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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没等婆母开口，老好人的张氏便截断了话头，手轻搭在芦儿的肩上，轻柔地抚慰道：“自家人，说买卖什么的，多见外！芦儿，三婶这就给你煎个荷包蛋。”
“你哪来的鸡蛋？”叶氏疑惑道，眉头拧在一道。
张氏解释道：“唔，之前秧儿身子不舒服，怕冷，公爹给了两个鸡蛋，让我做红糖调蛋给秧儿喝。不过秧儿说吃不下东西，所以我都还存着呢！”
叶氏嗯了一声，只要不是从她房里拿的就好。一般大一点的土鸡蛋都由叶氏放在自己房里，存着单独给义儿吃，或者攒到一篮子就让宋老爷子带到镇上卖掉。
芦儿犹豫间，张氏已走出去。叶氏没好气地瞅了宋弘廉一眼，冷言冷语道：“去喊义儿过来吃早饭啊！鸡蛋饼都要凉了，吃了坏肚子的。”
宋弘廉闷不吭声地去大伯母的屋子，芦儿在自家是个宝贝疙瘩，瞋目结舌地看着奶奶如此重男轻女。
大伯母柳燕儿要在家帮忙抓羊送去村长家，给提学大人办接风酒席。送义儿去老秀才私塾读书的事就落在了宋弘廉身上了。
“饼子还没吃完呢！”柳燕儿瞧着盘子里咬了剩一小块的澄黄色蛋饼，朝自己小猴子似好动的儿子吼道。
“给秧儿妹妹吃吧！来不及了，去晚了，师父要打手心了！”宋弘义急道，唇角沾着油渍，人已站在木门后边了。
宋弘廉无奈地看着秧儿雀跃地拿筷子去戳蛋饼，也不嫌弃地塞进嘴里。
张氏拍了一下秧儿的手，不好意思地对妯娌柳氏一笑：“她就馋这一口，一点儿也不客气。”
“呵呵……”柳氏心底涌动着无限骄傲，反正自己给宋家生了第一个孙子，怎么宠着都不为过！
从宋家院子到秀才私塾好几里路，晨光熹微便要出发，义儿的书囊里还会备一个竹筒做的水壶，里头平日里装的是井水。
若是到了夏日，宋老爷子会从山上砍几节竹筒回来，小火烤着劈成对半的竹筒。慢慢的，竹筒会渗出竹沥，鲜竹沥微甜，清热降火。
这些竹沥都会被装在义儿的竹筒里，宋老爷子和叶氏对他寄予了厚望，因而事事关心，尽心竭力。
宋弘廉背着义儿的书囊，义儿两手空空地走到了秀才私塾。
院子门口恰好也有三三两两刚到的学子，一个面孔圆鼓鼓如同石墩子的小孩看到今日送宋弘义上学的不是往日那个细眉厚唇的大婶，不禁耸耸眉毛，嘲笑道：“宋弘义，这是谁呀？你家还有婢女吗？”
“哈哈，她的衣裳好多补丁啊！”另一个小孩捂嘴偷笑。
义儿第一次认真看自己堂姐的衣褂，两只膝盖上缝了黑色补丁，手肘的补丁露出了线头。他脸一红，本能地蹦开，离宋弘廉六步远，仿佛她身上长了虱子。“给我背书囊的。唔……有什么好看的，不准看！”
宋弘廉看着义儿以衣衫褴褛的自己为耻，心里叹一口深气，回转身准备回家。
“唷……穷光蛋爱吹牛，哈哈哈……”
“就是，我姨妈就住泽光村，她说当年宋家来提亲，她一扁担把媒人打出去了。”
“为啥呀？”
“宋弘义的爹又懒又呆，家里就几间土房子。我姨妈说媒人真是不长眼，敢上门让自己跳火坑，可不得打出去呐！”
见同窗议论纷纷，扎堆取笑自己，宋弘义的小脸憋得通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抖索着，终于爆发的怒气如山洪倾泄，顺势把手上沉重的书囊使劲一甩，对面那个侃侃而谈的“石墩子”应声倒下。
“宋弘义！你怎么打人啊？！”
“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手长烂疮！”
“别说了，石墩子流血了！……怎么办？”
“去告诉斗鸡眼啊！”
斗鸡眼是这些小屁孩给老秀才取的绰号，此时，老秀才刚饮下一杯花茶，在过廊踱着悠闲的步子，朝学堂的所在而去。
“正德堂”这块匾是他特意托人花了银子让林提学题的字，他捋着下颌三络长髯，得意地瞥了一眼黑底金漆的三个大字，冷不防平时负责在学堂打杂的侄子大声嚷嚷道：“叔，不好了！……”
“好好说话！我怎么个不好了？！大清早的，你要气煞我也……”老秀才背着手，手心里揉搓着一块南京雨花石。
“不是……叔，门口一个学生把另一个给打晕了！”
老秀才手里的雨花石叭嗒掉在水磨石地上，气冲冲地道：“哪个兔崽子不让我省心！”
老秀才的院子外，五六个小男孩追着宋弘义打，一口一个穷鬼骂着，宋弘廉则咬着后槽牙，挥舞着书囊护着义儿，颇有护小鸡崽的感觉。
