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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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声“啊”穿墙破门，向车间里传播，传到了冷彩莲的耳朵里，而且是第一时间被她的耳朵逮着，因为此刻她就站在离车间办公室门口不远处，正与钻床上的师傅说话。
　　她想给人家做回媒，必先弄清楚人家有没有主，包括来往过密者，就发现小马常往办公室跑，今天她刚出来不久就看到小马进去，好奇心使她又尾隨其后，还把头往里探了探，但听到人家在问工时，就没趣地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那喊声，又看到小马红着脸、低着头，快步冲出的情景，她的思想就展开了想象的翅膀，马上拦截了他，带着极大的愤慨问： “你把陆茵怎么了，人家发出那么吓人的喊声？”
　　“我， 我没有。 ” 他两手下垂，眼睛在地上乱瞅，他在找条地缝，准备钻进去。　　这时已围拢来几个人，在小声互相打问。
　　“木有？你以为俺木听见？你木有，为么忙不迭地说对不起？” 冷彩莲不依不饶、胸有成竹。
　　小马差一点就晕倒在地，心想刚才的一幕肯定是让冷彩莲看见了，觉着自己个成了一个偷偷溜出洞穴的老鼠，人人喊打的场面随时都会发生，其中还包括了她对着他的脸骂、啐，任书记找他谈话，他甚至想到了车间的批斗会……，
　　人围得越来越多，人们交头接耳……
　　看到小马羞愧难当，无言以对，她认定猜的没错，又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好象是来听她讲演似的，于是她兴奋度极高地说： “你一天缠着陆茵干么？你能比得过人家任军？ 当初任书记把她调上来就是那个意思，你插这一杠子不是给自个找不自在么。”
　　人们似乎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听到门外的嚷嚷声，陆茵在办公室里慌了神，她意识到这一切眥因自己的那一声不理智的“啊”声而起，现在冷彩莲快把它演成了一部戏了，怎么办？忽然，她灵机一动，急中生智，将桌上的墨水瓶放倒，当然她把重要的文件已经收起，摆了一些被墨水浸润的废纸，又草草地擦了一下，很沉稳地走出来，面带笑容地对冷彩莲说： “冷师傅，您误会了，刚才小马碰翻了我的墨水瓶，才说对不起的，不信，你去看。”
　　冷彩莲居然还真进去看了一眼，好象是眼见为实，心里踏实了，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 “我给你说的事你想想，好好想想，俺听你的信。”
　　“啥信？”人们簇拥着冷彩莲，一边走，一边问，又像那年说“玻璃片”般，有人答： “这不明摆着，当任书记的儿媳妇嘛。”
　　于是人们围绕这个话题，各抒己见，各人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有的说：这两人还算般配，有的说： “配个屁，人家父母是干什么的，那能看上这个车间书记。” 有的立码反对：“现官不如现管，不是任书记，她能干上那么个舒服的工作。”
　　冷彩莲突然截住话头，说： “你们在那儿瞎议论个啥，人家还木表态呢。”
　　突然看到任书记进了大门，人们“哗”的一下作鸟兽散。
　　陆茵的出现给小马解了围，他理解了她的用心良苦，他不敢看任何人，闷头回到工位上就重重地跌坐到板凳上。她对他是抗拒的，今天当众解围，并不等于她原谅了他思想的肮脏和龌龊的行为，他会向书记汇报，或是向他的儿子透露。
　　从此他不再上办公室，他不敢看她，偶尔遇到他也迈着匆匆的脚步闪身而过，就这还像心里揣着个兔子似的呯呯跳，然而，过了几天，没有，他想象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看来她没有对人讲，更没有向组织汇报，他感激她，真诚地感谢她，甚至对她肃然起敬。
　　但这个事情却像一粒草籽一样争先恐后地撒进了人们的耳朵，好像晚一点都会误了季节，并在每个人的心里发芽成长，演译出许多情节，比如， X年X月，她看到陆茵到任书记家去了等等。
　　直到有一天在上班路上，向师傅讨好地说： “书记有福气，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啥时间请俺们吃喜糖呀？”
　　“儿媳妇，谁？”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茵啊，也只有书记家才辰得上这样的好闰女。”
　　“谁说的？哪有这事？” 他差不多喊了出来。
　　于是向师傅一五一十地讲了那天的事情。
　　任书记脸都气歪了，关键的两点：第一，把她调上来就是那个意思，意味着他是假公济私，这性质就变了，这玷污了他这个革命干部；第二，人家还没同意，太没面子，太伤自尊了。
　　其实冷彩莲在车间办公室门口演的这出闹剧纯属多余，那一声“啊”已经明白再明白地表明了态度，估计你就是借他个胆，小伙子也不敢有什么奢望了。
