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岁

　　我轻轻地笑，不想在世上的最后一刻是哭丧着脸。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要生在富贵人家。我默默念着，闭上了眼睛。

　　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起：“几位，不知可否放这个女孩儿一条生路？”
　　其他人尚没有说话，想来是见那女童衣着不凡。那黑脸大汉却是不依：“哪儿来的小屁孩，赶快回家喝奶去。”

　　我睁开眼，见那女童不温不火道：“还请几位回去吧。”
　　黑脸大汉瞪了瞪眼：“滚。”

　　那女童淡淡一笑，温和道：”请几位回去。”
　　“本大爷。。”那黑脸大汉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女童扬袖，犀利地杀气弥漫着。毫无预兆地，黑脸大汉颈间血如泉涌，一会儿就死透了。

　　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惊呆了，半天没有回神。我愣愣地看着女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了一人后，脸上挂着的漫不经心的笑。

　　女童转身：“玄衣，把剩下的人都清理了。再问问那女孩儿是否愿意效忠于我。”

　　我深深地记得，女童那深黑的瞳孔里的冷漠。犹如冬日的深夜，幽暗深邃。却在一刹那间，浮现出刀刃一般冷冽的光。我知道，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效忠于女童，要么死在此地。

　　我还没有享受过盛世繁华，无论如何也不甘于现在就死去。
　　所以我答应了。

　　绝尘宫是个阴森的地方。虽然环境优美，风景如画。却暗藏杀机。每一个人表面上总是和蔼可亲，暗地里却谋划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小孩也好，大人也罢。明明上一刻还在亲切地笑，下一刻却毫不留情地将刀刺入别人的胸膛。

　　老头曾说，皇宫是世上最为华美的地方，却也是世上最污秽的地方。我觉得，绝尘宫亦不遑多让。

　　在我十岁，也就是加入绝尘宫的第三年。我终于第二次见到了我奉为主上的那个人。
　　苍青色的外袍外套了一件宝蓝的雪白滚边的夹衫，腰间坠一和田暖玉，手上一柄深褐色衬底的折扇，雪白的扇面展开七分，露出线条凌厉，形若蛟龙‘绝’字。此扇无论做工还是所展现的气势绝非平凡之物，孰知其主人气度却还在此扇之上。

　　雪白的脸，淡雅的笑，漆黑的眸。那人就那样站着，未有只言片语，就挡不住的风流潇洒。一派雍容大气。神态是温和的，仿佛温润的墨玉，又似阳春三月的风。身量虽还未长开，却如青松一般，自有一种孤傲的韧气。

　　那人已非当年锋芒毕露的女童。
　　却还是如初见一般，有着无比的威仪和优雅。

　　绝尘宫宫主的女儿，凤青岁。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我垂下头，低沉而恭敬道：“主上。”

　　那人笑道，温文尔雅：“不必多礼，你既是绝尘宫的一员，喊我少主也就是了。”
　　我不敢违背，改口道：“少主。”

　　那人笑了笑，打量我半响。突然道：“你可愿做我的伴读？”
　　树大好乘凉，这对于毫无背景的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于是我毫不疑迟地同意了。

　　自成为那人的伴读之后，我在绝尘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原来许多连正眼看我也不屑地一些人，现在正可亲地对我笑着，说着奉承的话。
　　连平日里严厉无比的先生，此刻亦变得温和慈祥。

　　我一边瞧不起这些曲意逢迎的小人，一边也学着为自己画上一张可亲的笑脸，挂在脸上。对着那些比我位高权重的人和那些我能拉拢的人。

　　这就是绝尘宫，一个风景如画，又冰冷无比的地方。

　　一日，天气正好。清风拂过湖面，散开一圈圈涟漪。
　　那人坐在湖边，望着湖面，静静地，眼神淡淡的。
　　我望着她领口绣着金线的雪蚕丝织就的，纺着凤纹的外袍，和即使是出神也显得丰神如玉，雍容大气的姿态。
　　竟想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绝尘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的少宫主，过的竟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连小命都不保的日子。

