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她没有在她对面坐下，而是站在她背后，因为她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讲话时缺乏底气而影响了谈话的效果，她知道自己必然是没有底气的，她用手指叉着万晓阳的头发，那头发光滑黑亮，说：“你的头发真好，这人一精神那儿都精神。”
　　此时正好她的头发也搭在万晓阳的肩膀上，她顺手撩起它们说： “你的头发也不错。”
　　“真的？你再仔细看看，可别变得又会说假话了。”
　　万晓阳将撩起的那一捋头发捧到眼前，头发有些枯黄，发梢有的已经开了杈，说：“你应该经常剪一剪。”
　　“剪了长出来还是那样。”
　　“为啥？难道你现在还有不开心的事？”
　　“这多年我压根儿就没开心过，包括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也只有片刻的喜悦，立刻就有阴影笼上心头，他如影随行。”
　　“你对他那样念念不忘。”
　　“不是我对他念念不忘，是那个事及其后果让我无法忘怀，我愧疚，自己的良心得不到片刻的安宁。那年回家后，我曾去过他家，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个善良的女人欲哭无泪的眼眸和一个6岁小男孩那充满敌意的眼睛，他们常常出现在我的睡梦里，常常让我半夜醒来睁眼到天明，心里除了痛苦、悔恨，你想还能有什么？后来为我的诚心所打动，也许是穷困所迫，她们不得已才接受了我一点经济上的资助，现在我打算大学毕业后，承担起他女儿的上学费用，我要用这一生来赎罪，你说我能活得轻松、心安理得吗？”说着她离开她。
　　万晓阳也站起来，拉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递上一杯水说： “这都是因为你太爱他，才会对他的家人割舍不下，就像我对小向，如果发生了那种事，我也会。”
　　“晓阳，上帝给人安了一颗心，就是让你对自己加以克制的，否则，懊悔、遗憾，会让你终生不得安宁，这代价太大了，趁你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回头吧。我算是一个活样板，而且古今中外，不管是现实中还是从各种艺术演绎中看到的爱，适逢有太过激烈，太过深刻，太过疯狂的都没有好的结果，他们似乎都在抢着分分秒秒，逃避着危机，而危机是逃不掉的，迟早是要发生的，回头吧，晓阳，趁你们现在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红梅几乎是用祈求的眼神在望着她。
　　“我为什么要回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到了不可忍受的程度，我嘴上说那倒不是，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你那么聪明的人又上了大学，思想应该是很开放的，也会来劝我，实际当时卡在我喉咙眼的话是：‘确实如此’”。
　　“真的？” 红梅吃了一惊，张大嘴，怔怔地望着她。
　　“你嘴张那么大干什么？要吃人呀！” 说完她换一种认真的口气说： “真是这样，自打遇到小向后，建国的木纳，老土、开口闭口的 “阿么了” 让我时时反胃。自打小向上了这张床之后，我才体会到了情爱的乐趣，和建国这么多年，包括结婚前的偷偷摸摸都从未体验过，只知道这是男人要的，结果呢怀上那么个小东西，让我不得不陷进这个泥沼里，结婚后呢就是恐惧，怕再怀上，长此以往，我对床上事产生了一种厌烦，不得已应付而为之。”
　　“尽管如此，一开始我也内疚，而且听人家说，一般这种情况下都会向对方表现出比平常更多的热情，我也想给他一点补偿，在他重新回到这张床上后，我想对他极尽奉承和迎合，但是我做不到，当我们重新躺在一起时，他的身体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而且心里产生了一种厌恶感，连让他摸一下都不愿意？当时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想欺骗他。”
　　“事情败露后的一个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我因为愧疚，极尽体贴缠绵，努力地表演好角色， 可是他却说出了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从未听过的最恶毒的话，可见在他的心里我已经一文不值了，他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从此，我们睡觉背对背，我是拼命地往墙上靠，如果墙上有个洞，我会不知不觉地滚到那个洞里去，他是尽量地往外滚，但凡屋里能另外支下张小床，我们早就分床而居了。”说完她看着红梅的眼睛问： “你认为我现在回头还有路吗？”
　　红梅一直没说话，用手托着腮，直视着她，听着，思考着，惊奇着，有时还不自觉地颔首，似被什么东西所打动，万晓阳回望着她说： “你说我还有回头路吗？再说即使勉强维持下去对建国又有什么好处呢？”
　　红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 “晓阳，你做人还是这么直白，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有一半是在光天化日下进行的，那是给人看的，不维持下去你让我师兄怎么办？他是本地人，哦，让他的家人亲戚都知道他老婆跟人跑了，他被老婆休了，你叫他在这块地上怎么活人？”红梅无奈地摊开双手说。
　　.红梅知道自己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可是一种使命感又使她不得不说，似乎为了加强谈话的效果，她站起来，动情地伸出手，轻按她的肩，柔声说： “别一条道走到黑。 ”
