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水汤汤

作者:远乡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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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萧珩是被生生疼醒的,一波接一波绵绵不绝的疼痛将他自浑浑噩噩中拉回现实,他艰难地睁开双眼,顺着迷蒙视线看去微风和煦,日光温柔,他尚在这明媚人间。
      他前几日得了洛家小姐曾在滁州出没的消息,便星夜兼程地赶赴过来。几经打探倒也验证此言非虚,确是有人曾在此地见过她,可是他想再深入去探寻对方却如泥牛入海消弭地不见踪迹。正值此毫无头绪之时,却有不明身份者递信予他,要他独自孤身往滁州外云厝山届时自会将洛家小姐行踪奉上。他虽觉其中必定有诈,却还是一意孤行抛下亲卫独自前往,却不想正中对方圈套。
      好在对方虽人数众多,功夫却皆在他之下,他凭借一腔孤勇侥幸突出重围却也身受重伤,强撑着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见得灯烛光火,而最后留在记忆里的是与自己相距一臂之遥的低矮竹篱。
      身体里仿佛烧着一把弥天大火,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汹汹烈焰烧成了灰。他强忍着酸涩刺痛瞠大双目方才看清有一人正坐在床前守着自己,她侧身而坐,窗外的似火骄阳似在她周身渡上一层明亮温暖的光晕,萧珩极力去瞧,却仍看不真切对方面容。
      口中又苦又涩,舌根干的发紧,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无力又嘶哑至极的一声。
      “唔——”
      闻声,那道窈窕侧影徐徐转过。灿烂日光在她身后铺开,轻风穿过半掩窗扉,拂下她掖在而后的一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的嗓音清而润,温柔如同江南水乡里一团氤氲雾气。
      “你醒了?”
      萧珩此生最不信天命,可是那一瞬却开始暗叹起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是你……”
      过于干哑的嗓音让这一句扭曲的含混不清,她并未听明白萧珩说了什么,反倒转回身去摸索着自身后捧出一红泥陶杯,双手径直向前伸去。
      “要喝水吗?”
      萧珩此时才觉出怪异来,她并没有直视自己而是微微侧着脸,颊边那点小痣一如旧时般引人注意。她保持着这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又往前探了探身,柔声安抚着自己。“你别怕,我并无恶意。”
      纤长羽睫之下的眼眸乌翳翳的没有光,她眨眼的频率远比一般人要慢上许多,她出乎自己意料的反应与倍显异常的举动让萧珩渐渐悟出了什么,他强忍着错骨的疼挣扎着略略抬起胳膊,一手往她眼前挥了挥。
      掌风带起颊边那抹碎发微微飘起,她唇角泛起一抹了然笑意,“你别乱动,我看不见的。”

      转眼间萧珩已在这小山村落脚已有月余,凌楚也在几日前寻得了他的踪迹。此次暗杀果真是段玉芙一手策划,在萧珩出事的第二日她便联合母族控制了拥雪城,而眼下她仍未松懈,一面派人在滁州方圆百里之内搜寻萧珩下落,另一面加派人手往各地寻找萧骋,想要尽快将这城主之位交到他手上。
      萧珩听完凌楚所说,略一沉吟,问:“我身在此处的消息可曾走漏?”
      凌楚摇摇头,“公子递出的暗号非心腹亲卫无人能破,而三日前对方的人便已开始往外扩散搜寻了。”
      “即使如此,我不妨先隐身此处,你且往别地散播我曾现身的消息,引他们前去。另外,你暗中联络段清阑,就说——”萧珩目中精光暴涨,面上却不见愠色,反倒隐隐透出几分笑意来。“我欲送他一份大礼。”
      凌楚会意,领命而去。萧珩也不再多留,转身往回走去,远远地望见有人正站在竹篱外等着自己。
      因着伤势未愈,萧珩的脚步略显拖沓沉重,如意轻而易举地辨认出来。“阿横,你回来了?”
      明知她瞧不见,萧珩对上她时却难免仍不自在,因此只梗着嗓子应了声。“嗯。”
      如意一贯好性儿,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此刻也未曾计较他的冷淡,反倒兴致勃勃地邀请道:“今日有庙会,我们都想去凑个热闹,你要不要同去?”
