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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2
这种时刻显然并不适合说些“怎么可能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的俏皮话来调节气氛，佐佐木侑介微怔，接着自我吐槽道：“怎么了，是我最近表现得太急切又让你感觉到不安了吗？”
朝原琉璃吐出一个含混的“不”。她垂下眼帘，有些困了，脑袋顺势靠在了他肩膀上，像过去很多次那样。
午夜的录音室里。老旧的二手车上。意见不一的排练室中。
“琉璃？”佐佐木侑介没得到回应，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伸出手想越过她去关上车窗，她的声音又悄然落入了耳中。
“我没有不安，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份心情和大家产生矛盾。”
“‘大家’之中也包括你吗？”他咬重某个单词的发音。
“以前我就说过的吧，请尽情利用我，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朝原琉璃低声说，“与其说是队长给其他歌手供曲可能会让乐队产生危机，我反而认为是我们一直以来都太顺了，所以有很多问题只是暂时堆积在了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好哪天就会爆发。”
“你说……顺利吗？”
这个词语刺痛了佐佐木侑介的自尊心，他难以抑制地显露出惊诧和愠怒来，向司机示意路旁停车。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在凌晨的夜风中他艰难点燃一根烟，再开口时言语中已然有了几分火气：“其他人我不清楚，也许对琉璃你来说从离开家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顺势而为，但我不是那样的！为了走到这里，我已经努力了十几年。”
朝原琉璃听见他这么说只觉得心头发紧，但在回应他剧烈起伏的情绪之前，就听到佐佐木侑介用一种极度落寞和不甘的声音继续叙说。那声音甚至能让她看见，他的心究竟在十几年间因着那份渴切被磨掉了多少尖刺。
“我小时候身体不怎么好，发育也慢，所以体育课总是坐在一旁看大家练习和玩耍。上了中学后，男孩子们组团打棒球，但我连捡球人家都嫌弃，于是我只能将精力用在学习上，但这却更加坐实了我书呆子的称号，我在班级里成了被忽视的隐形人。”
“中三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国外的一些歌手的演出录像带，像是David Bowie、T.Rex、Roxy Music之类的华丽摇滚先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打扮成这样，他们每个人都美极了，从内而外地散发着光芒，那时我就决定了，我也要成为像他们这样的人。”
“我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乐器，跟着住在楼下的小学音乐老师学吉他，趁妈妈不在家偷偷用她的的化妆品。高中我去了男女混校，这样就可以向女同学学习化妆和打扮。我也找到了人一起组乐队，自己去二手市场淘材料做演出服，学园祭表演的那天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那几乎就是我梦想成真的一刻。”
“但我爸妈都觉得这样子太不得体了，像个在歌舞伎町流浪卖春的娘娘腔，我爸爸砸了我的吉他，扔掉我的化妆品，逼我把留长的头发剪短，不然就断了生活费让我滚出家门。我那时也的确软弱，只能流着泪把自己剃成光头，然后退出了乐队，重新变成那个没有人看见的书呆子。”
“大学是我爸爸选的，学校和专业都是，旧帝大的理学部，很男子气概的去处。我也想过是不是就这样把自己隐藏起来过普通人的一生比较好，但是被组乐队的前辈邀请去看过一回演出之后，我发现果然还是做不到啊。不弹吉他也可以，不唱歌也可以，但我一定要站在其他人的目光里，像颗钉子，就算微小，但就是死死地钉在那儿。”
“之后看到有人组建乐队，我就去了，不过去晚了吉他的位置有人了，我就改弹贝斯，和他们一起练。我爸妈虽然仍然不同意我玩乐队，但是看在我考上大学的份上也没多说什么。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平时上学周末演出，偶尔会逃课去外地表演，只要不挂科就行。就这样过了两年多，升上大三后我还是觉得应该专心做一件事，干脆就申请退学了。”
“对我来说，被看见是第一位的。以前化妆是为了被人看见，现在不化妆也是为了被更多人看见，要是你们不同意我的主张，随时可以选择退出，我什么都不会说。”
“哈……”朝原琉璃发出一声冷笑，酒意被寒风和不忿联手压了下去。她本来听了这番往事对佐佐木侑介更加感到敬佩，也能体会到他这些年所经历的坎坷和不易，但总结陈词都说了些什么？捅破窗户纸的代价就是连她也被队长划归到对立面去吗？
她抽走他手里的烟，丢在地上踩灭，也抛弃了一贯的礼貌，每个字都像要凿进他颅骨里那么犀利和深刻：“队长，少自以为是地说些看起来很大度的话了。乐队不是你一个人的，别擅自安排我们的去留。就算要往前追溯，提出组乐队的有我，给这支乐队起名的是我，花钱出单曲的也是我，我都没有说谁可以走，你凭什么？”
佐佐木侑介一愣，仿佛没料到朝原琉璃会突然翻起旧账。他点点头，反而微笑了起来：“行，我会退出，反正Let me cry有你在就行，贝斯找人支援也够了。”
