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

　　开封府于今日申时要审理一场侵占他人私产的案子，令人感兴趣的是，私产不是普通货物，而是一美貌的奴婢，这其中又涉及纳妾、私奔、强娶、棒打鸳鸯等“香艳旖旎”之事，没多久附近的百姓就都知道了，下午第一堂公案还未结束就有百姓赶了过来。

　　欧阳晴解了禁足，正在府衙，听衙役说起了这场官司，她央求她爹爹准她旁听，欧阳蝶拗不过，准她在公堂后旁听一耳朵，但不准露面。

　　公堂后是一处狭窄的耳室，这里的狭窄是与偌大的公堂相比，若与普通民房相比，也是相当的宽敞了。与其说是耳室，更像是一过道，从外间进到公堂必然会经过此处，往里走，左右都有一迴门，走过迴门，就是公堂了。

　　她并不是第一次进到这间耳室，她小时候就跟着她爹爹来过，轻车熟路地走到右首迴门处，偷偷朝堂外张望，想看看黄梨是不是已经等在栅栏外了。

　　就在这时，堂上拍响惊堂木，响起了主审官宣判的声音，看来第一堂公案就要结束了。主审官下堂要走迴门，她堵在这儿可就越矩了，赶紧往后退去，不想才退了两步，就撞上了一人，脚后跟更踩在了那人的脚上，她一下没站稳，往后一个趔趄，那人见她要跌倒，伸出手臂，在她腰上托了一把。

　　欧阳晴借着他上托之力，这才勉强稳住身体。她正要道一声抱歉，却见身后之人不是府中衙役，而是一身穿绫罗长衫，发束莲花冠的翩翩少年。

　　谁呀？

　　这少年竟有些眼熟，欧阳晴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这少年她的确见过，就是一个月前在北郊一民居躲雨时要给她蚕丝素绫披风的那个贵公子，而他身旁的护卫竟是恭王府的护卫，她当时心中就有所猜测。

　　她一下就慌了，连连退开数步，待到了开阔之地才想起还未向小王爷行礼，连忙端正身姿，向上位者深深地道一万福。

　　赵允灵连忙回礼，正欲与她说话，堂上一声“退堂”之声高昂地响了起来。

　　欧阳晴连忙站到最边上，主审官包拯从堂上退了下来，他与小王爷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耳室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少年人，欧阳晴规矩地坐在最末的椅子上，各方面都拘束着，眼角瞄了瞄自己的茶碗，她刚刚搁在最前边的那张茶几上，早知如此就放在最末了……

　　“欧阳姑娘，”

　　欧阳晴抬眼，见小王爷端着她的茶碗走了过来，慌忙站了起来，向他福福身。

　　“你的茶。”

　　“不敢！”欧阳晴垂下眼眸，连忙伸出双手，恭谨地托住茶碗，又顺势放在身旁茶几上，在他面前，她始终保持谦卑，不敢有丝毫逾越之态。

　　赵允灵趁机解释：“刚刚不是故意站你身后。”他刚进来就看到她了，见她专注堂上，以为正在审的案子有何独特之处，连忙走来。

　　“是小女子突然后退，撞着了你。”欧阳晴再次朝他福福身，道了一声“公子稍坐”就转身离去，赵允灵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她的名字甚至已滚到了他的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口。

　　欧阳晴刚走出耳室就见她爹走了过来，叫了一声“爹爹”，当即迎了上去。

　　“怎么慌慌张张的。”欧阳蝶轻声斥责女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闺房女子行走从容，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欧阳晴指指耳室，解释道：“来了一位少年公子，不敢久坐一屋。”

　　欧阳蝶点头，自言自语道：“小王爷这么快！”

　　“那位是……小王爷么！”欧阳晴心想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欧阳蝶并未回答女儿，反而一脸严厉地瞪着她：“你和小王爷说话了？”

　　欧阳晴心中一慌，当即否道：“没有！就坐了一会儿，女儿见他也似来旁听，想着孤男寡女不便同屋，就出来了。”

　　欧阳蝶紧绷的面皮这才松弛下来：“那位是恭王府的小王爷，为父来就是要跟你说等会儿八王爷和小王爷要上堂旁听，你先等在外面，等他们上了堂你再进耳室。”

　　“爹，要么女儿去前面听？”

　　“胡闹，现在前面挤满了人，你一个闺房女子怎好和那么多人挤在一块，要么就回后衙，要么就等在这儿。”欧阳蝶又道：“本不想让你来听，但这场官司是黄姑娘来打，为父想让你学学黄姑娘的手段，女子不惹事，但真有事发生了也要经得起事。等会儿好好听，好好学，千万别发出声音。”

　　“是。”

　　欧阳蝶向耳室走了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嘱咐道：“小王爷与你年龄相仿，容易惹人闲话，以后你若再遇见他，离远一点，更别和他说话，明白了么。”

　　欧阳晴慎重点头：“女儿明白。”

　　“升——堂——”

　　待第二堂审讯开始，恭王爷和小王爷被请到堂上，欧阳晴才又来到右首迴门处，她悄悄往外探望，见黄梨跪在堂中陈述案情，她右首跪着一个拉长了脸、看上去有些阴郁的男人……

　　正在仔细聆听，忽然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往侧前方一看，正好对上小王爷的视线，只见他高兴地向她笑了笑。欧阳晴眉头一蹙，收回探出的半边脑袋。