　　绝尘宫是一盘暗涛汹涌的棋局，每个人都在和敌人博弈，犹如官场沉浮。只有宫主青城，立于棋盘之上，冷冷地俯视着。

　　她无情而冷酷地操纵着棋子，制衡，剪除各方势力的党羽,保证自己地位的稳固。
　　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例外。

　　完美地把握着分寸，让那人和左右护法，大总管斗个旗鼓相当。
　　这些年，那人的城府日益深沉，行事日益完美，实力日益强大。宫主青城的打压也日益严厉，甚至有除掉那人的趋势。宫主倾城和那人，丝毫没有母女情分，有的，只是对与权力的无上渴望，和拼个你死我活的决绝。

　　我没有想到，宫主青城那般冷酷。对女儿，半分感情也无。
　　也没有想到，那人会那般理智，若无情感。为顾全‘大局’，七年相交，知心的好友，就那样放弃了。
　　更没有想到，连我自己也会变得那般绝情，为了那人的‘大局’，竟先那人一步，将情感弃之敝屣。

　　丰平。。。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比记忆中七岁那年的冬天更冷。
　　我披着狐裘，屋内，炭火温暖的烧着。不过几年时间，却恍隔如世。
　　十年一度的百花会在岳山的百花谷举行，选出年轻一代第一人。各大武林门派均派人前去。绝尘宫也不例外。
　　由少宫主青岁为首，我和丰平为辅。近百个好手浩浩汤汤地前往岳山。

　　宫主青城冷冽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散：
　　“不拿下百花会的桂冠，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我偷偷看向丰平，她笑着，笑得开怀。仿佛不记得宫主的阴冷的语气。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乐观的，开朗的，积极的，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气馁。
　　她的笑容，永远有着阳光的味道。

　　我讨厌她。
　　讨厌她总是笑的毫无阴霾地赢去所有人的目光，讨厌她总是用诚挚的眼睛去获得所有人的称赞。
　　讨厌她总是能放声大笑，讨厌她总是能得到那人更多的关注。

　　我，真的。讨厌她。
　　只是，那样的温暖的笑容，却总是让我忍不住想靠近她。
　　黑暗中的生物，对阳光总是又爱又恨。
　　想要将温暖抓在手里，却又怕在阳光中融化。

　　百花会上那人轻轻松松地拿到第一，不费吹灰之力。
　　本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宫主青城联合官府攻打百花谷。
　　当那人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我在做梦。

　　“我们好像成了弃子啊。”那人轻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吧。和母亲来个里应外合好了。”

　　那个时候，那人的眼睛，漆黑的可怕，殊无笑意。
　　三日醉，不下于砒霜的毒药，就被那人轻易地投入井水中。
　　反对的丰平，也被派去断后。
　　那个总是笑的灿烂的女子，在那一日，只留下一个手握长刀的纤细身影。
　　在夕阳之下，被淹没在一片刀兵相接中。

　　那人说，她不信任丰平，所以将她丢弃在马蹄声声里。
　　说谎。
　　其实，那人对丰平从不曾有过半分怀疑。
　　只是，那日那时，容不得丰平的反对。
　　那样的四面楚歌里，紧急的不允许出现第二个声音。
　　那人是那样冷酷。就算是再宝贵的东西，也抵不过理智的盈盈一握。

　　损失了将近一般人手，我们终于狼狈地逃回绝尘宫。
　　宫主青城看着那人，赞许地笑：“很好。”
　　大军如潮水一般涌进百花谷。
　　中了三日醉的武林人士，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那一日，血染红了整个百花谷。
　　那一日，哀鸣一直传遍了岳山。
　　那一日，绝尘宫坐上了武林第一把交椅。
　　那一日，丰平失踪在层层尸骸中。
　　那一日，那人与宫主青城的夺位正式拉开了序幕。

　　那一日，那人皱着眉望着丰平离去的背影时，我笑了。
　　队伍里容不下第二个声音。我对那人说。

　　于是，那人没有将挽留说出口，
　　就那么看着丰平一步步走远，直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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