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那天娄庆云穿着那件时髦外套，在厂门口晃悠，想让更多的人一睹她的风采，当然最想见的还是小赵， 当小赵进厂门时，她迎了上去。
　　小赵飞身下车，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欣喜之情，说： “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她则含情脉脉瞅他一眼，手在自行车那锃亮的把上来回抚摸着，又按了一下车铃，铃声悦耳，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娄庆云感觉挺好，可小赵就有些尴尬，觉着该给人家点表示了。
　　于是说： “星期天去逛街吧，别太早，还睡个懒觉，十一点吧，在你家百货大楼门口等。”
　　那一刻她激动得差点落泪，她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半年多来她在乎的是眼前的这个人，至于他爹坐不坐小汽车她已经很少考虑了。
　　明天就是那个美好的日子了。这声招呼来之不易，她知道这是自行车的功劳，不尽然，还有这件衣服，人是衣服马是鞍，帮她配上这“鞍”的还有建国。
　　这一晚，娄庆云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尽是小赵他的影子：他伟岸的身材、 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样子、 聪俊的面孔、 矜持的神情，她通通喜欢。
　　他约她了，他们的关系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和甜蜜的微笑，她进入了梦乡，她和他手牵着手走在她家乡的小路上，她知道这在农村过于大胆，要遭人笑话，可她就要这样，好让别人羡慕死，只可惜路上没人，一处处农家小院升起缕缕笔直的炊烟， 空气里弥漫着乡间特有的烧柴草味，她意识到不是时候，人都在家里，没人为了看她而饿肚子，还有就是自己也没打招呼，如果事先让村里的张大嘴吹上一通，人们说不定就会跑出来品品 “秀色可餐” 的味道。
　　没有观众就自娱自乐，他们在田埂上跑着，她双手把自行车举过头顶，她不知道他是在追她人呢还是在追自行车，天色已晚，他们在小山坡上坐下，远处有狗叫和蛙鸣，近处的夜鸟发出梦中的啼鸣，昂头看是满天星斗。
　　“十五的月亮爬上了山坡哟，妹妹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他轻轻地唱着。
　　她奇怪地问： “我不在你跟前坐着吗，你还在找什么妹妹？”
　　他淡然一笑，慢慢地隐去了。
　　这什么意思，后来她一直睡不着，尽管心头掠过一丝凉意，但她不愿往这一方面想，而是不断地重复着： “梦是反的”。他今天不是主动约了我嘛。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把自己的几件衣服轮番上身，在镜子前比较着效果，当终于选定一套比较满意的，在镜前摆弄着各种姿势时，却发现这脸色灰不溜球，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粉，还是她几年前在农村的集市上买的，像痱子粉，她在脸上擦了一层，像掉在了面缸里，她又去洗了，镜前一照，灰不溜球还外带黑眼圈，要不得，于是她又在自己认为需要修饰的部位抹了抹，又擦了点腮红，镜中的自己看起来鲜亮多了。
　　终于等到小赵出现，两人站定，有一阵都没说话，因为是小赵约她的，应该他先开口，可他此时只管一个劲地抽烟。
　　她问： “到哪儿？”
　　“随便。”
　　“那就进去看看吧，我也有好一阵没来了。” 因为就在百货大楼的门口，这“进去”自然指的就是它了。
　　一进去，娄庆云就紧贴着小赵走，靠门口柜台的营业员一眼就认出了她，说：“庆云，来了。” 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瞥小赵： “朋友？”
　　她得意的点点头，旁边有这么个帅哥感觉真好，她一路走着一路点头，后来干脆两手抱着小赵的胳臂把身子靠着他走，一楼走完，她要上二楼，小赵问： “你累不累？”
　　“不累，这样挺好。”
　　“你当然不累，可我累死了，这里面也挺闷的。”
　　出来后，她说： “那我们上公园，怎么样？”
　　“不了，我饿了。”
　　“怎么？你没吃早饭？”
　　“没有，一觉醒来，就十一点了。”
　　想想自己昨晚那个折腾，他居然能那么踏实地睡大觉，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变故，她猜错了，他昨天也是折腾了大半夜，对要不要这个约会进行着分析、 论证，天快亮才睡着。
　　他们进了百货大楼旁的佳运饭店。
　　这佳运饭店紧挨着百货大楼，跟省政府算个角度大点的斜对门，坐落在这热闹地段，生意想不火都难。
　　饭店有两层楼，二楼有包间，一楼大厅的东南角有楼梯可上。西南角是操作间，正门西侧是小吃部 ，传统的羊肉汤、馅饼、包子之类的小吃，口味很不错。
　　大厅的正门左手边是柜台，柜台旁边的桌子上，调好的凉菜一溜儿摆好，任凭客人挑选。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玻璃镜框，里面镶着文明服务公约：1、微笑多一点，态度好一点；2、做事勤一点，谈话轻一点；3、效率高一点，行动快一点；4、办法多一点，理由少一点； 5、脾气小一点，肚量大一点。
　　小赵进门后就站在柜台前仰脸看着那玻璃镜框，时而看看旁边的饭菜价目表，在心里盘算着这饭咋吃，或者压根儿就是在纠结这顿饭要不要吃。