      萧珩闻言拧眉看向她,脱口而出道:“你目不能视去那人潮汹涌之处只怕是有诸多不便。”
      他话音刚落,一道矮小身影自如意身后闪了出来,圆圆的一张脸,虎头虎脑。“我会照顾好露姐姐的,不用你操心。”
      说完,还伸着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萧珩垂眸冷冷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如意自是不知道他们这番你来我往,抬手在身侧小儿的头上摸了把,笑道:“既然这样,我和小宝便去了,午饭在房中你自便吧。”
      他这厢尚未回话,小宝已自如意身后钻出,一边拉着她的胳膊往前去,一边道:“露姐姐,我爹说今日摆戏台,他先给我们去站好位置,咱们快些走别耽误了开锣。”
      如意被他扯得脚下一个踉跄,却仍笑着叮嘱他,“你慢些,仔细摔了。”
      萧珩站在原地,对着那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凝视片刻,转身推开竹篱走了进去。
      萧珩并未吃午饭回房后便盘腿坐在床上吐纳调息,待他再睁眼时日已偏西,寻常这个时辰如意早就安静地待在房中少有走动。
      不自觉的眉心微微隆起一座小川,萧珩抬眼望向窗外,暗中思量着若是自己往庙会上去一趟可会招惹到段玉芙所派眼线。
      他这厢尚未权衡出个轻重,耳边响起一阵轻脆的敲门声,隔着薄薄的一扇木门如意的声音透了进来。“阿横。”
      萧珩跃下床来,几步便奔至门边,他拉开门,如意正立在门外。不同于常日略带着几分虚弱的苍白,她脸色微微泛红,鬓边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
      “你回了?”
      “嗯,”如意点点头,神色间隐段清阑跃着,抬手向他伸来。“阿横,手伸出来。”
      她故作神秘的样子让萧珩略一迟疑,却还是将手掌摊开在她手下,如意看不见,只得又向他确认了一次。“好了?”
      喉咙上下滚过一下,萧珩应了声。“嗯。”
      悬在上方的手猛地一松,有什么轻轻落在自己掌心,萧珩抬头看去,只见如意眉眼弯弯,唇边噙满如水笑意。
      “这个给你,粽子糖,很甜的。”

      拥雪城主第二回大婚在即,因着上一次的峰回路转着实让人惊叹不已,此次外人难免揣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意思,因此城中上上下下俱是绷紧了弦唯恐出半点差错。
      书房内,管事有条不紊娓娓道:“大婚的礼服方才已送去给夫人试过,有几处不合身的地方小的也已吩咐下去赶工修改。城外的别院估摸着这几日就能修葺好,届时大婚三日前劳烦夫人移驾此处等主上前去迎娶即可。”
      萧珩坐在桌后,听完道:“提前一日即可。”
      头三日不能见是惯例,只是以自家主上情况来说计较这些个旧俗陈规似是夜无甚必要。管家顺水推舟地回话,“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他抬眼向上首看过,萧珩面前摊着一大红烫金的请柬,“往各府上的请柬可否需小的请名家前来书写?”
