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用完午饭，小南嘉换上番邦服侍，戴着元辰送的宝石花冠，兴奋地到处找人炫耀。

　　元辰无奈地抱着小家伙从庄子这头走到庄子那头，然而仔细看去，他眼底却满是笑意。

　　凤姐带着小红，一路来到附近一处湖泊，说是湖泊，其实也就是两三个池塘的大小，岸边满是芦苇。

　　湖心有凉亭，岸边有小船，须得撑船才能去到亭中。

　　小红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好端端的，您来这里做什么？”

　　船舱里走出个渔婆打扮的中年妇人，妇人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凤姐来到这里，如同男子一样上前抱拳行礼，“庄主”。

　　凤姐点头，率先上了船，小红扶着渔婆的手也跟着上去了。

　　“会水吗？”

　　小红看着迎面而来的，日光下荡漾着金色细纹的水波，感觉腿软眼花头发昏，但她很快就克服身体上的不适，努力站直了身体：“不会，但是我可以学！”

　　凤姐笑了，这才回答小红先前的问题。

　　“我来这里是为了等人，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小红心头忽地一跳，快速眨了眨眼睛，有点被吓到：天啦，不会是自己想得那样吧……

　　难道宁国府那几个碎嘴婆子说的是真的，琏二奶奶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所以才同琏二爷和离？

　　小红在脑海里把凤姐可能认识的男人全都扒拉个遍，再仔细回想她搬到山庄后的日常，对比一下凤姐对其中几个怀疑对象的态度……

　　忽然，一个人的身影由暗转明，他的名字，她在心里已经不知偷偷念过几次。

　　想到凤姐对那人不同寻常的信任和器重，小红的呼吸乱了，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死死捏住了手里的帕子。

　　凤姐察觉到她的异常，奇道，“你在紧张什么？放心，这条船很稳不会让你掉下水的。”

　　说着拉着小红的手往船内侧位置走了半步，“想要学会游泳，先得克服对水的恐惧，要是这么大点水面都能让你害怕，哪天登上海船，你不会连舱门都不敢出吧？”

　　凤姐拿手帕把小红手心里的冷汗擦去，“算了，别勉强，你去船舱待着吧。”

　　小红摇头：从小，父亲林之孝就教导自己和弟弟，哪怕面临再不堪的现实和境遇，都不能退缩，都要勇敢去应对，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凤姐不知这姑娘都脑补了什么，只当她怕水，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好在那个人没让凤姐久等，小红惊讶地看着神情态度和以前很有些不同的来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船悠悠离岸，往湖心凉亭而去，来旺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不辩解不求情，只是磕头。

　　凤姐冷眼看着他磕了三个头，“行了，我才知道你们夫妻竟是和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说罢，舅太太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旺儿低着头，“小人没管好浑家，那日她回娘家吃了几杯酒，不妨头说漏了嘴，让二姑娘奶娘听见，那奶娘转头就去说给舅太太，这才走漏了风声，实不是有意告密。请您明察！”

　　凤姐冷笑，“有意无意的，你们夫妻已是将我卖过一回了，现找借口有什么意思，既然这般看不上我这里的差事，我放了你们身契可好？横竖这几年你们跟着我银子也没少挣！”

　　旺儿苦涩一笑，是啊，主子虽算不得好人，对自己这样的心腹人却是极大方的，不算自己老婆私底昧下的利息银子，就是逢年过节的赏赐和每次办完差事的的赏银，都抵得上老爹老娘两三辈子的积蓄了。

　　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主子厌弃了自己，将手头包括放贷在内的事都卸了交给别人去管，只让自己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虽说不用再做那些脏事夜里睡觉都更安稳，可到底是做人奴才的，一旦失了主人信重，一辈子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旺儿重重磕下头去，“求主子看在小人往日办差还算勤勉的份上，饶了这一回吧，小人一定好好改过，再不敢喝酒误事！”

　　凤姐看着湖水中凉亭倒影，“饶了你好让你再卖我一回？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便信你！”

　　旺儿一惊抬头，眼里的惊惧藏都藏不住，凤姐轻轻一笑，“怎么，很意外，你跟我这么久，该知道，你主子我从不是什么良善心软之人！”

