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万晓阳反思将自己推到这万劫不复境地的祸根，嘴巴当仁不让地拔得了头筹。从此她没事就琢磨起嘴巴的功能，当然吃饭是第一，靠它人才能活着。 第二，它作为五官之一，但对模样的贡献率却达到了百分之百， 一张□□嘴配上再漂亮的眼睛也白搭。人说看那副嘴脸，嘴被放在了五官之首。第三，她发现嘴能表达人的内心，撅嘴表示生气，嘴角微微向上挑起，好像在微笑，别人看着舒服，自己心里也溢满着喜悦。对于它的语言功能，恐怕就要毁誉参半了：巧嘴舌簧，能把死人说活，有人就指这嘴活着。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人们常挂嘴边的话现在时常爬进她的脑际，她突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全毁在嘴这玩意儿上了。
　　第一次是初一那次‘拖堂事件’。那是一个冬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数学老师还一个劲地在黑板上写字。
　　她的同桌－－平时就好恶作剧，有些不耐烦了，把一块正在手里玩着的硬橡皮扔了过去，可巧的是它不偏不斜正好砸在老师的后脑勺上，后又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衣领和脖子之间。
　　老师抬起胳臂用手去掏，这手一撑开衣领，那物件又顺着衣服往下溜，她就缩着脖子把右手尽可能地往下伸，有手在开道，这物件越往下掉，这手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可是空手而归就标明刚才没有什么事发生，那自己在课堂上玩什么手技，还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有一会儿她的手竟捂在衣服里不知何去何从，背后的笑声大作，老师迅速抽出手，愤怒地转过身来，笑声嘎然而止，谁也不愿意让老师看到自己大张着的黑洞。
　　一旦面对大家，老师的威严就不允许她再做什么小动作，她知道那个物件现在应该是被扎腰的皮带拦截了，要取出它必到无人之处，那样等她回来教室里定会空空如也，那不等于容忍了此类恶性事件的发生，而且凭她的感觉，判定这物件并非活物，不会进行进一步的侵害，可以暂时容忍它暂时寄生在身上。但受此侮辱，决不能善罢甘休，她怒目园睁，先是讲此行为对同学听课效果的影响，再讲对老师讲课情绪和积极性的打击，继而上升为对师道尊严的大逆不道，最后，她慷慨激昂：“一定要把隐藏在同学中的害群之马揪出来。”
　　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老师把双手抱在胸前，沿着过道转圈圈，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扫来扫去，她目光似剑，她相信在她的目光威逼之下，肇事者一定会因心虚而有异常表现。
　　可是经过特殊时期洗礼的学生，心理承受能力大了去了，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老师恼羞成怒，说：现在我给五分钟，坦白从宽。然后，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又踱着方步在教室里转圈。　　当她再回到讲台前的时候，大声宣布：“时间到。坦白自首的机会已经错过，现在大家揭发。”
　　她环顾四周，没有人跃跃欲试，她又启发： “同学们，要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是不是？ XXX教导我们，怎么说来着？” 她右手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然后突然提高声音说： “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同学们哪！ 你们想一想，他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扔家伙，那他在私底下还不敢动刀子？”
　　她的深入剖析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大家还是矜持着，她气急败坏地说： “大家很抱团嘛，这很危险啊，一个班级变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一旦被坏人利用，那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的心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有人小声嘀咕：能有什么后果？它是怎么个不堪法？
　　老师像被激怒的狮子吼起来： “谁在那儿找茬？” 后悔刚才没留心看是谁，也好为愤怒的心找一个排解的对象，现在只好说： “你们班真是没救了，出了这种事不但不揭发还向老师发难，非得好好整整不可。”
　　大家面面相觑。
　　窗外传来姥爷一连串的咳嗽声，她想到姥爷这两天一直感冒，天这么冷，他怎么又来了呢，他是来接她回家的。这学期刚上这所中学，路远。
　　这时她看到前排的一个女同学扭动着身子，她猜想那是想上厕所的外在表现。于是偏过头，用手挡着脸，对同桌说：“你还是招了吧，别让全班同学跟着受罪。”
　　“不能招，时辰已过，现在说了也白说，你可不许多嘴。” 同桌晃了晃拳头，威胁道。
　　老师锐利的目光及时扑捉到这一“敌情”，问：“万晓阳 ，你们在嘀咕什么，是不是对老师有意见，有意见就大声讲，好让老师知道啊。”
　　她一下子慌了神说：“不是，不是，我对老师没有意见，我是在劝方超。”
　　啊！同学们舒了一口气，老师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这才意识到方超要大难临头了，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于是赶紧补充： “他是想上厕所，想让你早点下课。”
　　老师脸上的笑纹瞬间即失，说： “你什么意思，他打老师还有理了，是老师拖堂了，挨打活该。”
　　她急得快哭了，说：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
　　“他要上厕所，还先告诉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害臊。”
　　她羞愧难当，扒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脑袋晕晕的，直到人都走光了，姥爷才到教室里把她叫走。　　事件的结果是：姥爷得了肺炎，住进了医院；方超的家长被老师叫到学校训斥一通，方超本人则被记大过；搭配给她的是：方超骂她是叛徒，而同学们背地里则说他俩好。
　　她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觉着人都是自私的，包括自己尊敬的老师，而同学们都把别人想得那么龌龊，这样的同学不交也罢，从此，在她的眼中呈现的是一个灰色的、冰冷的世界。
　　后面的一次，又一次，究其根本都是因为自己说了实话。
　　她想起看过的一本小画书。从前，有个人不管什么事都忍不住照实说，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赶走，无地安身。他来到一个修道院， 修道院长问清了原因，就收留了他。
　　修道院中有几头牲畜，修道院长想用它换点钱花。他不放心其他人，怕他们把卖了的钱私吞。于是想起了那个老实人，让他把俩头驴和一头骡子拉到集市上去卖。
　　老实人拉着牲畜来到了集市上，买主们问他为什么要卖掉，他脱口而出： “这头驴非常赖，爱躺在稀泥里睡大觉。另外那头驴更懒，一步路都不想走。修道士们就抽它，你看连毛都抽光了；骡子呢，真是又老又瘸。要是它们能干活，修道院长怎么能舍得把它们卖了呀？”
　　老实人没能卖掉驴子和骡子。只好把它们拉了回来，院长听了他在集市上发生的事，生气地说： “原来那些把你轰走的人是正确的，我喜欢说实话的人，但不喜欢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你快走吧。”
　　自己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人常说：会说话的想着说，不会说话的抢着说。自己就是那个不会说话还抢着说的人。　　以她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经验，还驾驭不了说话的技巧，说谎话要编，自己还编不圆。
　　在对自己这不长的一生做出经验教训的总结后，她决定对嘴的第四功能严加管制：人得靠本事吃饭，嘴不过是个的工具，吃饭时动一动，不吃时千万关上，别乱开，搞不好它会变成刀子，不是毁了自己，就是伤着别人，这一理念彻底改变了她的性格。
　　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彻底关闭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只有红梅时不时到她屋里找一点别的话头给她解解压，不想晴天响霹雳，红梅也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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