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向晚

　　“大雾四起偷偷藏匿，我在无人处爱你，大雾散去人尽皆知我爱你，穿过风雨小心翼翼，害怕惊扰你，你是否也能感受我呼吸。”——《大雾》
　　丢了手表后不久，顾岁春又因为发烧坐进了诊室，这下苏禾也来不及继续生气了，带着她到处买药。顾哲有没心思再和苏禾吵架，初三是最紧要的一年，顾岁春的身体绝不能在这会出什么大问题。
　　幸而这次不过是受凉，挂了水很快就好了，她身体免疫力弱，看了中医也说她整天忧思过多，开了点温补的药方，嘱咐她记得好好休息。
　　又要办运动会了，这会胡致晚还是照常报了个四百，报了个四乘一百，他的速度实在是超乎寻常，作为全校常年前三的优秀学生，还能在四百米竞速里跑赢五个体育生跨级拿下第一也确实是不简单。
　　顾岁春身体欠佳，柳珩钰一心只想陪着她，也没参加任何项目。顾岁春这次就负责文娱活动，闲下来的时候捧着水浒传读一读。
　　初三的运动会上，初三年级组作为学校的排面，开幕式的练习强度实在是不小。可是顾岁春已经没了初二那会的积极性，她站着队还抱着一本数学练习册，刚刚学到多边形，顾岁春正在套用莫岁安教给她的公式算着角度。柳珩钰在背政治，两人一前一后，没再分心。
　　顾岁春负责文娱，就没什么时间写作业，运动会一开始，她根本没时间做作业，整个班没法团结起来，起哄欢呼的，各玩各聊天吃东西的，还有一堆做着作业的...
　　顾岁春一个人赶文稿，有些力不从心，她恨不得左右手一起写，一个椅子，一本书垫着，没人帮她，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
　　“休息一会吧，我替你写几张。”柳珩钰帮无暇顾及的顾岁春擦了擦汗，“递过去这么多张怎么一直没听见有人念我们班的名字啊...”
　　不一会，班里负责在主席台的同学匆忙赶了过来，说是这一会根本没见到顾岁春写来的纸条。
　　顾岁春一时慌了，有些不解，但心里隐隐的不安感更加明显。她有些匆忙的找着胡致晚的身影，那人坐在靠后的地方，一手拿着数学练习册，一手拿着笔给温清风讲题。
　　“...我知道了。”顾岁春让主席台的同学先回去，叹了口气，“等会看看吧，说不定只是没念到。”
　　“对，可能只是巧合，你别慌，我等会送过去的时候问问。”柳珩钰说着，可心里也是很慌，“你也别太辛苦。”
　　“柳珩钰！”宴遇然刚下一百米决赛，他拿了个第三名，热的满头大汗，攥着赢回来的糖跑向柳珩钰，“给，不然天这么热等会就化了。”
　　“你先歇歇，我给你拿葡萄糖。”柳珩钰递过去几张纸，她给宴遇然冲了一杯葡萄糖，看着他累到脱力，手都在抖，柳珩钰拿了几张纸给他擦汗。
　　顾岁春攒了二十几张，大多都是在为一个编号为“21107”的同学加油鼓劲。柳珩钰手里正拿着顾岁春的相机，给宴遇然拍了一张照，看着顾岁春起身，跟着顾岁春去了主席台下。
　　顾岁春拿过相机，想关机却不小心按错了键，她尚不知情，拿着纸条走了过去。
　　她写的字条全部被扣下了，仔细数数已经一百多张了，整个算起来应该是最高分。可是看着那些清点的学生直接把这些字条放到一边，连数都不数，继续给别的班计分，顾岁春脑中一片空白。
　　她写了那么多，被这些人就这样人扔在那里。
　　“我想请问一下，为什么不清点是一班的致电，为什么不给算分？”顾岁春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冰冷，“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撇了顾岁春一眼:“字数不够。”
　　顾岁春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学校规定的是写三十字以上才能计数，顾岁春每张都算好了字数，并且表明了才交上去。
　　她怒火中烧，把字条拿过来，一字一句数着。满满当当五十多个字，不仅符合，还超字数了。可是那些人还是傲慢的不搭理顾岁春，顾岁春咬咬牙，拍了一把桌子。
　　“明明我写了五十个字！哪里不符合学校要求吗！凭什么不算分！只因为你们觉得我们是卓越班很歧视我们吗！”
　　一个满脸浮肿的女孩挤了过来，照着顾岁春开口就骂，句句带脏字，整体意思就是觉得顾岁春多管闲事，骂她眼瞎，而女孩的朋友什么错都没有。
　　“你们能不能弄清楚情况，现在是你们没有按照规定进行清点加分。”顾岁春一激动就红了眼眶，柳珩钰看她不大好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回去找老师处理，可顾岁春双手撑在桌子上直视那几个女孩。
　　“你什么玩意啊？学校让你来问了吗？你什么身份问我们？”女生戏谑的笑着，“你写的那一堆玩意能见人吗？还21107号，哪个男的啊？”
　　“你只需要确认我写的到底符合不符合要求就够了，没必要去追究我到底在写谁。”似乎是被人拿捏住了心里的想法，顾岁春的语气有了几分退让的意思，“请你们，按照规定，为我们班记分。”
　　“别开玩笑了！就你这样的备胎写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鼓励的话！别是吧情书写上面了吧！这内容不健康，我们不能拒收吗？”几个女生嘴里依旧是不干不净，说着不合时宜的话，素质低的可怜。顾岁春一动不动，拿过字条开始数，一共一百二十八张，按照五个一个正字应该写二十五个正多三笔，可积分表上十一班旁边只有可怜的八九个正字。
　　“行了吧你，到底要干嘛啊...”