　　一楼大厅的中间摆着七、八张方桌，此刻座无虚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坐着吃的还有站着等的。有的还要求跟别人拼桌，吃个饭搞的跟打仗似的。
　　娄庆云一进来，朝一正端着盘子的男子瞅了一眼，也确认他看到了她，但见他无反应便说： “怎么，才几天没给你送银子就不认识了？”
　　她此举只是想显摆一下她的熟人多，好办事，而且还想立杆见影地体现在这一餐的账单上，尽管她知道买单人不是自己。
　　那男子一愣，然后满脸堆笑着说： “噢，是你，有一阵没见了，到哪儿发财去了？还记得我们这小店，快，那边请。” 说着把脑袋往里扬了一扬 ，放下盘子后他赶紧跟过来，还把靠里面的一张桌椅又仔细擦了一遍，说： “想吃点么哩（什么）？全部八折。”　他如此巴结，不是真的盼她送银子，而是她爹常在此请客，她在摆地摊时代常打着爹的旗号在这儿白吃，所以他们是躲她唯恐不及，但看到今天她身边有位体面的男子，她脸上堆满了幸福，断定不会白吃他就放心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
　　娄庆云一一点着，有糖醋鱼、 小笼汤包、 拉皮儿和沙锅鸡。时不时还站起来扒到男子的耳边，小声说着，不时还用眼睛瞟小赵一眼，令小赵好不自在，小赵抬头往坐在不远处的一位中年妇女看了一眼，她面前摆了一碗面条，却迟迟不见她动筷子。
　　服务员过来说店里没鱼了，你点的糖醋鱼做不出来，庆云大声说： “那不行，你去外面买一条回来，我们就是来吃糖醋鱼的。”
　　服务员说： “今日楼上有酒席，现在去买，中饭也不赶趟。”
　　许多人将头扭了过来，小赵难为情地说： “算了，算了，换道菜吧，别难为人家了。”庆云马上接口说： “什么难为，我们点菜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没啊，反正今天我们就要吃糖醋鱼。”
　　服务员央求道： “姐姐，换糖醋里脊吧，味道差不多的。”
　　小赵忙答： “好，好，我最爱吃糖醋里脊了。”
　　听说小赵爱吃，她才应允说： “好吧。”
　　小赵也才舒了一口气。
　　上菜了，先上一个拌拉皮儿。一大盘面皮儿端上来，接着是几碟儿配料、酱汁儿什么的。庆云端坐朝女服务员一瞥说： “拌上。”
　　只见她麻利地把几碟儿配料、酱汁儿一股脑倒在面皮儿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刷刷几下就拌好了。
　　庆云忙给小赵往碗里拨。
　　小笼汤包端了上来，小巧玲珑，看相很好。远看，十几个洁白无瑕小笼汤包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好像春天那活泼可爱的小桃花。近看，白白嫩嫩的小笼汤包饱满，润泽，瞧，那皮儿是多么的娇嫩呀，娇嫩得就好像胖娃娃肥嘟嘟的小脸蛋儿，轻轻一捏就会破碎。透过外皮儿，你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那纯美的汤汁儿。
　　她对小赵说： “怎么样，想吃了吧，别急，看到了吧，里面还有一颗如翡翠般润滑的牛肉呢。”
　　小赵饿了，望着那么美味的小笼汤包，口水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他抓起汤包就往嘴里塞，顿时，汁儿涌进了他的嘴里，好醇，好润，好香，他沉浸在美味的世界里。
　　庆云笑道： “吃这汤包还有口诀：轻轻移，慢慢提，先开窗，后喝汤。” 说着还示范起来，咬了一口： “好烫，” 她捂着嘴巴叫了起来。
　　小赵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沙锅鸡上来了，一只沙锅架在暗红色的炭火盆上，里面小半锅切得很漂亮的鸡块，鸡汤却更少，还没有淹到鸡身一半，上面一层金灿灿的鸡油封住，不见一丝热气，用汤匙把鸡油拨开，热气便涌了出来，同时一股鸡肉的特有香味便向鼻端袭来。
　　最后上的是糖醋里脊，色泽鲜亮，庆云用筷子不停地指点说： “这个菜是甜的，”
　　“知道，甜不甜的一吃不就全知道了。” 小赵有点不耐烦， 对她刚才的过份表演有些反感，说着夹起一块糖醋里脊，里脊吃到了嘴里，汁子却滴在了衣服上。
　　娄庆云一看不得了了，大声喊： “小溜（刘）子，快拿点纸来。”
　　许多人扭过头来，旁边桌上那位中年妇女却把头调转到一边去。
　　刚才那位跑堂的赶紧送上一块抹布，小赵有些尴尬。
　　庆云却站起来很夸张地扯着他的上衣为他擦衣襟上的一片油渍。
　　后来小赵既不跟人说话也不抬头，只是埋头吃汤包。
　　庆云说： “你别光吃包子，点这么多菜不吃不浪费了，说着还不停的往小赵碗里夹菜，小赵狼狈地用筷子挡着说： “够了，够了。”
　　然后庆云开始筷子在盘子、锅子间飞舞，直吃得满脸放油光。
　　小赵坐着看她吃，而不去结账，他心里打怵，不知这一桌要多少钱，自己的腰包够不够，但娄庆云也没有买单的意思，她听说男女一块就餐都是男士付钱，自己抢着付又会给人看贱了。
　　倒是跑堂的不耐烦了，一五一十，算了几十快，小赵抓了瞎，尴尬地说： “没带够，这样吧，我家就住斜对门的大院里，待会儿给你送来。 ”
　　跑堂的一点面子都不给说： “大家都像你似的白吃不给钱，我这店不早关门了。”
　　邻座的中年妇女起身，把凳子往后推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小赵往那边看看，只见那女人正在往外走，他跟了上去，片刻他回来时见娄庆云正在跟跑堂吵： “你不是说打八折吗？”
　　“对你打八折，凭么哩对他打折？ 打肿脸充胖子，没钱请女人下么哩馆子。”
　　小赵把钱一甩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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