      “不必,”萧珩往请柬上郑重落下一笔,“此事你勿需插手。”
      一声清脆的敲门声,凌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上。”得了萧珩首肯后,方才踏进室内。
      管事向来极擅察言观色,凌楚又身为萧珩心腹,见他进门来只向自己看过一眼却一言未发,知晓二人定是有正事相商,忙满面堆笑地垂首告退。
      门扉开阖发出一声轻响,凌楚听着管事渐行渐远,方向萧珩行礼道:“果真不出主上所料,眼下府中仍有人与云蔚阁那位私下往来暗中传递消息,段清阑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族中近来人心浮动并不安稳。”
      云蔚阁这名儿虽听上去雅致,却着实不是个好去处。楼阁作四层宝塔状,檐牙高啄,五丈有余,独矗于湖心处四下无靠无依,惟有一座曲桥与岸相连。原本是府中用来惩戒仆佣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却成了上任城主夫人的容身之所。
      萧珩面色如常,悬腕于大红烫金的请帖上笔走龙蛇,其字如人颜筋柳骨,矫若游龙。“段玉芙父兄在族中经营多年,往日旧部遍及族中各处,岂是段清阑所能比得?不过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正方便我们借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你传话于段清阑让他暗中留意静观其变,万不可轻举妄动。”
      凌楚拱手,“是,属下遵命。”
      萧珩往砚台中又蘸过一笔,问:“先前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先前得了消息说有人曾在衮州城中见过二公子,属下派人去查果真寻到了蛛丝马迹,只是二公子此番甚是谨慎察觉到自己行迹泄露,便潜入暗处隐匿起来。是以咱们虽已在衮州城中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一时半刻尚不能完全掌握他的行踪。”
      “嗯,继续去查,务必要将他的行迹牢牢掌握。”萧珩唇边提起一抹讥笑,“段玉芙爱子如命,只要能捏住萧骋,任是她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凌楚听完后肃整颜色,“属下一定不负主上所托。”
      萧珩放下手中笔,看着他淡淡地道:“这几日你寻个机会将萧骋身在衮州的消息递给洛家小姐。”
      凌楚微微皱眉,不解地问:“属下愚钝,还望主上明示。”
      萧珩听完并未立刻替他解疑,他双手捏起请帖,轻轻地朝上吹过一口气,左右仔细地审视一番确定没有错漏之处后,方才不紧不慢地道:“洛家小姐一直在苦苦追寻萧骋下落,此时若是得知他身在衮州,定会不计后果前去寻他。以萧骋对她的情意必定不会置之不理,到时你们只管看紧洛家小姐,何愁他不乖乖送上门来?”
      凌楚闻言暗叹此计甚妙,忙迭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洛湘府主既然这么想要为女儿择一门亲事,我身为晚辈自然是要帮上一把,他素日里不是惯爱标榜宅心仁厚,却不知这仇人之子能否宽怀接纳?”
      萧珩将写好请帖放至一侧,又拿起新的一张在面前铺开,头也不抬地对凌楚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凌楚站在原地未动,迟疑了下才开口道:“属下还有一事禀告主上。”
      他说着走上前来,将一褐色包袱放到萧珩面前。“这是夫人当年离开时留下的,属下自作主张将它收进了璇玑馆的库房中,之后逢遭突变便将它抛诸脑后。前些时日打理库房时方才将其找出,特来呈于主上。”
      萧珩缓缓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双皂色长靴,鞋面以赭青丝线绣流云纹样,针脚细密整齐,想来做鞋的人定是有一双得心巧手。
      虽已时隔许久,可这鞋依旧簇新,不曾蒙受半点岁月风尘。萧珩瞧在眼里只觉像是吞了一块黄连,苦的涩的连舌根都发起紧来。
      凌楚自幼追随于他,此时见他沉默不语,明了他定是想起了那些不如人意的蹉跎往事,心中不由自责,垂首请罪。“此事皆是属下过错,还请主上责罚。”
      是过亦是错,却并非因他人而起。
      萧珩闭了闭眼,须臾,睁开双眸,面色沉静无波。“与你无关,退下吧。”
      凌楚应声而去,萧珩坐在椅上静静凝视许久,抬手轻轻覆于其上,入手触感微凉却烫的他心上一颤。指尖徐徐抚过,眼前似乎出现了昔日窗前灯下如意飞针走线的情景,寸寸丝线之中缝着的是一个姑娘说不出却又舍不下的绵长情意,她谨慎地用最隐晦的方式将它送至自己面前,可惜,都错付了。
      指尖沿着鞋面一寸寸的逡巡,萧珩脑中回响起如意那句“其实我以前绣工不错的”,不由轻声一笑,可下一瞬那笑边凝滞了,变作苦与涩堆在面上。
      他一言不发只轻轻摩挲着,在抚过靴筒内侧时察觉出些微的不同来,触感紧密微微凸起,他将手抬高至眼前,映着日光方才仔细辨认出内侧处有暗色丝线绣着极为不起眼的两句。
      郎君康健,妾心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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