　　“我需要你们按照要求记分。”
　　顾岁春眼看着要争取成功了，一脸浮肿的女孩不屑的嘁了一声，一把推开顾岁春走了过去。顾岁春被冷不丁一推，后脑勺一下撞到身后的栏杆上，直直滑倒了下去。
　　“岁春！”柳珩钰反应过来，立马喊了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宴遇然，让他赶紧去找薛欣淼，找薛晓颖，“你没事吧？头有没有碰到？疼不疼？”
　　“......”顾岁春捂着头站起身，刚才碰到的地方明显肿了一块，“请帮我们班，把分记上。”
　　宴遇然的速度也很快，他大致给薛欣淼说明了情况，就飞奔到教师场地去找了薛晓颖。薛欣淼知道消息后，书也顾不上放好，立马起身要去主席台。胡致晚和温清风不理解她怎么这么慌张，这会太阳正大，胡致晚把衣服撑起来给温清风遮着阳，同时方便自己看题。
　　“我还不着急？九班那群人看见岁春过去讨公道，一直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被拆穿后一直变本加厉。”薛欣淼来不及解释，抬腿就走，“我是班长，我得去先看看发生了什么。”
　　“班长，岁春被他们欺负的好狠...”吕梓姚也刚从主席台回来，那群人嘴上还是不饶人，骂的更脏了，料想是觉得顾岁春不会找老师来了。
　　薛欣淼飞奔而去，胡致晚也放下手里的笔，有些慌张的穿上校服外套，询问了一下温清风是否要跟去后立即前往。他到的时候，苏问月已经护在几个女孩身前了，他从顾岁春脖子上拿下相机，表情凝重:“你们是觉得没证据才这么嚣张，真可惜，这不就是证据！你们随意辱骂同学，违背规定，这件事我已经报告给你们班主任了。”
　　他来晚了，已经有苏问月替她伸张正义了，苏问月公事公办，在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安排清楚了，不一会薛晓颖也来了，一把护住顾岁春就和负责的主任汇报，并把相机里不小心记录的画面当做证据递交了上去。
　　全程，胡致晚都像个外人，他毫无联系，毫不关心，和这件事搭不上边。他默默听着薛晓颖对那些学生的教训，听着苏问月替他身边的两个姑娘陈述事实，听着主任的处理方式，可是全程，他没能说上一句话。
　　事情处理完后，也差不多该胡致晚上去跑四百了，苏问月陪着顾岁春，两人坐在靠前的位置看胡致晚比赛。
　　“还好吗，怎么好像每年运动会都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苏问月给顾岁春递了一杯葡萄糖，“很痛吗？”
　　“没有，就是被她推那一下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要踩空了。”顾岁春默默低着头，回想着刚才那些人的话。有一点他们其实没说错，她那么小心翼翼藏着的那个人，到头来果然又是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
　　没由来的无力感席卷了胡致晚全身，顾岁春是他的同学，他的朋友，可是这一次他一点忙都没帮上。
　　“加油，尽力而为就好。”温清风递过来一张纸，“先擦擦汗吧。”
　　“谢谢。”他抿抿嘴。
　　“岁春没什么事了，我等会去陪陪她。”温清风笑笑，她下午有一场八百米没跑，“加油，再拿个好成绩。”
　　顾岁春调整好心情，站在苏问月身边看着站在起跑线边的胡致晚，她顿了顿，拿着放回的相机跑到了起跑线上，她和柳珩钰站在一起，看着胡致晚站到起跑线上，偏头过来。
　　他在看顾岁春吗？
　　顾岁春不知道，她偏偏身子，胡致晚的目光没有移开位置，她顺着胡致晚的目光看去——那个位置，是温清风，还是苏问月？
　　反正不是顾岁春。
　　一声枪响，他还是和初二那年一样，跑起来像是一阵风。他要跑一整圈，跑到起跑线。顾岁春拿着相机，希望能抓拍下某一刻，可是她不会用相机，她又按成了录像。
　　他背后的编号“21107”格外显眼。
　　他就是顾岁春字条上反复提及的那个男孩。