*****我是分隔符**
一阵吹吹打打，唢呐嘹亮的声音恰似一只被捏住脖颈的公鸡高亢尖叫。在村民自发组织的鼓队簇拥下，一乘绿呢软轿缓缓停下，一身便服的林提学从轿门走出来，宋老族长早就在宗祠门口等待着贵人大驾光临。
他检视着自己的稠衣，抚平了能看到的每一条褶皱，然后拄着平时轻易不拿出来用的嵌象/牙黑檀木手杖，颤颤巍巍地上前，颇感荣耀地道：“见过提学大人……”
边说边撩起衣角要下跪，林提学忙伸手去扶，淡淡地道：“无须行礼，都起来吧！”
宋老爷子在人群中看了林提学一眼，那儒雅随和的样子映进了心底，而宋老族长那巴结吹捧的模样也让宋老爷子心生不平。
这死抠鬼终于够到了林提学的脚边，瞧他古稀之年还扭腰摆臀前后伺候的样子，林提学能瞧得上这样的货色？
可能林提学在这死抠鬼面前要瞎一天了……
唉……
宋老爷子叹气是因为村里给林提学办的接风宴并没有安排他入席。能坐在接风宴上的都是村里混得不错的殷实人家，可他宋鸿之有啥呢？
一窝棚的羊，加上几亩地就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人比人，气死人。
“走吧走吧，老宋头，想啥呢？你那两只大肥羊大清早送过来，看着就让人眼馋，我看族长也挺满意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扯扯宋鸿之的衣袖，身上一股水烟味。
宋鸿之扯起一边脸颊，核桃般的皱纹里把勉强的笑容夹得死死的，嗡声道：“老族长那口牙，漏风，也不知道嚼得动不！”
“哈哈哈……宋鸿之，你这张嘴啊……”老者手指点了点不远处黑塔般壮实的族长儿子宋。
开席了，几个精壮的年轻人吆喝着，抬着几口酒缸子往祠堂里去。
这几缸酒是村里多余的粮食酿制的，埋在地下整三年，宋鸿之的眼珠子都落在酒缸子上，艳羡不已。
秦宿白赶着自家的驴车，给老秀才送货。老秀才常年吃秦家药铺里黄精，参片，菊花枸杞等补身养性的药材。
瞅见门口打成一团的小屁孩，他毕竟是十七岁的少年，和赶驴车的老陈一起把这些打得鼻青脸肿的娃娃分开。
宋弘义头发都被揪走了半茬，手肘磕破了皮，额头一片淤青。他抱着秦宿白的腿就蹲地上开始哭，“宿白哥，他们欺负我……呜呜呜……说我是狗窝里的狗崽子，穷鬼里的穷鬼王！”
宋弘廉面无表情地望着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秦宿白，那边厢羊胡子老秀才和他的侄子都赶过来了。
秦宿白让老陈把被书囊砸出血的孩子送去自家药铺，铺里有懂跌打损伤的师傅。
一番交涉下，老秀才给这帮小屁孩放了一天学，自己准备亲自去泽光村，把宋弘义这个孩子给逐出学堂，顺便讨回还欠着的五两束脩！
太不像话了，老秀才这间正德堂的匾就是小叽子的爹帮忙弄来的。
一个欠学费的老赖学生打了自己朋友的儿子，还不开除等着过年啊！
“宿白哥，廉儿姐姐，怎么办，我要被开除了！爷爷奶奶会打我吗？呜呜呜……”宋弘义抽泣着，脚步如有千斤的铁，他不敢回家。
宋弘廉捏着他软乎乎的小手，和秦宿白对视了一眼，安慰道：“先回家吧，这事咱们在爷爷面前说清楚，该认罚就认罚。小叽子张嘴就是茅坑里蹦出来的话，他也不占理！”
热闹的酒席进行到一半，宋老族长酒酣耳热，夹一筷子红烧羊肉，热乎着，放了茴香大葱，尝起来异香扑鼻。
宋鸿之还是挑了两只嫩羊啊！这老头还指望着什么给孙子孙女搞什么开慧礼，真是瞎折腾，呆会儿糊弄他一下得了，哪能劳动提学给一个庄稼汉做这事呢！
“这泽光村里去学堂的孩童不多啊，老族长，我看既有了族学，咱们也得出一笔钱，让囊中羞涩，苦于学资的农户也能上学堂。”林提学想到了在试才大会上脱颖而出的宋弘廉，便顺嘴问道：“宋弘廉是哪家的孩子，聪慧过人，假以时日，是个可造之材！”
“咳咳咳……”老族长喉中卡住了鱼刺般咳了几下，老树皮般的手捏着酒盅，定了定神，也不知林提学何时见过宋鸿之的孙女。“哦……大人对宋弘廉青眼有加，不过据我所知，宋弘廉只不过是跟着她爹照本宣科，画虎类猫。
泽光村中，我三叔伯家的小孙子在襁褓中，就开始看《论语》了，现如今才板凳高，已会吟诗作对……大人若是不嫌稚子愚钝，我就把他带到您跟前献丑了。”
“我想见一下宋弘廉。”林提学正色道，一字一顿，恢复了眼眸中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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