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开

　　文书，是向王亲笔所写的求和文书，笔迹和印玺做不得假。上面所列清单也与自己估计的基本无出入，只是有一条：“可将二皇子压为人质，以求两国永结于好。”让向子斯彻底绝望了。
　　“既已如此，何需再问。”向子斯递还文书。“若真问于我，不妨听我一句如何？”花伏未说话，示意说下去。
　　向子斯此时看向东方觉，见其面有不甘，知文书之事定是提前有了知晓，只是结果非其所愿。“文书所列逐项皆有利于花国，唯有一项不妥。若拿我为人质，敌将主帅、皇子被囚，这场战火将永不得息。不妨应诺，再将我除去，可保此后数年得以安平。”
　　“所谓善者不辨、辩者不善。”花伏盯着向子斯。“朕反复思量，如此善辩之人，定是祸端。”
　　向子斯见花伏松口，求死之心有了归处，反到坦然，一副大获全胜之姿。而这一切，都被厅幔后偷偷听堂的长公主花唇絮看在眼里。
　　“但，三月余，第一批贡品将送至。”花伏接着说。“届时，押运官定是要确认你是否还在营中，留你还有些必要。”花伏吩咐左右，将向子斯暂且收押。
　　东方觉见向子斯竟无事，突然急躁。“陛下，刚刚对臣征战有功，重重赏赐。能否听臣一言。”
　　“哦？”花伏看向东方觉。“爱卿有何请求，朕一并满足你。”
　　东方觉知皇命难违，但此事不同他事，若向子斯真逃脱此次，日后定成祸患。“臣与向子斯交手多年，此人诡计多端，又是敌国主帅。若是能于天鼎祭之，必能佑我花国，昌盛繁荣。”
　　“放肆！”花伏不悦。“朕已下旨，岂容你等非议。”
　　“臣有事要奏。”花存笑急忙接话。
　　花伏气头正盛，严声呵斥。“若你也是此等荒唐之言，便不说也罢。”
　　花存笑示意东方觉，自己来处理。“臣愿担起这收押之职，此等狡黠之辈，正适合我铁骑营管理。”
　　“准了。”花伏亦觉如此。此事一了，朝堂散去。
　　长公主匆匆于堂外截住二皇子花存笑。假装不知说道。“二哥，押走之人面生的紧，是何人？”
　　“小妹如此说笑。朝堂听政的小把戏，你我从小玩到大，怎么？现在倒是不听了？”花存笑悄声说。
　　“诶呀，二哥。”花唇絮小脸微红。“只是觉得此人深明大义，也算是个敢作敢当之辈。二哥，要以礼相待，莫让人家觉得咱不识礼数。”
　　“小妹，这是？”花存笑一怔，随即大笑。“好好好，难得小妹也能花痴一次。”
　　“说什么呢？”花唇絮故作生气。“二哥，你最坏了。这哪里是花痴。怎么说我也是长公主，就算花痴怎会花痴个死囚。”
　　“好啦，小妹。”花存笑不再逗她，接着说。“只是此人，并不是看起来的书生模样。慈不掌兵，此人心肠也如你二哥般冷血无情。”
　　“瞎说，才和二哥不一样呢？”花唇絮说罢，便跑开了。
　　燕舞山，引渠水灌良田，一片农忙景象，与回朝时兵戈铁甲迥然不同。向子斯坐在囚车里，认真地端详这繁忙景象。
　　“向兄莫要诧异。”东方觉见向子斯一脸惊讶，很是得意。“想我铁骑营战时驰骋疆场，闲时农耕劳作，其实你等能够体会的。”
　　“东方兄，这着实让我吃惊不已。”向子斯感慨道。“此地真乃福地。有山险可守、有水脉可用、有良田可收、有纵深可周旋，东方兄选此为营，真是独到。”
　　“那是。”东方觉骄傲说道。“家父所选之脉，皇家御赐封地，岂能是一般可比？”
　　“哦？”向子斯饶有兴致，接着说。“我见得田埂之上的农夫，月余前还在战场与我军交战，而今倒是农活熟络，倒是个多面手。”
　　“向兄有些心不在焉呢？”东方觉看了眼向子斯，瘫坐在牢笼里，哪有一副将军模样，倒像是个乡野村夫，坐打柴牛车。“此地皆军民一家，若无战事，定是要回家务农的。”
　　“这么说来。战事一起，可要耽搁这收成了。”向子斯自言自语道。“东方兄，有一话恕我冒昧。”
　　东方觉虽未能如愿拿其祭旗，此时已囚于铁骑营，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倒也算周全，便不在乎和其闲扯。“问吧，不想答不答便是。”
　　“既然花国如此安居乐业，为何要几番出兵我向国，难道真的为了这矿石吗？据我所知，尤家商号每年从向国贸易矿产，大多为花国所购。若不是，又是为何？”向子斯依旧看着外面的忙碌，好像这话不过是一句闲聊。
