:“只能先开几味药吊着郡主......若是遍寻不查病灶,只怕郡主挺不过这个九月。”

      紧接而来的薛乐沅听到这句话,双膝一歪,差点儿摔到繁锦身上。

      豆大泪花扑簌而来,她颤抖着手,指向陈太医,泣泪道:“你们......你们若救不了她,本宫要你们陪葬!”

      陈太医牵着袖角擦拭额前的汗,跪在薛乐沅面前请罪:“公主殿下,老夫有一念头埋于心中,实在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琼琚急得直跺脚:“还有什么该不该的!您倒是快说呀!”

      一时之间,屋内四面八方的眼睛都向他射过来,陈太医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中疑虑全盘托出:“姚大人,大公子,小将军,宫中能人甚多,可所得结果同与老夫无恙,老夫转念一想,会不会这并非是病,而是......”

      话音渐消,目光停在了一言不发的薛劭身上。

      薛劭自打姚楹昏迷过后,彻夜不眠,累极倦极的时刻,也不过塞自己几盏茶,好提着精神气看顾她。

      算上今日,他已有整整三日未曾合过眼,姚楹阁内的医术几乎被他翻了个遍,他盼望着能在书中找到一线生机,可越是到后面,越觉得无望。

      薛劭声线沙哑,他垂下眼,掌心烦躁地压上眉心。

      “是蛊?”

      陈太医到底和他们在渭州经历了那么多荒唐事,虽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可眼下的境况容不得继续拖搁下去。

      他便说:“老夫不敢保证,只能多提一个方向。”

      薛劭长吁一口浊气,站起身,直往外头走。

      “我去一趟昭狱。”

      昭狱终年阴冷,是上京城繁华金贵中的苦寒之地,若非是大奸大恶之辈,轻易下不得这里。

      薛劭心中有事,步步生风,松青襕袍掀带的冷风晃了幽窄长道置挂的壁火。

      到底是皇家血脉,不好明面上大张旗鼓的下狱,只是随便给淮王安了个急症的由头,从此闭门谢客。

      淮王府的幕僚不知何事,淮王妃更是三缄其口,任谁问起也绝不往外漏半个字。

      薛劭面色不虞,直到最后一间牢房将近,他才稍稍舒缓口气。

      薛劭不似薛择那般心狠手辣,要他真切去恨这个二哥,到底是有些做不到。

      他站定了身,烛火映不进他眼底,沉吟半息,薛劭终于抬眼看向狱中的薛择。

      “二哥。”

      薛择冷笑一声,没应他这句。

      薛劭没有兴致与他兜圈子或打太极,开门见山道:“二哥,姚楹有今日,可在你算计之中?”

      薛择双手抱臂,斜睨他一眼。

      “若我说不在,你信,还是不信?”

      薛劭默了默,两人目光撞上,一冷漠一嘲讽,两两对峙,互不退让。

      牢狱只开很小的一扇窗,透过那扇窗,薛择知道昨日有雨,今日狂风乱舞,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合该也是一场天地间豪雨。

      薛择好整以暇地振了振,根本不为眼前困境所烦扰,他颔首,声音嗤嘲:“说吧,大驾光临,你那小郡主是怎么了?”

      薛劭沉默片刻,却是换了话锋:“昨日,郑贵妃自戕了。”

      深宫嫔妃,向来与母族同进同退,就算犯下大错,也要想方设法将族人干干净净摘出去才是。

      可那位贵妃,却是不声不响地一根白绫了结自己。

      自戕是重罪,但是陛下念在她多年体弱,又养育皇子,还是没有追究,对外给了急症二字,轻易就落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薛择关在牢里,每日只有一人送来的三餐,并无宫中半点消息透进来。

      乍然从薛劭口中闻知这个消息,薛择起先是疑心自己没有听清,可等他舌尖上复又滚了一遍薛劭的话,赫然如当头一棒,只把他捶得不知今夕何夕。

      薛劭冷眼看着,声音很淡,又重复了一遍:“郑贵妃把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父皇感念她多年劳苦,不再追究此事。”

