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万晓阳出了后门，往远处走了一会，站定又走回来，在一堆炉渣边坐下来，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悔恨，脑子里翻江倒海，心乱如麻：我那一嗓子他们听到了，他们还会逮他吗？会的，因为她没上去，说不定现在他们正在找她呢，我应该回去，但是红梅为什么让她跑，她看事是极准的。
　　于是她又站起来恐怖地往远处走，直到拐过厂子围墙的墙角，她呆呆地靠墙坐着，眼前尽是建国戴着手铐被人推搡塞进警车、被打的情景，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跳出来，他会被枪X吗？不会，她摇摇头，我都说了我是自愿的。片刻她又否定之否定：这要看在什么时候，遇上严打也说不定，她在学校时，一个同学的哥哥就被枪X了，说是乱搞男女关系，全家人羞耻之极，愤怒之极，好多天都不去收尸。现在是严打吗？应该是的。她不寒而栗，肠子悔青了，连五脏六腑都似绞在了一起，一阵阵抽动地痛：如果真这样他就太冤了，还不如遂了他的愿，她难堪地站起来，楚楚可怜又惶恐无措 ，她来回踱着步，哀怨、 揪心、愤怒，抑或是悲伤在她心头轮番轰炸。
　　那天是我叫他去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想起来了：开始真的是就想煮碗面，后来多了一个吻，又多了一个拥抱，还有一张床。
　　两碗面摆到桌上，热气腾腾，整个屋子沉浸在温暖的海洋里，她坐到床沿上，建国并不坐下而是定定地看着她，她说： “师傅，那天，”
　　他凑上来： “别说了，”
　　“你不怪我？”
　　“不，我们何苦互相折磨，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的眼白开始泛红，出气也粗了起来。
　　她赶紧扭头把目光盯在墙壁上。
　　他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抱紧她，低头，嘴唇在她的脸、 脖颈和耳根间来回蹭着。她的脸色潮红，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一点唇， 嘴角上翘闪过妩媚的微笑，这微笑是蜂蜜，让他沉醉。
　　她想，我们还要相互折磨吗？上次推了一掌，令两人难受了这么多天，我现在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亲人，在我孤独无助时是他伸出援手，在我寂寞时是他陪伴，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他？我现在还有快乐吗？看电影要买票，上北京看天安门我没钱，也没时间， 有人给我快乐他也从中愉悦的事，我为什么要抗拒呢？于是神使鬼差，她倒在了床上。
　　她猛然惊醒，是我叫他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背，我要去公安局说清楚，她跑回小门，铁门从里面闩上了，可能看门的师傅吃晚饭去了。　　她把门摇晃了一阵，无奈地扒在门上。
　　天色渐晚，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此时更显荒凉。对面的岩石、 土坡镶上暗色的边，像一个个怪兽，不时传来狗吠、牛哞哞和一些说不清是哪种动物的叫声，好像就是从对面的怪兽嘴里发出来的，越分不清就越害怕，总觉着正有一只狼在附近狼视耽耽。有砍柴人猛然站起，从沟里露出一个脑袋会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总怕那是狼或狗。偶然有人走过，看她一眼，吓得她双手抱肩，紧紧靠着铁门，对着门缝喊： “有人吗？”
　　下午开会陈技术员是急不可耐跑到会场的，看到红梅拽着万晓阳往外跑她捏了一把汗, 看到红梅又回到会场她舒了一口气。
　　文昌德今天上白班，他没有去开会，下班回家时听说建国已经被抓走了，万晓阳跑了，直到做好饭，他才跑到她宿舍去，没找着人，又到车间，也不见影 ，他急得在原地打转。
　　红梅过来小声说： “你是不是在找万晓阳，她在羊毛沟，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事了吧。我给她买了饭在她宿舍里，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上班时间在那儿嘀咕么？” 冷彩莲阴阳怪气地朝他们这边喊。
　　文昌德匆匆忙忙赶到厂后门，拉开铁门闩，门从外面被推开，万晓阳倒在了他怀里，她一惊，站定，看是文昌德，竟扒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她说： “没事了，快回去吃饭吧。”
　　任书记回厂时已经八点多了， 到车间没见着万晓阳，他站在建国的工位上手足无措，红梅过来简要说了下午的情况，任书记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叹息道： “唉，她比我还能惹祸上身。” 说完又接着说： “你去通知万晓阳，让她今晚不要上班了，好好休息。我准备让徐师傅带她，但还要先和徐师傅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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