　　“这...”东方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着，执行命令或许是最容易也是最简单的生活。“向兄，此时的你，可不像我认识的黑甲军帅，倒是像那些酸腐文臣。”
　　“哈哈哈！”向子斯开怀大笑。“东方兄，那文书上的内容，你大体也有所耳闻，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向将军，倒是多了个异乡客、囚中人罢了。”
　　“那倒不至于。”东方觉坦诚说道。“既然二皇子保下了你，送你到了我铁骑营，我自然会让向将军依旧是向将军。”
　　“也罢！”向子斯放松地躺在牢笼中，悠闲哼起来。“解甲归田异乡客，花伴田垄草香中。回梦再饮结义酒，无时无日无西东。”
　　走过垄亩，穿过低低矮矮的民房，有鸡犬相闻、有孩童嬉闹。天色已渐渐暗去，远远见得炊烟袅袅，如利剑刺穿向子斯的心。
　　夜色里，绕些许山路曲折，又见得数个暗哨、绕几处陷阱，终于到达铁骑营。
　　铁骑营里的生活异常单调，训练的是兵士，劳作的是囚犯，再无其他。向子斯被丢到了甲号牢房，算是为他在此安了“家”。
　　甲号房里住着七位，病怏怏的老人窝在墙角，算是脏水桶的邻居；彪形大汉躺在最中间的草席上，身边围了五位，这尊卑有序的场面，太清晰不过了。
　　彪形大汉示意捏肩的退开，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棍，手撑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坐着，斜着眼睛看着向子斯。“新来的，犯的什么事啊？能进甲府的可都不是善茬。”
　　向子斯懒得理会他们，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忙乎着把身边的蒲草收拾收拾，好好睡个觉。
　　“他娘的，还是个聋子。”彪形大汉哪受得了这般屈辱。“小六子，去教教他怎么孝敬你尤爷爷。”
　　个子最小，体型瘦弱的小六子见机会来了，随手抄起跟棍子，就朝着向子斯走去。向子斯也无心思跟他们争执，见来者是他，就装做被一棍子打倒在地，顺势躺了下去。
　　“尤爷，这小白脸是个软骨头。”小六子边喊着，手上的动作不再是试探，真的下力气捶打起来，仿佛突然就来了力气。
　　“给我狠狠地打！”彪形大汉满意地笑着，又示意身旁人继续捏肩，眼睛向外瞄，看到守牢兵将在外面，背对着牢门。“白爷，您老是不是送错地方了，就这么个软脚虾，也配来甲字号吗？”
　　守将白堤不耐烦，上面交代过，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都是机密，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分到此处，便随口应承说。“此人家宴投毒，致使一大户灭门。你说他不放这放哪？”
　　彪形大汉微微一怔，回过头看着正在被小六子打的满地打滚的小白脸，有些不愿相信，但他也不是善类，自然知道有些人，看起来好像弱不禁风，发起狠来才最可怕。“行啦！小六子，别弄死了。”
　　见小六子停手。“来到我甲府，就要守我甲府的规矩。在甲府只有我尤大说了算，让你干什么麻利干好，知道不知道？”
　　向子斯抬头看了眼彪形大汉，心里想着尤大这个名字，说不准是通商那个尤家也说不定，没想到关在这花国死牢。为了少惹事，早早睡个觉，向子斯连声应诺，随后装作一副伤的很重，艰难地躺倒休息。
　　大家都很满意，向子斯也很满意。他想休息，可他睡不着，真的停下来了，脑子里都是往事一幕幕。
　　断龙谷一战，真的是天气原因，两翼骑兵晚到片刻？落英山一战，自己为何会突然被袭，未见敌人的攻击，难道真的是自己人背后下手吗？东方觉耻笑自己，被五弟出卖，饮酒作乐的事是否为真？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大家如此行事？
　　向子斯犹如折断翅膀的雄鹰，蜷缩在自我疗伤的角落里，一遍遍用疑问的盐擦拭伤口，连哀鸣的力气都没有了，也许他想要的就是彻底的疼晕过去，忘记自己是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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