      与南疆勾结一事,因为孙撼的死,导致无从查起。再者陛下面对骨肉,也不舍痛下狠手,既然郑贵妃一面担了责任,此事也就圆过去了。

      薛劭沉了眼,狱中悄静,只听风声喧嚣,那点窄缝钻入的风声,几乎要把身后烛火扑灭。

      薛择面色灰败,久久回不过神。

      他就像是忽然抽了筋骨的草人,顿时溃败软烂,脸上一副行将就木的哀戚神色。

      “我有今日,我怨不得什么。但你方才问我姚楹同我有没有关系,你心里该有答案。”

      薛择停了一瞬,掀了掀眼,他坐在一片暗室中,眸光晦暗不明。

      “蛊只下给了你,解蛊的法子你们也知道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择自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在这种关头,他也没必要继续欺瞒薛劭。

      牢房狭窄,他困顿其中,拧着活动不开的手腕转了转,对薛劭说道:“薛劭,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太子,凭什么你可以娶国相的千金,而我只能做一个废物王爷?我也不恨姚楹,我只是想让你亲手杀了她。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做,也不屑去做。”

      他说完,伸手展平身上布衣,有些懒散地抚过膝头,歪了歪头,迎上小窗细密而落的雨丝。

      临行前,薛劭半个身影踏在浓稠暗光中,他想了想,终是心软。

      “净月会保下你和淮王妃的唯一血脉。她是个好姑娘,不应该被你陷害。”

      薛择长久地怔了怔。

      他和那位淮王妃,只是一桩利益勾结的结合,他不喜欢那样端庄大气的女子,亦是不喜欢她身后家族。

      他冷落她,讥讽她,所谓恩爱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幌子,私底下关起门来,他从不给明媒正娶的淮王妃一点好脸色。

      可那女子真傻,一定要怀他的孩子,还要生下来。

      生下来又怎么样呢?始终要比薛劭的孩子低人一等。

      他撑着额角,又想起姚楹最后问他的那个问题。

      “淮王殿下,有人爱你,愿意为你去死吗?”

      他有些想笑,却扯着沙哑嗓音粗粗咳起来。

      薛劭无功而返,整个相府愁云惨淡,姚夫人呕了三回血,好不容易施针救回来了,第一句话竟然是魇住般的“去备吉祥板子”。

      姚将离蓦地起身,他熬了彻夜,眼底交错通红血丝,一字一句反驳:“母亲是糊涂了,妹妹好好的,为何要备吉祥板子。

      陈太医叹气连连,已是药石无医的地步,提早一些预备后事,也是好的。

      薛乐沅急急攥住薛劭冰冷手指,抽噎着问:“太子哥哥,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薛劭如同丢了三魂七魄,径直坐到姚楹身旁,沉沉凝着她的睡容。

      这几日他不曾有过片刻安歇,偶尔撑不住小憩一刻,双眼一闭坠入梦中。

      梦中仍有姚楹,面色枯白,奄奄一息,在他怀中慢慢咽了气。

      薛劭握着她的手,柔嫩掌心贴到自己面颊。

      不多时,一滴又一滴温热水流,很快洇湿她的掌纹肌理。

      若是她醒着,大约会打趣一番。眉眼弯弯,笑起来同狡黠的小狐狸动人。

      屋内人声悄静,只有众人的静默垂泪,就在这时,院内忽然炸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杜云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顾不得拭去额间薄汗,惶急惶忙推了一个人进来。

      “大师大师,您救救郡主!”

      姚夫人勉力撑起精神,往来人身上瞟一眼,赫然怔住。

      她微睁双目,迸出又惊又喜的复杂神情:“是......是你?!”