　　小红把头深深埋下去，她已经听明白了，旺儿和他老婆出卖了凤姐，不知道在舅太太面前说了什么要命的事，难怪舅太太一来就发火，更是气得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她隐隐猜到凤姐为什么只带了自己来这里，约莫是想要重用自己，却又不很放心，所以借着处置旺儿背主一事敲打自己。

　　旺儿想到凤姐往日的狠辣手段，想到平儿以外三个下场凄惨的陪嫁大丫鬟，那几个还是陪着凤姐一起长大的，近十年的情分，不还是说弃就弃！

　　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见到凤姐主动更改了放贷的契约，又销了平儿的奴籍，陪送厚厚嫁妆将她抬了身份名分，成全她做了琏二爷妾室的时候，以为主子真就改了性情转恶为善起来。

　　早知道，早知道，就该在孩子娘第一次抱怨不平时严加斥责，更不该明知道她去舅太太处去的太过殷勤，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生来就是王家的家生子，见惯了王家男女主子们杀伐果断，也曾因为自己心底还存有一丝良知和不忍，每每在做完主子吩咐的差事后寝食难安。

　　自己难道不知道背主为不忠吗？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赶紧找个强有力的新靠山投靠过去，难道擎等着一旦东窗事发，留在失势的旧主子身边等着船翻？

　　旺儿额头乌青，心中滴血，哀声求饶，“主子，求您看在我往日为您办下的那些差使的份上，饶恕小人这一回罢！”

　　凤姐语气困惑，“做奴才的，听命办差，为主子排忧解难是本分，我是没发你月钱还是赏赐不够丰厚，竟让你将份内之事拿来讨免死金牌？”

　　她眼里墨色渐深，脸上表情却是云淡风轻，“跟着我这么个狠毒不讲情面的主子，你一定很委屈是不是？昭庆兴旺几个陪房里头，你是天性最善良、处事最周全的那个，今天看来，你也是最优柔寡断的那个……”

　　见旺儿汗出如浆却无其他动作和言语，像是完全不懂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懂了装不懂。

　　凤姐摇头，有点小失望，“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怎么行？橹姑，你帮帮他！”

　　渔婆打扮的橹姑应了声是，一脚将旺儿踹进水里，又用一根竹蒿压住他，不让他把头露出水面。

　　水里的来旺目眦欲裂，满脸愤懑绝望，船上的小红两腿一软，跌坐在船板上，轻轻喊出三个字“杀人了！”

　　原来，主子她，真的是能喝人血、吃人肉的！

　　一刹那间，小红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脑海里响起了父亲林之孝的声音：“琏二奶奶不是等闲人，行事看似不合常理，细究却又在情理之中。你既决定认了她当主子，此后便要少说多看，少问多记，没人处细细思量几分。谨记明哲保身四个字！”

　　小红摸着胸口父亲亲手所雕，刻着“丹瑛”二字的玉牌，力气重新回到身上，她扶着桅杆慢慢站起身，瞪大双眼看向水中。

　　她知道，自己今日若是退缩了，凤姐身边便再无她的位置。

　　人影上方的水面上，泛起一连串水泡，像是垂死之鱼最后的挣扎。

　　小红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紧张到近乎窒息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缓。

　　等她眼中焦点重新汇聚之时，却见来旺已经被橹姑一把从水里薅了出来。

　　来旺翻身趴在船舷吐出几口湖水，不住咳嗽。

　　好容易咳嗽平息，他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船板上，断断续续地说：“大姑娘，您就不怕小人……不怕我拼个鱼死、鱼死网破？”

　　凤姐看着湖水流出去的方向，随意把玩着半枚扳指，“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句话什么意思吗？不过区区一只小虾米，也说什么鱼死网破，真真可笑！”

　　她身量其实并不高，甚至堪称娇小，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视线角度的不同，小红生生从这个穿着男装也不像好汉的单薄身影上，看出几分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王霸之气。