　　“在看哪里。”

　　赵元俨注视着堂上，低声提醒坐在他身旁的儿子身为皇族当为天下百姓表率，站有站姿，坐有坐姿，不要东张西望。

　　赵允灵低声就诺，失望地收回目光。这时，黄梨也已陈述完毕，她是开封府封丘县人士，要状告河东路太原府人士萧虎林侵占她的私产，向上磕头，道：“还请青天大老爷替民女主持公道。”

　　她递上的状纸也写得明明白白，柳青芜自卖为奴，已失平人身份，一切婚丧嫁娶必须经主人恩准，萧虎林私纳他人奴婢为妾，形成侵占。

　　状纸上还将纳妾的时间、地点，以及萧虎林居所写得清清楚楚，最后是被侵占人黄梨的三点要求：一，萧虎林归还奴婢柳青芜；二，对于侵占他人财产之事向被侵占人道歉；三，对于被侵占私产所造成的损失，被侵占人黄梨要求赔偿，索赔金额为一个铜板。

　　包拯审案自有他的一套流程，先确定关键人物柳青芜的身份，经由一系列证人（上官云珠，翠儿，白玉堂，杨景春）上堂作证，柳青芜断为黄梨奴婢。

　　接下来就是论断侵占私产一事，物证为一只金钗和两锭金子。萧虎林为己辩述，说了自己在雁苇荡遇到柳青芜和下聘的经过，“草民是真心想纳她为妾，下聘时，并不知她已卖身为奴。草民并没有侵占他人私产，草民是被人诈骗钱财，实为苦主，还望大人明鉴。”

　　包拯又传柳青芜上堂，询问她经过缘由。

　　“大人明鉴，并无诈骗聘金一说。奴心慕萧爷已久，后来再遇萧爷，奴惊喜交加，更令奴惊喜的是萧爷也对奴生情，还给了奴聘金。”

　　柳青芜说她识字不多，不懂律法，后来还是上官云珠提醒她，说她们是由黄梨赎身，又当众发了誓要给黄梨当奴婢，不是自由身，就算要嫁也得经由黄梨恩准，她这样私接聘金，会吃官司。

　　“奴不怕吃官司就怕连累萧爷！思来想去，就想着先退还聘金，然后再找黄梨姑娘徇情通融。奈何萧爷误会了奴，以为奴要悔婚……”

　　说到这儿，她痴人儿般地望着萧虎林，眼泪簌簌而下，宛如生离死别一般：“萧爷，奴心心念念就是嫁你！怎会悔婚！奈何……奈何天意弄人，奴失了自由……已非良人，若有来世……若来世萧爷还记得奴的话，奴再与萧爷续今生之情！”

　　柳青芜瞬间就哭成了泪人儿，突然站了起来，照着人多的柱子就撞了过去，几个衙役连忙拉住她，她哭得肝肠寸断，执意寻死。

　　她这样在堂上一哭一闹一寻死，栅栏外的百姓就炸了锅，有赞她有情，有被感动得流泪，也有叫萧虎林不要误会她，甚至还有替她向包拯求情的，总之都说这姑娘是这人世间难得的深情之人。

　　当事人萧虎林却气得浑身发抖，见跪他旁边的姑娘也如他一般，一身打着颤，低声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黄梨侧了侧身，当着他的面拿绢子在没有眼泪的脸上点了两点：“感人！实在太感人了！”这柳青芜比她还会作戏，若不是了解前因后果，她真的会信她心有深情。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包拯的惊堂木拍在了桌上，“公堂之上岂容儿等胡闹！”他威严呵斥，公堂内外一下寂静无声，包拯这才询问当案诸人还有无补充辩述之处。

　　黄梨心中一定，萧虎林和柳青芜各执一词，骗婚一事定不了柳青芜的罪；而她所告萧虎林侵占她私产一事，同样的她也拿不出更多证据，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唯一能定得下来的就是柳青芜是她黄梨的奴婢，虽然古时候的法律她认识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但想想也知道，这时候一定是为阶级服务的，阶级就是尊卑有别。也就是说只要她黄梨不同意，柳青芜和他萧虎林就什么关系都没有，既然什么关系都没有，萧虎林既“恨”不了柳青芜，更告不了展昭。

　　果然，见无人补充，包拯当堂宣判。他文绉绉的说了一大堆，好在黄梨是听明白了，判决的内容无非三点：

　　一，黄梨告萧虎林侵占私产，证据不足，当堂驳回；

　　二，萧虎林指控骗婚一事，双方各执一词，证据不足，这桩纳妾的婚姻无效，聘金退还萧虎林；

　　二，柳青芜为黄梨奴婢，奴婢背主私接聘金，侵害主人利益，念在无知和初犯，鞭二十，当堂执行。

　　二十鞭！

　　黄梨即刻就想到了自己在开封府大牢受的那两鞭，当时她才受了两鞭就痛得受不了了，柳青芜这二十鞭……她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很快的，鞭打声和痛苦的嘶喊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她觑起眼睛向堂上望去，见包拯坐在正中，他头顶上方是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再次深切地感受到法律的冷酷以及公正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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