      薛劭询声回望,杜云若身边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他不大看得出真实岁数,着一身飘飘白袂,向着姚夫人稍稍点头,算作致意。

      “姚夫人,又见面了。”

      他正是当年断言姚楹活不过双十的大师。

      不待旁人多说,他闲庭信步地靠了拨步床旁,一道视线也未分到薛劭身上。

      前不久才同她见过,彼时还是美好华灿的少女,眼下却仅剩一口气了。

      姚相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痛声道:“大师,我的小女......可还有得救?”

      大师眼中绽出一丝疑惑,他扫过满屋的人,慢慢道:“你们还没预备着么?”

      听闻此话,姚夫人白眼一翻,差点儿昏死过去。

      杜云若脸上青红交白,若不是顾及自己还在相府,怕是要大声与大师吵起来。

      薛乐沅管不了那么多,她怒拍桌案,猛然一声娇呵:“这人说的什么浑话!给本公主拖下去乱棍打死!”

      屋内几乎乱成一通闹剧,薛劭额边青筋直跳,他闭了闭眼,哑声问:“大师,我不明白。”

      大师眼中疑惑更深了些,他道:“太子殿下,凡事万万从简才好,眼下先把礼过完,日后再补仪式也可以。”

      薛乐沅泪流满面,口中一连念了七八遍“荒唐”:“你分明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从什么简,过什么礼!”

      一片人声如织的乱麻中,姚长信单指推了推镜片,沉声问:“敢问大师,所说的预备着是何意?”

      大师看看薛劭,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姚楹,振振有词道:“当然是预备大婚啊!”

      **

      纳彩请期没有,三书六礼没有,为了命悬一线的琅窈郡主,太子大婚,万事从简,好在天家早有准备,这婚虽然仓促,却也没出纰漏。

      当事情有条不紊地开始预备起来,期间姚楹真的醒过一次。

      虽是醒了,可双眸灵动不再,沉沉暮暮,一令一动,仿佛和不日前的薛劭置换身份,她成了被线控着的傀儡。

      姚夫人捧着她的脸,一叠声儿的“净月”,她的神色茫然空洞,唇瓣一张一翕,却是不说半句话。

      急得姚夫人摧心剖肝,恨不得就此替了她受这些苦楚。

      姚相亦是上火,嘴角起了一连串的燎泡,隔着一扇紫檀浮雕插屏,他与云游大师四目相对。

      缄默片刻,还是大师先开了口:“相爷但请放心,郡主命中劫难,已让太子殿下化解。”

      姚相一怔,不解之意浮上眉梢,迟疑着声问:“大师......这是何意?”

      大师呵呵一笑:“十数年前,我曾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得以窥见郡主命数。她命势崎岖,却被太子殿下救过一回,此乃还的生前孽缘。”

      在姚相愈发迷茫的目光中,大师又是一笑:“后来郡主舍己救了太子一命,两厢相抵,这前尘后世断掉的缘分,也就堪堪系起来了。”

      “所以......我儿该早早嫁入东宫?”

      大师老神在在地点头:“正是如此。”

      话音顿落,四周悄然,姚相还未把胸口郁结的一口浊气吐出来,那厢性子火爆的姚将离已经跳起来,手指着面无表情的薛劭,却是半晌也喷不出一句责骂。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他再爱护妹妹,心疼妹妹,也抵不过她的性命要紧。

      薛乐沅连忙抱下他的手臂,嗔怪道:“你瞪我太子哥哥作甚?这事儿又不是他设计的,你若怪,合该到大理寺去怪!”

      杜云若连忙做和事老:“公主,小将军,咱们还是别在这儿待着了,以免影响净月养病。”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薛劭坐在拨步床边,久久看着她的眼睛。

      她这双眼从前最灵动,尚未表明心迹时,她总是眼风淡淡,两人固守地位阶级,从不轻易僭越。

      后来终于袒露心意,于是他就能见姚楹眼中绽开花来,笑吟吟地,可爱又活泼。

      如今再看,哪里还有半分华彩,仿是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他心头哽咽,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搓揉她冰凉指尖,抵到唇边轻轻呵气。

      “净月......”

