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徐琛明作为857职业选手，对于今日的广州夜生活是有规划和期待的。

　　其内容涵盖广州电音场最具代表性的SPACE，微微醺，先把气氛渲染到位，两点再转场到隔壁的bounce场——GDM，据说那里音乐上头，帅哥辣妹穿梭其中，运气好的话后半场抱得美人归应该会在附近酒店春宵一度。

　　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妹子们，已经在徐琛明脑海中形成具象画面，就这么想想，肾上腺素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徐徐飙升。临出门，他照着镜子特意喷了定型发胶，眼珠朝上，手指在头顶又搓又抓，五分钟后，脑袋上的一撮毛发煞有介事的支棱了起来。徐琛明上下点头、左右摇头，发型依旧，他瞥了眼发胶瓶身字样，不错，跟着造型师买就对了。

　　晚饭和摄影师一众工作人员聚了一餐，徐琛明和苏子瞻抵达SPACE的时间是11点整。

　　两人入场，周遭不论男女，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在苏子瞻身上，徐琛明轻扯嘴角，翻了个不小的白眼。

　　年少轻狂时徐琛明也曾对自己的外貌迷之自信，183的个头搭配一张奶油小生脸，走在人群中，也曾收获不少的回头率。他人生的第一棒打击来自现任的模特经纪公司合伙人Linda。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阳光隔着Linda身后的格子窗投射进来，框起一组平行四边形。徐琛明双手交握在腹，两个大拇指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暗搓搓的相互摩擦。

　　他是来模特面试的，来之前有多自信，这会儿就有多自卑。男模堆里一站，他觉得周遭蔑视的眼神里充斥着“矮子”俩字。

　　Linda蹙着眉毛垂眼看了看模卡：“183啊，T台就别想了，平面的话…这种身高得是神颜才能补救。”没几秒的功夫她频频摇头“不行，脸还是不行，没有辨识度，根本没有镜头感……。”

　　模特圈就是这样，你的身材你的脸就是商品，经纪人和甲方完全有权利对一件商品的外观进行各种打击、评判。饶是道理如此，Linda一字一句都像毒针，扎的他心房刺痛。

　　“亲爱的，咱就踏踏实实做个人群中的小帅哥吧，”Linda抬头，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看他“模特是稀缺资源，这种资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靠得是老天赏饭吃，不是你努力努力就能上的，如果我今天不负责任，看你舅的面子签了你，进入到后面的市场竞争，你会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泯然众人矣，接不到工作赚不到钱，耽误的是你的时间，老话不常说‘男怕入错行’，你懂我的意思吧？”

　　徐琛明认为Linda的话很中肯，却依旧控制不住由内渲染开来的失落，那年的他才刚上大学，18岁的年纪还不懂得喜形不言于色。

　　Linda抱起膀子仰靠在转椅上，唉叹一声，转换了思路：“听你舅说你很喜欢时尚圈呀。”

　　徐琛明点头。

　　“你舅应该跟你说过我原来也是一个模特来着。”

　　“嗯，说过。”

　　Linda点头，试图共情：“我曾经也和你一样，觉得自己走在大街上挺有回头率的，同学也都说我又瘦又高，不当模特可惜了。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女，可能你会觉得我比你幸运，毕竟签了公司，真的当成了模特，然后呢？甲方就是不选你，工作少的可怜，房租都交不起。能进到这个圈子的，大家身材都不会差太多，说到底，比的就是那张脸，女模这边对你来说可能没啥参照性，咱就比较男模，”Linda在鼠标上点了几下，抬眸时对他招手“来，瞅瞅，最近新签的16岁小混血，Mads,姐给你打包票，这张脸，爆款十年不成问题，这个真就有一说一，天生吃这碗饭的，姐不开玩笑，你跟他站一块，别人绝对不会认为你是模特，顶多都以为你是他经纪人或者…助理……。”

　　*

　　彼时，这位老天赏饭吃的神颜男模已经拒绝了不下十次的雌性求偶。

　　徐琛明边往苏子瞻玻璃杯里倒威士忌，边发声附和：“这几个勇气可嘉，质量是真不咋地，医美痕迹一眼假，也忒不自然了，换我也看不上。”

　　苏子瞻微微笑，将黑色衬衣袖扣解开，捋高袖子，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眼神示意徐琛明碰杯。

　　玻璃杯身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夹杂在周围电音嘈杂的氛围里，像是不同的维度交错。苏子瞻抿了几口琥珀色的液体，随着音乐节奏点着脑袋，环顾周遭，这夜店装修有点意思，灯光编程到位，炫酷效果不输他去过的宁海任一家高端夜店。天花板设计是个亮点，怎么看怎么像个宇宙飞船般散射光束，科技又神秘，点睛之笔，这飞船居然还会随着音乐节奏上下升降。

