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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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文昌德的至理名言



      就在文昌德拜访万晓阳的那个早晨,当他得知原来他的秘密在她心里如同空气一般时,他浑身轻松地准备打道回府了。在他站起身准备出门时,万晓阳不舍地说:“就走,那你干什么来了?”
      一句“干什么来了?”把他问懞了,于是重又坐下。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唉,你以后不要‘傻哥’、‘傻哥’地叫,这是在工厂里,影响不好。”
      “不叫了,昨天还叫出一档子事来,现在我们算同事,那我叫你同志吧,我听我师傅说你姓文,那就叫文同志吧。” 她想起了这个大众化的、又带点崇高意味的称呼:“同志”,在战争年代一声“同志”可以划清敌友,解放后,在她生活过的那个年代,这“同志”简直就是好人的代名词。从小,除了那些可以从年龄上认定为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伯伯、阿姨以外,对一般穿戴很体面、看起来像干部模样、或是不认识而又有意取悦对方时,一般都称其为“同志”。
      “什么,你叫我什么?同志?要是你爸这个大干部喊吾一声“同志” 吾会感到老荣幸,侬个小囡,吾同侬同什么‘志’, ”不知道是无意流露还是有意炫耀,文昌德说话中有时会夹着那么一、两个上海字眼,像香港人说话时常常会拽出几个洋文一样,现在,他心情空前的好,所以在调侃中又拽出那么几句。
      “这“同志”可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开口叫的哟! 你长得白白净净,戴副眼镜,裤线笔直、皮鞋铮亮,挺斯文的样子,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同志模样嘛!” 她显出很认真的样子,稍停又说: “那你说,不叫同志叫什么,总不会是让我叫你叔叔吧!”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说:“勿来噻,勿来噻,侬拎拎清好勿啦,吾可还没结婚呢,就叫伊叫老特了。侬个小囡,啥事体也不懂,今日里吾要好好同侬说道说道。”  说着他又重新坐下,身子有意地直了直,语言也改成了尽可能标准的普通话,像要开始一段精彩的讲演: “告诉你,叫师傅,文师傅。”
      “我还以为叫师傅你会不高兴呢!”
      “为什么?”
      她延用了从小形成的思维,那些走街串巷的,修鞋的、剃头的、补锅的,人们才招呼一声“师傅”,总之好像都是些穷困潦倒的人,所以,她一般不敢贸然将人冠之于“师傅”,说: “我们那儿不都是把那些走街串巷的,修鞋的、剃头的才叫师傅嘛,像你这样的一看就不是他们那种人。” 后面这句不经意溜出的马屁话倒使他心里有些舒服。
      “不对,听着,小囡。”停了一下,好像是思考着话头从何说起,终于,他用一种授课的方式,操着一口上海人的塑料普通话开了口: “严格的讲, ‘师傅’是对有技艺的人的统称,也是尊称,你想想看,对那些走街串巷的,你也可以喊一声:‘喂,修鞋的或是剃头的,’ 是不是当你有求于他,还希望他给你把活做好的时候才叫声师傅呢?你见过有人把收破烂的叫师傅吗?一般都是直呼‘收破烂的。’对不对? ”
      万晓阳想想,是这么回事,她点点头。
      “在厂子里,书记、主任、科长……,这是红头文件叫出来的,一般人受用不起,就这个‘师傅’是靠年头熬出来的,凡是比你进厂早的,你都应该叫师傅。你想想,我们这种天生与红头文件无缘的人,不就是听着人叫声‘师傅’,心里舒坦那么一会儿,可就是这点乐子还叫你给剥夺了。”
      “可我叫苟姐‘师傅’,她好像不大高兴,说她还没出徒呢。”
      “其实,你要再叫声苟师傅,她就不会火了。”
      “为什么?”  “因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告你一声,别日后知道了,觉着她这人好充大,可你知道了,只管叫,没事。就像明明是副处长,但当面被呼做处长时多数人都笑纳,而个把人出来很郑重地那么纠正一下,反被人看作是虚伪, ” 说完又做出很神秘的样子说: “但背后说时这个‘副’字是万万省不得的。”
      她摇摇头,说: “搞不懂。”
      “在背后,人家一是没必要给你封官,二是说起事来还容易混淆,比如说马副处长,你跟别人说话时说成马处长,说得人家一头雾水。”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又点点头。
      得到了认可,他越发来劲,接着说:“知道吗,人家喜欢的就是这个不好明说,但希望升级的称呼。由称呼可见一般,许多事都是这样,往往人嘴里说得和心里想的是两回事,要不然怎么会有‘言不由衷’这个成语呢。”
      “人真的都这么虚伪吗?”她又有些迷茫。
      “这不是虚伪,而是人与人交往中的艺术,你对人家的称呼表示着你对对方身份的认可,太高了,人家会认为你是挖苦他,叫低了,会认为你瞧不起他,总之,要把握一个‘度’。”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觉着自个用了一个比较时尚的字__“度”,估计对方不太明白,于是他又强调说:“这个“度”指的是程度,要比他实际的身份高那么一点点, ”说着,他还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卡成寸把长,在万晓阳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又总结似地说: “如果一个人有两个称呼时,就高不就低,比如,你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他也上课,也可以叫老师,但你最好还是叫主任他会高兴一些。”
      “嗯,是这么回事。” 这回她肯定地点点头,这个,她在学校里有体会,越发觉着文昌德讲的在理,于是她又怀着把探讨进行到底的信念,歪着头,眼睛朴闪朴闪地问:“如果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呢?”