　　这出闹剧里受伤最重的莫过于任书记，尽管在他心里也不止一次闪过这个念头，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这女孩心大着呢，咱这穷家小户装不下，所以他从未表现出来过，但现在给这么一嚷嚷，他觉着就像陆茵参加高考一样，不去考，没人敢说你考不上，可考了又没考上，这不明摆着给白“涮”了一回嘛。
　　他气急败坏地找到冷彩莲说： “冷彩莲呀冷彩莲，我说你一天吃饱饭没事干在那儿胡说啥呢，我啥时候叫你给我娃寻媳妇来着？”
　　“你忘了，那次，就是俺下了班长后你到俺屋里那次，俺说了这个意思你木反对。”
　　任书记似乎想起来了，他闭了一下眼睛，脑袋往一侧摆了一下，十分懊恼地说： “你是猪头啊，你那么说了，我能反对嘛，噢，到时候你告诉陆茵说任书记看不上你。”　其实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就是还有那么点想头，但现在给他这么一狡辩，冷彩莲好像一下子灵醒了，她用手在自己的嘴上扇了一下说： “这臭嘴， ”然后她真诚地说： “任书记，我可真是好心，你看俺犯了那么大个错误，你都给包下来了，俺也忒想做点啥报答报答你，后来听说她要考大学了，就木说，现在木考上，眼光就不会像以前那么高了，不正是提这事的好机会嘛！”
　　任书记打断她说： “谢了，谢了，你以后只要把自己的事儿管好，千万别再到处去帮倒忙了。”
　　冷彩莲又体验了一回“热脸蹭了个冷屁股”的滋味。她迁怒于陆茵，从此见了陆茵头一扭，有时还冷冷地瞪一眼，像给陆茵心上扎了根针。
　　陆茵见了任书记更不知如何面对， 她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多想想为什么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想任书记一定有一种受欺骗的感觉甚至会恼羞成怒，她更有一种受人恩惠无以回报的歉疚，弄得一天心慌意乱，有时就呆呆地坐在那儿发愣，那些书也被死死地关在了抽屉里。
　　但出乎意料，任书记反倒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他每天一上班必来这边办公室看看，而且必和陆茵打招呼，说些：“小陆，忙啥呢？”之类不甜不咸的话，而陆茵却从不敢看他的眼睛，总是低着头小声回答： “没忙啥。”
　　但陈技术员看得出任书记眼睛里射出的是冷光，于是私下里开玩笑说： “任书记，我觉着你对陆茵是不是太关心了。” 她把个“太”字拉了个长音。
　　任书记无奈地说： “你叫我咋办？噢，我对那丫头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冷师傅好心，想帮个忙，这“有”还是“没有”有啥证据？她会怎么想？没准她还会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如果和她疏远，不，就是保持原来的距离，但人们的感觉上会认为是远了，他们会想：噢，人家看不上你儿子，你就打击报复了，这让我这个书记还咋干？”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让她无地处容。”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陆茵就绷不住了，在任书记又例行公事似地问她 ： “忙啥呢？”时，她却答非所问地说： “任书记，其实我那天真不是那个意思。”
　　任书记愣了一下，心想我都不提这事了，你还没完没了了，于是没好气地说： “那你是啥意思？”
　　陆茵傻眼了，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好说： “我，我，我没啥意思。”
　　“那你还说这末（没）意思的话干啥？” 说完他一转身走了。
　　陆茵扒在桌子上哭了，卫调度不屑地出去了。
　　陈技术员过去拍着她的肩膀说： “那个‘没意思’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任书记真没有那个意思， 他儿子条件不错，用不着老子替他张罗，是冷师傅自个的想法，在厂子里，女工们特别热衷于这种穿针引线的事儿，为这事任书记还批评了她。”
　　她抬起头来说： “怪不得冷师傅见了我凶巴巴的，我这是怎么了，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陈师傅，这叫我咋办？”
　　“别理会，该干啥还干啥， 继续看你的书，一钻进去就顾不上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主动找冷彩莲搭话，买了水果上门道歉，说因为自己而使冷师傅挨批， 于心不忍。
　　冷彩莲给弄糊涂了，她仔细一想才发现真是自己吃饱饭撑的，没事找事，于是挺感动地说： “是我多事。”
　　陆茵看到她家外屋床上的枕套已经破旧不堪，两天后她送给冷彩莲一对绣花枕套，说：“这是我送露露的，女孩儿喜欢个花呀啥的。” 这是她妈通过熟人买的削价产品，才2块钱一对，但却彻底补偿了冷彩莲“热脸蹭了个冷屁股”的精神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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