　　除此之外，苏子瞻听得出现场音响不错，超重低音挺带劲，DG也很会活跃气氛…然后…然后苏子瞻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满眼前凸后翘的女孩，露腰的、露腿的、露肩的、露胳膊的….苏子瞻觉得她们的穿衣首要原则应该就是布料怎么省怎么来。

　　诚然，穿多少面料是女孩们的自由，苏子瞻的严重问题在于，酒池肉林、声光电全方位立体度包围，这等感官刺激竟然没给他带来半点兴奋，短短半个小时，重低音很快不香了，一下下震荡在耳畔，脑仁胀痛，似乎还伴随着间歇性耳鸣。

　　有一年没来这种夜场了，八成是一时半会还没适应。

　　他侧过脸来盯着徐琛明左摇右摆的脑袋，精准捕捉到这货一脸极乐天堂的兴奋。“明明，你有没有觉得一过30来这种地特别聒噪。”

　　“滚，老子开心着呢，少他妈指桑骂槐”，徐琛明瞪着眼睛义愤填膺：“专家说了，‘30岁无论在生理方面还是心理方面都是人生的繁盛阶段，30岁可是正经八百的青年期，老子年轻多金，体力还好，要不是后半夜还想开个荤，这种场子老子能蹦跶到天亮，感受完广州的日出文化，顺道再喝个早茶，切，聒噪？聒噪个茄子。”

　　苏子瞻嘿嘿一笑，冲他举杯：“来，敬青年。”

　　徐琛明懒懒地斜他一眼，象征性举杯灌了一口：“看上哪个了，哥去给你要微信，慢慢挑，不急，这茬不行一会转场。”

　　苏子瞻抿唇笑而不语，他将视线再次放回舞池，衣着暴露的女孩们浓妆艳抹，仔细过滤，倒也有那么一两个看得入眼的。

　　“唉唉唉，我斜后方翻台那桌，俩女的”徐琛明凑近苏子瞻不时挑眉斜眼珠子“金头发那女孩，刚从我身边过去不小心碰了我胳膊，鞠躬道歉，一张嘴谷米马萨，我草，霓虹girl呀，看看，怎么样？老卡哇伊呀，上不上？”

　　“上什么上，你又不会日语。”话音刚落，阮雪笑嘻嘻的脸庞便突显在他的脑海里。这小妮子不光日语讲得酥甜，日本民谣唱起来能瞬间化了人心。

　　苏子瞻将视线放远，正碰上那金发女孩回头看他，下一秒女孩迅速回过头，俩姐妹碰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不会日语怎么了，哥们分分钟下个翻译软件，再说了，都是岛国动作片那几句基础，您都敢只身前往霓虹追爱，这不也完完整整的浪回来了。。。”徐琛明注意到苏子瞻的脸色逐渐转冷，声音也跟着越说越小，他双手合十举在额上，笑得颇为无奈：“我的错，我的错，哪壶不开提哪壶。”

　　……

　　小黄人的电话铃声响起，彻底惊了阮雪一激灵。她眯缝着眼睛瞥了眼来电人，又去看手机时间，两点多钟，她拧着眉毛呓语“大半夜的，苏子瞻抽得是什么疯。”

　　两小时前，阮雪人刚躺下进入浅眠，肚子叫声咕咕噜噜伴随一阵明显绞痛，她眯瞪着起身迅速跑去卫生间，唐敏听到她的动静，隔着门喊：“小雪，下回千万别买那家小龙虾了，我都拉了两趟了，希慧一点事没有，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抗造了…….。”阮雪哑着嗓子应声，当时还嘟囔了一句“小米养胃，明天晚上安排小米南瓜粥。”

　　“现在是半夜两点多！”阮雪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手机是免提状态“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

　　“小雪，我想听你唱歌，日语的…《白车轴草》或者《想要变成猫》都行…都好听。”

　　阮雪长吁一口气，选择性忽略对方大舌头的小细节：“你倒不挑呀？再多说一个字小心你的猫变成流浪猫。”

　　“小雪，你心真狠。”

　　阮雪瞪大双眼，睡意一扫而光，她眨巴眼睛的速度极快，睫毛跟着微颤。

　　同样的一句话，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恍如隔世。

　　“…喂，阮小姐是吧，我是他经纪人，不好意思哈，Mads喝多了，我刚上了个厕所出来人就没影了，找他半天，这么晚了，实在打扰了……..。”

　　“哦…哦，没事，赶紧带他回去吧，注意安全。”

　　那头应了声，紧接着一阵熟悉的旋律断断续续传入听筒，是《想要变成猫》的哼唱，苏子瞻的声音，他不会日语，哼哼啊啊跑调不少，“咱能别嚎了吗？你好好走，别都靠我身上，老子30了跟着你摔一跟头不是小事……。”

　　阮雪抿唇一笑，本想就milk的完璧归赵再多找补几句，转念想想，还是点了挂断。跟喝大的人认真属实没有必要，明天一觉醒来估计都不记得有过这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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