      “你看过外国电影吗?” 其实这是他的小资爸爸从小教他的,他从不在人前提起他,所以嫁禍于外国电影,说:“见了一个陌生人,主人礼貌地伸出手,同时发话:‘怎么称呼?’”
      “噢。”她点点头,她好像在电影里见过。
      “就说你的苟姐吧, ”殊途同归,话头绕个圈又落在了苟爱琴的身上,因为那时,他的心里只有她。 “你不要刻板地认为她还没有转正,还到不了师傅这个级别,但她总比你进厂早吧?技术也肯定比你强吧?当你的师傅还不绰绰有余?人家自个说不让叫,那是客气,也是谦虚,你知道了,照叫不误,人家心里还是受用的。”
      “还这么复杂。”万晓阳想了想,突然她兴奋起来说:“咦,不过也简单,不就是见谁都叫师傅嘛! 反正他们都比我进厂早。”
      “那也不一定,不信,你到你爸你妈的单位叫叫试试,人家再不白你两眼才怪,那种地方,只有看门的、 烧锅炉的、 打杂扫地的才叫师傅,在那儿叫老张老李也比叫师傅强。”
      但这是在工厂啊,万晓阳想,师傅这个头衔就应该是颇受广大人民群众喜欢的尊称了。
      谁都渴望亲情,姥姥姥爷隔得远,家又被她弄得一团糟,谁也都喜欢阳光,现在的万晓阳,只有从友情里去感受温暖。但她从进厂的第一天就有了一种被排斥的感觉,她想尽快地和周围的人融洽起来。
      有一种崇拜叫愚蠢,文昌德的半是调侃,半是发泄的话,让她觉着好像是找着了一把与人沟通的金钥匙,她变得热情主动起来,见了人老远就盯着人家的脸,好像她在那儿等了人家老半天似的,先用目光把人家锁住,等走近了迫不急待地喊一声“X师傅”,有的不知姓,就干叫一声“师傅”,可是当人家应了以后她却不知下文在哪,呼后要说啥,那年头的标准化问候语是: “吃了没?” 既是上班时间,那有没吃饭就来的;如果是下班了碰上人家往食堂走,那肯定就是没吃,还用问吗,如果晚上出来散步,那也肯定是吃过了,那有饿着肚子出来瞎转悠的,就在她带着一脸的尴尬还在那儿发愣的当间儿,人家白她一眼,过去了。
      早晨,这平房区的人起床的第一件事都是上档头的那个厕所,人们蓬头垢面,如果手里还提溜个家什,见人唯恐避之不及,可她在这时往往也冲着人家的脸,不自然地笑笑说: “X师傅,你也, ”本来她想说:你也上厕所呀。可是这毕竟不像去逛街说:你也上街啊,那么顺溜,再说谁能不上厕所呢?这下面的话她还是咽了回去 。但人家不得不停一下,以为她有什么事,但下面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总不能也来一句见面语: “吃了没?” 这不是成心窝囊人嘛!
      她永远掌握不好自己的表情,还常常是做出的表情与需要的相反,光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让人挺费思量,再加上不着调的招呼,真让人别扭。一天,她上厕所,迎面碰上那天在会议室被冷师傅骂了一声: “你个老流”的向师傅,她居然叫了一声“刘师傅”,搞得向师傅哭笑不得,楞在那儿,他想说我姓向,可下面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因为我把冷彩莲抓了一把,她骂我老**吧,当时他什么也没说,走了,可这事他却没少跟别人说。
      七十年代,国人的居住条件还是十分的差,一间屋,巴掌大块地方挤着老少几代人,除了要解决吃、睡的基本问题非呆在里面不可,得空人都愿意往外跑,而且厕所、自来水管等设施全是公用,人与人之间见面的频率也特高,于是她这种尴尬的表情一天不知要表演多少次,她觉着脸上的肌肉都累得发酸,心里也常常堵着,而人家私底下还说这丫头脑子缺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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