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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奥(2)
“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怕。不仅不怕，我当时还是十分喜欢周围的海景的，那是从未见过的开阔景色。我们的船，行驶在蓝色的海中，就像，就像茂林里的一颗才刚生长的松树一样，那么小，那么没有力量。
船上有几个看起来就柔弱的文人看见四周的海水哪里还敢出来，我看见师父、雪阳先生还有少数几位文人站在甲板上，望着四周从没见过的开阔景色，他们一边饮酒一边作诗，竟是兴致十足。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秋风……”
小棠拍了拍脑袋，却怎么也接不下去。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
倒是谨词，眼见小棠的支吾，接了“秋风”，往下念了一句。
“对。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如此念罢，小棠眼中的惊喜更添几分，“小词，你竟然知道这首诗啊。”
谨词只是朝着小棠微笑，并不言语。曹孟德的《观沧海》，别说是她，建康城内稍是识字的孩童皆是朗朗上口。只是对于小棠来说，这样已然不易。
“我接下去讲给你听，那可是我第一次出海，心里实在是高兴，看得出来，雪阳先生还有我师父也都很高兴。可是不知不觉的，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船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小词你知道吗，当你长时间地望着周围一模一样的海水时，渐渐的，你就会产生一种很无助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些慌了，掌舵的手也开始发抖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如何也恢复不了。”
谨词是从未见过海的，倒是在一些书上见过对于东海的传说，蓬莱仙岛最是名声赫赫。谨词还听说过一个仙山落东海的传说，说的是一座名为“大伊山”的仙山，想来都是些美好的传说。
“越是往海中央行去，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当时所处的是否就是东海中央，风浪便越是叫人难以忍受。我看见桅杆上的船帆像是要被风撕破，船上不固定的东西全都掉了下来，原本固定着的东西好像也要掉下来一样。船舱上本来还是有几个人的，当波浪小点之后，我再一看，甲板上就只剩下雪阳先生和师父了。
当时我脑子里一团乱，拼命想着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到东海来，想着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这么年轻就要死在这可怕的海里了。不仅这样，我还感觉胸口闷闷的，喘气都有些困难了，头也越来越疼。那个时候我想，我恐怕真得快要死了。”
小棠喘着粗气，眼神略带无助。屋内闪烁的光影仿佛是那日颠簸不定的船身，带动着她的思绪又一次经历生死的考验。
“小棠，那个时候，雪阳先生和你师父就不怕吗？”
谨词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的小棠之手，泛起了冰凉。这个小棠，果真已进入了故事的浓重气氛中。
“他们，大概真得不怕呢。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听见雪阳先生的声音传来，很是坚定。奇怪的是，我耳边本来全是海浪的声响，居然能在那个时候清楚地听到雪阳先生的说话声，他的声音就好像穿透了大浪的咆哮声，‘你们这么慌乱，我们还怎么回去。’就是这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之后来我就昏过去了，昏迷的时候，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先生这句话。仔细想想，先生自见到东海的那一刻起，脸上的神色一直都没有变过。那是一种不能假装也无法掩饰的喜悦神情，想来这种神情我有好久没再见过了。”
喜悦？谨词望着小棠严肃而又投入的表情，很少有人在遇到危难时刻还能维持喜悦之情，更何况是从未遇到过的危难。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昏过去之后，是师父接替了我的位置。在雪阳先生的指挥下，大家鼓起了勇气，我们的船只顺利掉头，成功避过几个高大的浪头之后，安全地回到了越州郡内。”
小棠的讲述停顿了片刻。
“出海的故事就是这些，现在想来还是心有……心有什么来着……”
小棠忍不住朝谨词挤眉弄眼，那个四字成语明明就在嘴边，可她又说不上来了。
“心有余悸？”
谨词再一次接上小棠未完的话语，手抚摸着她并不光滑的手背。想不到她只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已经有了如此刻骨铭心的经历。心中既有歆羡又有几分无奈。
“对，就是心有余悸！小词，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虫子，真懂我的心思。”
肚子里的虫子？这个比方谨词倒是头回听到，朝着小棠会心一笑，屋子内两人相遇的澄澈目光中不染杂质，烛光下两人的身影投射到了一起，显得极为融洽。
“对了，小棠，从东海回来之后，雪阳先生可知晓了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了？”
话才讲完，谨词却又即刻反应过来，这样问，小棠大概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吧。这样想着，心中对那位雪阳先生竟又多了几分好奇。若是改日能见上一面，定要问问他这个疑惑。
“什么？小词你说什么？”
果不其然，小棠的脸上显出迷惘的神色。
“没什么，小棠。”
谨词松了手，伸了手去想要抚平小棠蹙起的眉头，手才至半路，却被小棠一把握住。
“嘘，外面有动静。”
窗外晃过隐约的黑影，不过是屋外被风吹动的松枝，可是小棠愈显凝重的神色却叫谨词觉得事情并不如自己所见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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