      姚楹微垂着眼,似在盯着衣袖缠枝花簇,又像在无意识的出神。

      她松散簪发,额边一绺乌黑青缎落到薛劭苍白手背,他顿了顿,抬指绕到她耳后。

      薛劭低头亲亲她的手指,抚了抚她消瘦侧颊,最终还是抬手绕到她后背,轻轻将人搂到自己怀中。

      “再过二日......再过二日就好了......”

      莫说相府,就是整个东宫,也是上下翻飞,一片忙乱。

      按理来说,郑贵妃自戕,宫中不宜红白相撞,可郑贵妃又怎么能和皇上皇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相提并论。一句秘不发丧,也就轻巧地掩过去了。

      到了出嫁那日,是个难得的响晴天,姚楹端坐在镜前,任凭姚夫人亲自给她绞面开脸。

      琼琚在一旁看得倒吸凉气,可她无知无觉,安静乖巧,感受不到半分痛意。

      两粒细白珍珠对称点着笑靥,手中被人塞了一柄鸳鸯交颈的金翅扇,姚夫人眼中泪意微闪,哽着声音道:“净月,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却扇,知道吗?”

      她懵懵懂懂,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

      姚相与姚夫人执手相望,目送姚将离背着她出了相府。
      宫中备下的锦幄马车已经恭候许久,一路鼓乐敲打,百里红妆绵延不绝,几乎烧成了一捧明亮的火。

      为贺大典,宫中特解宵禁,送嫁所经之地,荧荧煌煌,灯火阑珊。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姚楹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她看见爹娘,看见大哥二哥,还有许多的闺中密友。

      再之后,她看见薛劭。
      姚楹未曾见过薛劭身着红衣,她有些迟钝地想,今日究竟是何日子,他竟然这般喜庆。

      “——礼成!送入洞房!”

      尖锐唱词撕开混沌不堪的梦境,姚楹轻轻地眨了下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雕栏玉砌当中。

      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目光透出几分空洞。

      那柄鸳鸯交颈的金翅扇端正放在妆镜前,她缓缓伸手拿过,看向镜中鲜衣华服的女子,遮到自己面上。

      薛劭披着满身月光回来的时候,正见那么一幅画面。

      一身织金大红嫁衣,水雾似的锦袖曳地,腰身被掐得极细,她听闻脚步微顿,寻声儿转过面来。

      凤冠横插十二只赤金凤凰步摇,泄下摇晃灿光。她纤秀静立,团扇掩面,安静地等着郎君却扇。

      屋内点着姚楹惯闻的佛手檀,一缕薄烟如纱似雾气缭绕,正落在她周身,将她笼得如在云端。

      薛劭身上隐有清冽酒气,不管今日这桩婚事如何匆忙,该走的礼仪和过程,断断不能少。
      好在帝后知道他挂心姚楹,特寻了个借口,这就把人给支了出来。

      薛劭回到东宫,往日清冷宫殿张灯结彩,而他远远站着,竟然有些不敢认。

      姚楹站在他几步开外,他肩背骤僵,喉间数度哽咽。
      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一股恍然隔世的错觉。

      这是他盼了数个日夜的大婚,盼了好多年的人。

      喜烛爆了一声灯花,薛劭听见她缓慢且温柔的声音。

      “......修瑾?”

      薛劭上前半步,目光划过她眼角眉梢,最后停在她微抿的唇瓣。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捏紧伞柄,姚楹垂下纤长眼睫,慢声细气地说道:“梦里的场景,如今日别无二致......我们......似乎在一起过了一段日子。”

      “但好景不长。婚后没两年,我身染重疾,捱不过双十的年纪,抛下你,抛下爹娘,匆匆离世。”

      她笑了笑:“我不太敢醒来。好害怕这还是那个梦。”

      薛劭大步上前,他手指颤了一下,松松拢住姚楹手腕,替她却了团扇。

      她站在烛火暗昧处,雪肤花貌,望向薛劭的眼里若拢着一层雾霭。

      姚楹轻声道:“......我有些怕。”

      沉默片刻,薛劭将她拥入怀中,在她瘦俏颈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没醒来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问神明祈祷。好在神明还是眷顾你我,实现了我的愿望。”

      姚楹眨了眨眼,稍稍退了半步,仰起面看他。

      “是什么?”

