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一大清早，天麻麻亮，清洁工老阳抱着个大纸盒子，匆匆来到厂保卫科刘科长的家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科长开门问： “啥事？不能等到上班？”
　　纸盒缓缓落地，一个粉嘟嘟的小脸映入了科长的眼帘，吓了他一跳，老阳蹲下，轻轻揭去身上盖着的一条毛巾，男婴尸体躺在纸盒子里，看样子也就生下一、两天。
　　这老阳原是内地一家大型国企的总会计师，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因不太能领会领导意图，像划坏账这样的事往往喜欢发出点不同的声响，反右时这顶帽子就戴上了，几十年“夹着尾巴”做人。这厂筹建时，他也顶了个名额，只身到此。
　　他高高的个儿，宽宽的肩，四方脸，高高的颧骨上架着一副眼镜，遮挡着从那心灵的窗户里流露出的五味杂陈。 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那原来乌黑的头发也变成了灰白色，他的手，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指头上裂开了一道道小口子，经常缠着胶布，手心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每天清晨，推着他那带着铁皮翻斗的垃圾车不紧不慢，扫扫停停，有时嘴还一张一合，不知是哼着小调还是自言自语。由于个高，推车时往往半蹲着，像练矮子功。冬天他常穿一件黑色的长过膝盖的棉大衣，推车时这大衣几乎罩住脚后跟。他见谁都点头哈腰，并非刻意而为，只是那顶帽子阴影下的心态表征，已经定了型。他喜欢下象棋，棋桌前一坐，他才觉着跟别人平等了。这“马路天使”空闲多，他棋下得不错，人称棋王，可惜人生的这盘棋没下好，好像是为了补救似的，他得空就操练，好在厂子里倒班工人也多，乐此不彼，总有人跟他博弈。
　　本来他只要当好他的“马路天使”就得，可他非要管到马路下边去，本来他只要眼一闭，铁锹一铲，送到他的小翻斗车里，屁事没有，可他不忍心，尤其想到那对男女作乐时不顾一切，结果又不负责任，他就恨得牙根发痒，可转念一想，谁又没年轻过，当垃圾处理算了。
　　他又仔细查看这孩儿，他是如何死的？身上没有伤痕，一生下来自己就断气了，不太可能，看着白白胖胖。他杀，绝对是他杀。他看着这条毛巾，这就是凶器：怕他出声，一落地就捂住他的口鼻，憋死？用毛巾使劲裹，勒死？不是这样的，他会哭。塞到尿盆里闷死，这太残忍，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
　　于是他不怕费事特意回宿舍，东翻西找，才整了这么一个像样的纸盒子，还必恭必敬地捧着，一副“报告政府”的模样。
　　“哪儿来的？” 科长有些紧张。
　　“今早扫地时，我想把单身楼前的下水道清一清，一掀盖板，这孩儿就用这毛巾裹着面朝下扒着，真造孽!” 他长叹一口气说。
　　科长略一沉思，很神秘地交待说： “找个地儿埋了，别声张。”
　　他有些失落，看来科长没把这当个了不得的事，于是讪讪答道： “噢，明白，你放心。”
　　他捧着个小“棺材”去了，嘴里还唸唸叨叨： “天黄黄，地黄黄，这个小儿真悽惶。” 像是抚慰这个一落地就被扼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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