　　然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 “咦，我今天才发现这句话还真有点哲理性，这一条道走下去前面必然是漆黑一团，晓阳，听我一句劝，试着往回撤一撤，你还年青，那个事不应该是你的全部生活，我总觉着那个人不是那么牢靠，你为他搞得自个家境不宁不值，你还有孩子，所以你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把圈子划大一点，也顾及一下涉及到的人的感受，包括那个男孩，我都能想象得到他脸上还有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和天真的表情，他原本可以轻松愉悦的爱，轻如云，美如诗，哪怕爱的简单。但你却给他的爱涂上了浓墨重彩，他必须因为爱你而接受你的一切，还有世俗的巨大压力，他要无条件地接受这一切，而这一切对他来说又是不堪重负的。” 说到此她的心抽搐着，脸上也现出痛苦的表情。
　　万晓阳理解了她的心情说： “跟他在一起，我从没有给他什么压力，我要求得越少，但得到的越多。我从不指望在他身上获得什么未来，从而每一次都开开心心相拥，又心满意足的分别。”
　　“你是影射我对他要求太多，把他逼上了绝路？”
　　“不是，不是，红梅姐，我不会说话，不是那个意思，好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是看不到结果的，但我愿意用未知的结局赌自己的一生，我这一生本来也注定是不值钱的，从一开始，就错误不断，前二十多年活得似简单实际又那么复杂，青春在凄凉中荒芜，所以，即使结果是：一切轰然倒塌，成为废墟，残橼废瓦片片，我也认了。”
　　红梅觉得木已成舟，说什么都白搭，万晓阳的心已坚如石盘，而自己像套上眼罩的驴子，绕着这磨盘不停地走，打开眼罩，发现只是徒劳地在原地转圈，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万晓阳了。
　　她突然感到眼前这个人变得有思想了，她体会到这都是因为爱，爱使她不得不思索，也给了她勇气，她像一支架在发射架上的火箭，一点火就会冲出去，那结果将会是粉身碎骨，她必须劝阻她，但又确信自己没有能力说服她不离婚，只能退而求其次，于是说：“爱可以理直气壮的爱，但婚不能理直气壮的离，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是侵略者，婚姻的破坏者，这对我师兄是不公平的，所以就是要离也得商量着来。”
　　“能商量得通吗？”
　　“是啊！ 要能商量得通那就怪了，我师兄他付出的太多了。” 她仰脸嘴里喃喃地说着，突然她一个劲地摇着万晓阳的肩膀，恳切地说： “试一试，往后退一步，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来她已经明显地感到自己黔驴技穷了。
　　“我已经退不到原来的婚姻里了，婚姻的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勉强继续下去只会是一辈子的阴影，就算不离婚，我在家里也只是个空壳而已，心早已经离家出走了。”
　　红梅心里总有一种惧怕，而这又是没法说的，那种无奈与想改变现状的难度只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无力回天。她像自言自语似地说： “有个空壳也比粉身碎骨强。”
　　万晓阳也被这句话所震撼，她皱了一下眉头，显然这是她所不愿意听到的。
　　红梅感到结局已经注定，不得不说出自己最后的愿望： “就是你实在不想做这个空壳了，也希望你能学学解放军进驻西藏， ”
　　“什么意思？”万仰脸看着她，不解地问。
　　红梅两手从万晓阳的肩膀上解放出来，平伸两臂，掌心向上，猛然抬起，语气凝重地说：“和平解放。”
　　万晓阳点点头说： “红梅姐，我听你的，其实我也觉着欠着他什么似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红梅忽然盯住晓阳的眼睛问： “说的这么热闹，他到底爱你吗？”
　　这个问题她也曾想过，按照文昌德的理论：爱和□□是两回事，就像他当年和苟爱萍那样，但她绝对不愿意给自己的出轨剥去爱的外衣，于是说：“爱啊，不爱能那样。”
　　可是在红梅面前她又不想掩饰内心的隐忧，又犹犹豫豫地加上一句： “但好像没有我爱他那么深。”
　　红梅的话，晓阳还是想了想， “他爱你吗？”这个问题她反复思考过，觉得还真是不那么踏实，她打过退堂鼓，人变得平和，也开始干点家务活，令建国对红梅还心存感激：到底还是有文化的人会说理。
　　但这“痴病” 那是红梅的几句话可以治癒的，死亡的婚姻”这几个字时不时地在脑海中浮现，她想，红梅现在是个文化人，说话有讲究，她面上劝我，其实心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像对待徐会计的现身说法一样，晓阳更注重眼前的现实，看着红梅这个老姑娘，不知道到底是让人羡慕呢，还是让人同情，而这一切均缘于她没有得到她心爱的人，以她现在的条件，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应该是不犯难的，之所以现在还落单，还不是再没遇着可心的，人一生的机缘可能就那么一回，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现在老天爷照应我，让我遇上了，我决不能放弃，我才20岁出头，那能一辈子就这么窝囊着过，我要冲出这牢笼，她在心里给自个使劲。
　　但她还是在意红梅的劝告，想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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