      告诉她听的话,大约会被这个小坏猫嘲笑吧。

      薛劭单手蒙上姚楹那双过分妩媚的双眼,低徊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温热呼吸扫过清瘦耳骨。

      他拂灭蜡烛,手腕穿过姚楹双膝,将人打横抱起来。

      略带酒气的吻悬在她鼻尖,她惶惶然地闭着眼,属于薛劭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我许了一个愿......”

      她被高高抛入浪潮,又被他温柔地裹入其中,姚楹一只手搭在额心,烫意融开五瓣海棠花钿。

      “......什么?”

      直至后半夜,姚楹才得以喘息,她浑身上下绵软无力,眼尾如桃花坠落,透着逼人的红。

      薛劭低头吻去她眼泪,哑着声笑了一声。

      “我的愿望是......太子妃,长命百岁。”

      生怕他又要说出后半句,姚楹骤然惊醒,忙用双手去捂他的唇。
      不料薛劭坏得很,恶意在她掌心舔了下。

      她小小声地威胁着:“......你不许说!”

      薛劭挑挑眉,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可当她半信半疑地让开手,却发现薛劭唇边挑着风流不羁的坏笑。

      “太子妃也不全对,未来你还得是皇后,还得是皇太后,太皇太后。”他顿了顿,眼中渐漫温柔,“所以,我的净月,该要和我一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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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写的就是个不长的小故事。好在紧赶慢赶,终于给写完了。8.1开新文《难驯》,现代姐狗文,之后接档文案上的《白夜提灯》。
    ///
    疯批狠厉新帝×无情无欲神女
    双双美强惨
    /
    沈昭被陷通敌叛国,他身中数箭,濒死之际却看见一个自火光而来的少女。
    她手中提着一盏散着昏暖光芒的花灯,身姿纤细曼妙,恍若九天神女。
    死在一个少女手中?那也不错。
    沈昭染血唇角轻嗤,闭了闭眼,可惜没等来她的刀,只等来她温柔抚过自己侧脸的冰凉手指。
    她说:“沈昭,你命不该绝,我来渡你。”
    沈昭从尸山血海里爬回人间,血誓两愿。
    一是覆了这王朝。
    二是找到那少女。
    /
    缇柔司掌引魂灯,是连通阴阳两界的掌灯人。
    天选掌灯人,一生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她送过很多人,承接过万年凶煞,也得过一句“多谢”。
    但她只渡过一个人。
    她渡的第一个人是沈昭。
    因为他阳寿未尽,人事未了。
    她杀的最后一个人还是沈昭。
    因为他疯了。
    疯的彻底。也疯的刻骨。
    缇柔不明白情爱,她不懂为何有人会为了心爱的人赴死,也不懂为何会有人惦记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沈昭对她说。
    没关系,你不懂的,以后我来教你。
    沈昭握血长剑,随意踢开脚边一个尚未阖眼的头颅。
    “缇柔,你若祸国,我便是暴君。我同你,偏要满身血污,不干不净。”
    缇柔站在暗处,手中提着的引魂灯亘古不熄,七瓣佛莲亮着幽幽微光。
    她音色冷凉,不为所动地问:
    “你救我,为了我杀人,这就是爱吗?”
    沈昭优雅从容拭去唇边血迹,慢慢笑道:
    “不。我先教你恨我。”
    缇柔那双永远温缓的苍蓝色眼眸露出很淡的困惑,
    “那如何才是爱?”
    沈昭把自己的长剑交到她手中,捏着细腕,往自己脖颈利落一抹——
    笑得邪肆猖狂:
    “要我死在你怀里。缇柔,这就是爱。”
    ///
    感谢所有陪伴的你们,下个故事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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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水鱼雷(×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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