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这天收工了，建国还在工地上徜徉，看到那里的地不平整就用铁锹铲铲，牛班长问： “怎么还不回去？”

　　“等一会儿运渣土的车回来了，挠反正没事， 帮着装装车。”

　　“那你跟我回到队部，先吃了饭再说，如果能等上就等，太晚了就回去吧。”

　　建国感激地眼里甚至闪着泪光，忙说：”不用，我等会儿回家去吃。”

　　“不吃饭哪儿来的力气。”

　　建国把饭端到传达室，看门的关大爷正在桌前吃饭，立刻站起来热情地说： “坐这儿吃。”

　　“关叔，你坐，我站着就行了。”

　　“客气什么，你快点吃完我好一快把碗送回去。”

　　建国顺从地坐下。

　　“你是个好小伙，那晚收电线时我就看出来了，这些日子你干活卖力，管理现场有经验，不像是街上的，你原来是……？”

　　“原来是职工，没管住自己，谈对象谈出了问题，蹲了局子，出来就成无业游民了。”

　　“咋的了？伤了人家，人家告了？我说现在的女人，你不勾引人家，人家怎么会犯错误？”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对我很好，我在里面时，她还时常探监，给我送东西。”

　　“唉，我越发搞不明白了，不过现在的事不明白的太多了，不管咋说你出来了，那事就过去了，通过这些日子在一块，大伙对你印象不错，回头我给领导说说，看能不能先在我们这儿干着，等有了指标再把你召进来。”

　　“不，不，挠有前科。你们这是部队，挠阿么能， ”

　　“我们这是工程兵，艰苦，危险，每开拔到一个新工地，都事先备好几口棺材带着，我就是在开山放炮的时候炸断了几条排骨。”

　　说着手抚胸自嘲道： “要不我咋会见谁都点头哈腰的。”

　　“好悬啊！只炸肋骨，不炸心肝肺，真是命大。”

　　“我这人心眼好，所以飞沙走石都绕着走。我看你人实诚，心眼不赖，恶运也不会找上你。”

　　“我不是怕那个，贱命一条，只是平白无故给你添麻烦， ”

　　“你是怀疑我没那本事，我不是吹，我从朝鲜战场上下来也是立过战功的，只是这几根排骨不给劲，组织上多次劝我转业回家享清福，我舍不得部队才留下看材料当这个传达的。现在这儿在位的领导当年可是我的兵。”

　　“不，不，不是这，是挠这人麻烦大，不好弄。”

　　“麻烦倒不怕，怕是你舍不得那个姑娘吧。”

　　“舍不得有啥用，挠已经答应家里老人跟她断，跟她也把话说绝了。”

　　“答应断就断得了吗？都是过来人。”

　　“挠进局子已经对不起家人了。”

　　“婚姻大事是你一辈子的事，你也不能跟你父母过一辈子。该自个做主还得自己有主见。像我，当年在这里看上一个姑娘，她也愿意，礼拜天我就出去和她约会，可我父母不愿意，怕我一辈子回不了家，硬是要我在老家找一个，我遂了他们的愿，孩子也有俩了，除了回家探亲热乎几天，回来就忘了，她在家养孩子伺候我爹妈，有时也觉着挺对不住人家的，唉，感情这东西。” 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涩。

　　建国一夜无眠，他辗转反侧，关大爷的事他想了又想，他宁愿在这里一个人孤独寂寞，也不愿意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还不是没有感情，看来感情这东西真是玄妙。

　　晓阳那楚楚动人的倩影，和带着些许幽怨的神情不断地在他眼前浮现，渐渐地晓阳变成了一只风筝飘走了，而扯断这风筝线的正是他自己，那风筝飘呀飘，飘上了天，而他自己则慢慢地往下坠落着，他又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失落感，那不是失去了一个普通的东西、物件，而是失去了一份最最珍贵的情感。因为衡量一个人是否值得你穷尽一生地去爱，绝不能只看你顺风顺水时她对你的好能有多好，而是要看你在低谷时，她对你的差能有多差。

　　挠是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现在可以肯定地说：非也。挠落难时，她一个姑娘家，一次次地往监狱跑，出来后明知自己无业游民一个还跑来找，前几天更是夜闯工地。在我如此潦倒的时候，她依然不离不弃，我却这样无情，我还算个男人吗？他心如刀绞。这些天心灵的纠结让他体会到： 许多事的结局大不了一死，可感情的折磨却让人生不如死。挠是如此，可能她也依然。

　　第二天一收工，他就骑车飞奔到厂里，直奔二排五号而去，但到了门口只在窗外徘徊，却不敢叩门，他猛然想起挠要对她说什么，答应爹妈的话还算不算数。

　　听到窗前的脚步声，晓阳开门探出头来，她先是一惊，后又故做平静地说：“是你，进来吧。” 她指着旁边的一个方凳说： “坐吧”。

　　“不敢，挠今日是受罚来的。”

　　“何罪之有？”

　　“负心罪。” 他看晓阳一眼，见其面色无改，便说：“罪加一等，黑心罪。”

　　晓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原谅我了，挠说呢，就咱这认罪态度，政府也会宽大处理，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你别光贫嘴，饿了吧？”

　　“有点。”

　　“我给你煮面条。” 说到此正拉开抽屉的手却停住了。

　　建国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说： “不用，不用，我坐会儿就走。”

　　晓阳带点酸味地说： “恭喜你，生意做大了。” 这“生意”里显然包括了那生意人的女儿。 “哪有什么生意，挠当时处境那么惨，不想连累你，胡诌的。那天真是我妹妹，她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来提醒挠的。” 说完，他拿出200元钱，说：“挠现在承包工程，也挣了点钱，这点钱你收着，你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资助挠，一点心意，说不上还，你的那份心思是没法用钱衡量的。”

　　“谁要你的钱，不定那天又变了。”她斜瞄他一眼，给他一个俏皮的眼神。

　　“本以为可以潇潇洒洒地忘记，可经过一夜辗转挠才知道，挠对那份情仍不离不弃，不会再变了，实际上挠从来也没变过。只是人活在这个世上真的好累，为了生活去拼搏，有些事不顺心，有些事太突然，为了面子活的太累，但是男人几乎都在乎面子。为了很多事挠背着沉痛的包袱，擦去一滴没有流出的泪水。现在的挠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所有的人活着，因为挠给家里丢过脸，挠现在要给他们挣回来。”

　　“你要给他们挣脸面，就先得拿我开刀呗。”

　　“不是，挠是拿自己开刀，往心窝里捅刀子。” 他用右手的食指猛地戳向自己胸前，说：“没有人能理解挠的心，这半年多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人知道喝多后的挠是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孤独时候的挠是什么样子的。 太多的话挠说不出来 。回首往事，有泪水也有欢笑，现在挠想说，留下那一份美好的回忆吧，毕竟我们有过美好的时光。说实话，我们能够相识我已经很知足了，虽然不一定有未来，挠依然感谢你。现在挠的想法，不能告诉自己的家人，只有一个人默默的承受，已经压制了很久很久，挠渴望友情、亲情和温暖，每天祈祷能拥有一份就心满意足了，但不论什么时候，挠的思绪里总会有你，挠可以不想你吗？事实上办不到。”

　　她静静地听着，轻轻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两手环住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头发上，他感受着她的呼吸，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泪水滑落到他的手上，他一把将她拉过来，按坐在自己腿上，双手环绕着她的腰身。

　　在他的臂弯里，她感到了安全和踏实，像一个与组织多年失去联系的人又回到了组织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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