　　简单一句话，抽去了来旺最后一点精气神，他全身没有骨头一样软瘫成一团，将湿答答的衣袖蒙在脸上号啕大哭起来。

　　小红装着满肚子的疑问，一路沉默地跟在凤姐身后回庄。

　　快到庄子门口时，凤姐忽然停住脚，回头看着小红的眼睛说道，“祖父曾经告诫我，说我天性好弄险，将来的人生必如海上行船风波难定，你若不能与我同心，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小红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山庄大门上至今还空白着的匾额，“想多看看外面的山水，就不能怕风雨。我没划过船，但我会学着做个好水手。”

　　凤姐淡淡一笑，复又负手前行。

　　回到庄子里，元辰正带着小南嘉在糟蹋蒙老爹的好花。

　　小南嘉眼尖地看到凤姐身影出现，忙揪下一朵花瓣粉白中夹杂着几丝胭脂痕迹的山茶花，小身子歪歪斜斜地跑出花圃。

　　“妈妈，花花！”

　　凤姐抱起女儿，任由她把花插在自己头上。

　　小红奇道，“这时节怎么会有茶花？”

　　元辰笑着抢答，“有蒙老爹这个种花高手在，九月开茶花有什么稀奇？赶明儿找个大雪纷飞的时候开牡丹，那时才叫真开眼！”

　　说完叹口气，“可惜这么位高人，今日竟然平白受了无知妇孺一通辱骂。凤姐姐，寻个机会我把你那好妹妹揍一顿吧，也好给老爹出气！”

　　凤姐看一眼蒙老爹，“哪里轮得到你出手？且看着吧，礼部侍郎的准儿媳不修口德，不敬尊长，不出三日必遭报应！”

　　元辰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哄我？”

　　凤姐摸了摸小南嘉的后背，发现她衣服里面已经另换了一条干爽吸汗的棉巾，满意地对着丰儿一笑，这才转头看元辰，“姐姐我铁口直断，言出法随，几日后我要打发人去王府送节礼，你不如扮成个小厮跟去捎探捎探？”

　　元辰眼珠子一转，把右拳在左手心一锤，“如此甚好！你叫人照着身量给我做身新的，我不穿别人穿过的！”

　　凤姐送个大白眼给他，“穷讲究！”

　　小南嘉觉得好玩，有样学样，大眼睛翻啊翻，可惜她瞳仁太大太黑，形神不似翻白眼，倒像是卖萌。

　　元辰被萌得笑出声，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金弹珠放进南嘉小手，“小爷我穷得只剩讲究了！”

　　凤姐连忙把金弹珠从南嘉手里抠出来，哄道，“乖宝，炫富不好，咱不跟二傻子学啊！”

　　南嘉乖乖放手，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意思，凤姐转头教训元辰，“以后不许给她这个，小孩子嘴馋，什么都爱放嘴里咬一咬，万一不小心掉到喉咙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元辰摸摸后脑勺，讪讪道，“我不知道，下次不敢了，弹珠留着给小南嘉买糖葫芦吃罢。”

　　丰儿走过来笑问，“主子猜猜，你头上这朵茶花叫个什么？”

　　凤姐随口道，“茶花本应四五月间开花，如今却是九月，不如就叫美人春迟好了。”

　　丰儿笑着拍手，“五个字，美人两个字是对的，您再猜猜。”

　　凤姐反手把花拔了下来，仔细端详两眼，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笑道，“我猜着了，这花可是叫作可是抓破美人脸？”

　　元辰和丰儿一脸惊叹，他们刚才一群人猜了大半天都没猜着答案，凤姐居然眨眼功夫就得到正解，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姐姐你好厉害！别是一早就知道答案吧？”

　　凤姐得意一笑，“很难吗？聪明人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不但知道花名，我还猜到这花得名的出处…… ”，将花重新插回头上，又抓着南嘉的小手在自己脸颊上挠了挠，念了一句自己现绉的诗“人面如花笑金风，狸奴抓破玉芙蓉。

　　蒙老爹一脸复杂地看向那张灵动狡黠的笑脸，拖着瘸腿慢慢走远，口中喃喃，“英雄气短，美人春迟……人生最最不如意之事，莫过于有心惜花花不知，花逝方知春已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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