　　“亲爱的21107号，”主席台读到了她写的字条，这么巧，又是胡致晚刚好路过主席台的时候，“愿你平安喜乐，心想事成，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了这句话的缘故，咬咬牙跑的更快，一开始落后的人，用不知道多快的速度跑到了第一名，而他在顾岁春的相机里，最后一刻留下了过线的那一秒。
　　“漂亮！”柳珩钰笑着走上前去迎胡致晚，“真厉害，越级第一了又，又把这么多体育生甩在身后咯。”
　　“哈，这回真是累。”胡致晚摇摇头擦了擦汗，又往顾岁春那边看了看，顾岁春正低头摆弄着相机。他走了回去，顾岁春磨磨唧唧跟着柳珩钰，柳珩钰揽着她，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回去后，顾岁春又开始写字条，她为了在文娱这块帮十一班夺冠，拼了命的写，不管不顾。胡致晚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前，有意无意帮她挡了挡刺眼的太阳。
　　“给你。”顾岁春不知道来干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了抹茶饼干，“和大家分着吃吧，我没带太多。”
　　“我不是...”他刚想解释，却被顾岁春递来的饼干堵住了嘴，顾岁春急着完善句子，没抬头看他。
　　“帮我拿一下前面罐装的口香糖。”顾岁春急着赶句子，头也没抬，还是伸出那只左手递到胡致晚面前，“两个吧，谢谢。”
　　胡致晚全程没有说话，他看着顾岁春写着一个又一个句子，大多都是对女运动员的称赞与祝福，偶尔会写到温清风，预祝她八百米顺利。
　　下午的八百米上，吕梓姚因为还有两个跑步的项目，实在是不能再耗能了，只好由柳珩钰顶上。看到温清风上场，胡致晚理所当然的站起身看她的比赛。
　　温清风身体也不算很好，一圈跑下来就累的够呛。宴遇然还是拿出了和去年一样的架势给柳珩钰鼓气，少年眼里最炽热的光，只注视着他青春时代的白月光。
　　隔壁班打打闹闹的声音更加明显，林芷宁站在楚迎帆身边，看着他操作游戏机，自己也伸手拿来试了试。
　　八百米的比赛也没有进行很久，柳珩钰这次跑进了第三名，是宴遇然亲自去接她的，温清风刚一下场就双腿发软，胡致晚顶着不久前跑完四百不久后要跑四乘一百的腿把她接了回来。
　　温清风的朋友们围在她身边，或安慰，或鼓励，而她只擦擦苍白脸颊上的汗，转过身对顾岁春说:“我差点跑步下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你写给我的那句话，我当时就想，就算是为了你们，我肯定是要把全程跑下来的。”
　　温清风甜甜的笑着，她长得显小又可爱，这会子因为运动，呼吸不均，偏头看着顾岁春。
　　“是吗...”顾岁春低头。
　　“对了，我听见一条粉墨登场，是你写的？”胡致晚冷不丁冒出一句，“怎么想起来写那个词，那是个贬义词。”
　　“你要结合语境啊。”顾岁春有些无奈，“我说大家都精神抖擞，正如一个个做好准备的京剧演员，粉墨登场。放在这个句子里只是说，大家都做好了十足准备。”
　　“我还是觉得这个说法不恰当，粉墨登场这个词引申义的贬义性质太强烈了，不听语境的人可能会误解。”
　　“要误解就误解吧，在你等会跑步的时候我再写一张一样的上去，那你不就成奸臣了。”
　　胡致晚失笑，连连点头，表示认可了顾岁春的意思，表达了自己不太喜欢这么个外号。
　　顾岁春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明明写了那么多，他却只听见一个粉墨登场。
　　她明明写了那么多遍，亲爱的21107号，可他看到的，却只是那短短一句。她的喜欢被藏在纸上，藏在匿名里，藏在那些他不愿意，来不及发觉的一次次勇敢里。
　　“亲爱的21107号，愿上天保佑你一生无灾无难，无风无浪，我的少年，你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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