“你一定要逃避问题吗，侑介？”朝原琉璃用冷到几乎僵直的手指抓住他的外套，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火星灼痛舌尖，“化妆是为了被看见，签约是为了被看见，给女偶像写歌是为了被看见，从一开始拉我下水不也是为了被看见？你在可能招致的风暴到达之前居然说要么我们走要么你走，你还有一点责任心吗？还是在你眼中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就干脆抛弃我跑路？”
无端端被扣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渣男帽子，佐佐木侑介忽然想起某位前辈说过的话，“女人一旦胡搅蛮缠起来那是毫无道理可言的”。面对朝原琉璃这番指控，他本想为自己驳斥一二，但对上她在路灯与夜风中水光盈盈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连个助词都说不出来。
她说的没错，他认识那么多人，想找个主唱多容易，偏偏就是看中了她这个未成年少女。即使能对天发誓没有男女之间的旖旎心思，但不可否认，他当时的确存着某些私心，某些或许能够借助她找寻到捷径的私心。
所以出道了被老学究评论家们批评“哗众取宠”“投机取巧”也属实算不上无辜，承受笔杆子们火力的，首当其冲就是他俩，一个外界认为的实权队长，一个代表乐队形象的核心主唱。
他自己本不当回事，却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尖刻的词语落在她身上。说到底，朝原琉璃也好，Serai也罢，起初都是他预设中的工具人，但相处久了却不可避免地生出感情来。像朋友，像家人，比以上关系还要更多出一层并肩战斗的羁绊。如此，他便理应负起对她的那份责任，从前是为了自己想要成功，此后就要连着她的份一起往上爬。
“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嘛……”佐佐木侑介重新冷静下来，对刚才的爆发感到不好意思，但碍于面子，只好小声嘟囔道。
他或许明白了自己难得失态的原因，自以为对朝原琉璃存在责任，所以听见她将他跟包括她在内的其他人对立起来时，才会忍不住生气，更不必提她竟然还将他们忍受的一切概括为“太顺了”。
顺利的话会在街头演出被管理员赶、被暴走族上门找茬、被业界的大人们嘲讽批评吗？
不被需要，不被肯定，一时之间经历了双重打击，还都是来自于她。
佐佐木侑介不大敢再看朝原琉璃的眼睛，于是目光便落在了她抓他衣服的手上：“一时没忍住才说了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不是真的要退出啦……”
但没想到这句话反倒更加激怒了朝原琉璃，手下使力，她将他那件昂贵的羊毛外套攥得更紧：“是气话就可以随便说出让人退队或者自己退出吗？你以为我不会当真、不会伤心吗？”
她的语速陡然提升，仿佛要这样一口气飞快说完，眼泪才不会随着情绪起伏而滚出眼眶。
佐佐木侑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耷拉着眼尾，仿佛在用眼神说对不起。
“既然你说你这么多年的心愿都是被人看见，那么你就好好坚持你的主张，带着你的夙愿直到你断气合眼的最后一秒。在那之前，如果被人误解，就用你的嘴解释清楚，竭尽全力去说服其他人。要是连自己组建的乐队都维持不好，你就太对不起十几年前的你了。”
说完朝原琉璃就撤回了手，转身去路边拦出租车。
“对不起，我送你回家吧。”他赶紧跟上去。
“不要，我现在很清醒，你不用送我，过几天排练室见。”刚吵完架——算是吵架吧——她还不想表现得太有礼貌，但习惯性地又催促道，“外面很冷，你也赶紧回去。”
“好，我看你上车。”
“……”
自觉话太多很没面子，上车时朝原琉璃没有再去看佐佐木侑介。她从包里找出镜子，借着车窗外的灯光看清自己的脸，除了稍显湿润的睫毛，根本看不出这个人刚才差点哭出来。
她往后靠在座椅上，重新恢复成那个对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朝原琉璃的样子。
*
本世纪末，一档随身跟拍节目记录下了Let me cry鼎盛时期的Serai的真面目。
纪录片在最后向本次拍摄的受访者提出了一个问题。
「经历了数年一往无前的高速奔跑后，乐队以一首non tie-up单曲力压诸多歌手登顶1997年Oricon单曲年榜一位，全年总销量超过1000万，销售额近200亿，大步迈向自身人气绝顶期。在此前Serai桑向我们展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思考与感悟，那么在最后有什么想对成员说的吗？」
画面中，女歌手坐在空无一人的排练室，望着天花板沉默片刻，然后才回答了摄像机的提问。
「不是很想说感谢陪伴这种老掉牙的话，但我猜，到了现在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吧？Yuki也好，Tsukasa也好，Serai也好，Yusuke也好。应该没有人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对吧？」
她以为那个时候自己脸上是有笑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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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浅浅日更一下
本月更新份额已无
后面几天视留言情况考虑掉落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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