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当围城里多了“规定”那张纸，这个家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了。往往在狼烟四起中双方都拿那张纸做盾牌，可是慢慢的觉得它不灵了。于是文昌德又一次一次地到车间、 到女工委员会去告，陈技术员和温主任又一次一次地上门做工作，依然收效甚微，因为这实在也不是一个可以依赖“思想工作”来维系的事情。

　　陈技术员问苟爱琴： “如果他提出离婚，你愿意吗？”

　　“不会吧，就为这个，说实在的，他在家做饭、洗衣、看孩子，给我做好吃的，我们的感情还是有基础的，他当年那么死皮赖脸地追我，那能说变就变了。”她不以为然地说。
　　这话连陈技术员也不爱听，她太自信了，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美的冒泡的仙女。于是很郑重地说： “小苟，还真不是我吓唬你，你的观念要转变，你必须明白：为人妻这是你应尽的责任。除非你不再需要婚姻，不需要丈夫，否则，你就要给他一个站得住脚的说法，还要给他一个大致可努力改变的方向和期限。 感情的基础当然应该有多种形式，比如语言的述情、 生活的体贴关怀、 精神情绪的共融等，但离开彼此身体的缠绕，这样的感情是极不稳定的。”

　　“大不了他再去找别的女人，现在这也不算什么了。”

　　陈技术员愕然，这个女人真的心死了，她连一个女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文昌德突然觉着找组织找得坏菜了，这个“规”一定下来，十天里捞着捞不着那还没准，可自己只能睡外屋，原来还有个热被窝，还能做点小动作，可现在连这点待遇都取消了，可不真当了和尚。

　　文昌德提出了离婚，女的死不离，于是文昌德就不依不挠、不厌其烦，到处去找，到处去告，还那么理直气壮地告。

　　陈技术员自认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但说这个问题还是词穷，只能劝文昌德忍耐，让苟爱琴看病，恢复心理健康，说到生气处她鄙夷地说： “别忘了，你是人，不是单纯的动物。”

　　没想到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招来不少男同胞的白眼，坐在对面的卫调度就理所当然地说： “找个老婆不能睡觉要她干啥！” 而且，这几乎成了全厂男人们的共识。

　　陈技术员就不懂了，多少两地分居的夫妻，每年12天探亲假，一过就是几十年，人家不也过下来了嘛。

　　文昌德又一次求助组织，他正式向车间打了个离婚申请，附上一张表，有日期、结果， 任书记拿着这个表找了陈大夫，答曰：这关键是要看年纪多大， 35岁以下这样的频率肯定是有问题的。

　　于是他又找来苟爱琴，给她看了这表，她想想说：“差不多”，突然她提高声调，暴躁地说： “真不要脸到家了，这种事也往外说。”

　　“依据婚姻法，你是有这个义务的，我问过医务室的大夫，也认为你这样是有问题的，如果他长期得不到，到外面找，不但毁了他自己，对你，对小孩都不利，你看是你自己改呢还是干脆离了算了，你小孩当前还不到半岁，我给送托儿打个招呼，破个例。离了后车间调你上长白班，生活上的困难：比如拉煤、 打煤砖、 买冬储菜这些重活找车间。文昌德也提出要小孩。”

　　“做梦，小孩我肯定不给他。”

　　“那这样吧，为了争取主动，这个协议由你来写，我叫陈技术员帮你。”

　　一番话谈下来，苟爱琴的思想已经不在离不离上打转，而变成了怎么离。她主动找到陈技术员。

　　陈技术员受此宠幸也挺卖力，要给她争取利益最大化，写了：1、房子归女方；2、文雅由苟爱琴抚养，文昌德每月出20元抚养费，陈技术员还自作聪明地加上一个括号，以后隨工资调整上浮 ，基本保证达到工资的40%，直到18岁； 3、文昌德有探视权，但只能在托儿所内，不许带出托儿所等等。

　　这个离婚协议还挺正规，是厂工会领导授意，办公室打字员打出的正式文本，一式三份，二人各一份，厂工会留一份。

　　签字那天还挺隆重，安排在厂工会办公室，出席的有：工会主席、温主任、任书记、陈技术员和他俩，这是建厂十多年来厂子发生的首例离婚事件，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厂子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文昌德看完协议内容，说基本同意，只是在小孩抚养这一条再加上：如果女方有困难失去抚养能力时，可随时变更。经同意后他趴在桌子上，工工整整地把他的名字写在离婚协议男方的冒号后面。

　　他们各人揣着那张纸走出来，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这就结束了。

　　文昌德来到总务科，掏出了那张纸，递上一根烟，堆上一脸的笑说： “请科长给安排个房。”

　　科长挪与地嘀咕： “当时为抢房搞得乌烟瘴气，你值吗？”

　　“不值，不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心想不值才怪呢，没房子我女儿住哪儿。

　　科长拍拍他的肩膀，说： “打个报告，我尽快安排。” 说着从桌上拿了纸和笔给他。

　　他刚回到车间不久，任书记就通知他可以搬家了，原来他也去找了总务科长。他交待文昌德要速战速决，姿态要高。

　　文昌德回“家”动手收拾东西，只拿了自己的衣服和必须的用具，统统的放进一只皮箱和几个大纸箱子里。

　　苟爱琴抱着女儿，脸上毫无表情，她不知道应该为摆脱了他的纠緾而庆幸呢，还是为今后这家里少了点什么而失落。

　　文昌德抱过女儿，脸轻轻地贴着女儿的脸，咀里念叨着：生而不养，真是一种罪过。眼中闪着泪花，他赶紧用手去擦。

　　小马来了，文昌德将女儿还给苟爱琴，苟爱琴为他的父爱所感染，也动情地说：“以后什么时候想女儿了就来吧。”

　　“谢谢，你也照顾好自己。” 没有那张纸的束缚，这两个人一下子都变得平和了。 真不知道这个婚姻到底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坏东西。

　　文昌德和小马搬着东西出了门。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文昌德并不急于走，而是转身看着那房门，小马说： “师傅，舍不得，是吧，你们好好的，离什么婚呢。”

　　“你不懂。”从此文昌德时时嘴上挂着五个字： “都是我的错”，高姿态地回到了单身楼。

　　但苟爱琴就没有这么豁达，不时传来文昌德找了女朋友的消息，但这消息在厂子流传不会超过一周就过期了，据说是苟爱琴动用了她在本地强大的关系网，很快就给捅黄了，许多人不解，开始骂苟爱琴，陈技术员开始也觉着苟爱琴不仗义，但想想有点明白了：这就是婚姻的后遗症，不管曾经的那张纸还在不在存续期，对方都是自己园子里的一棵树，女人尤其如此，在存续期内你不用怎么管它，更用不着小心伺候，那树在她眼中根本算不上是一道风景，还常常看着不顺眼，但就是过了存续期，也不能让别人砍了去，它已经根植于对方的灵魂里，婚姻啊！这就是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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