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

　　本来外头晴空万里，我心头却一阵阴霾，我死死盯着大门，看它摇晃，芊心看我这样的表情也不敢轻易开口。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用巨石击门的声音，芊心才开口问我，说：“小姐，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么？”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那要如何？这院子里除了你我，就是阿喜和厨房里的阿嫂，你说我让谁去出面？”

　　芊心不在言语，陪我在门里等着门外闹剧的结束。

　　想想上月就是这样，我出门理论他们却闹得更凶，我并没有什么地方招惹他们，为何要这样群起攻之？现在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我也只能在院内缩头等待。

　　“小姐您听，外面突然安静了。”芊心指指门外，我仔细一听，确实没有任何声响了，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大门被推了开，我和芊心都吓了一跳，定睛看，只见胤禛站在了门口。

　　芊心先舒一口气，小声道：“我还道是他们撞开了门呢。”

　　胤禛开口便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怎么知道你回来了？芊心！”他突然扬起声调，吓得芊心一激灵，“小姐可是出门了？”

　　“爷......”

　　“我怎么交代你的？”

　　芊心扑通跪下，忙不迭的磕头，我一把拉起她，对胤禛说：“是我自己出去的，别牵扯无辜的人。”

　　让芊心回去后院，我就自顾自进了屋，他也随后跟了进来，安适的坐在了木凳上，他说道：“刚才那一幕让我回想起几年前，你也是这样为茗儿开脱。”

　　茗儿，最近我竟然一直没有想起过她，我忙问：“茗儿现在在哪？可好？孟梨呢？”

　　“孟梨让兰素带回了王府，茗儿知道你自尽，也跟着去了。”

　　啪！我失神，手中的茶杯一下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质问胤禛：“你为何不告诉她？为何让茗儿白白送死？”

　　他倒不觉有什么，只说道：“这事儿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何况她也只是个下人。”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胤禛的冷酷无情。他无视的是一条年轻的生命，一条曾经鲜活陪伴我现在却阴阳相隔的生命。

　　“葬在了哪儿？”

　　“北城外。”

　　“你现在带我去见她。”他想都不想就回答不成，我继续说，“我要去见她。”也是时他看到了我坚定的表情，这才点头答允，即刻启程。

　　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眼前一片破败，许多都是被裹着草席随意丢弃在地的亡人，野狗在四周随处跑动，看到我们有时也会发出低低的吼叫，我并不害怕，只希望快快见到茗儿，只是胤禛，紧紧的拉着我，以为我害怕这面乱坟岗一般。

　　一个还算规模的半新土包出现我我的视线里，我一下挣脱开胤禛拉着我的手，向前跑出。站立坟前，我看到一块被雨淋的已经腐朽的破木牌，只有一字——茗。我的眼泪一下奔流而出，嘴里喃喃的叫着“茗儿”、“茗儿”。

　　“好了，木初，茗儿看到你还活着，而且能来看她，她也会泉下有知走的心安。”他蹲身往土里埋了一锭金元宝然后起身伸手附上我的肩头，我挥手拍落了他的手，说，“你的好意茗儿受不起，你的元宝茗儿也不会花的安心。”我挖出他的元宝塞到他的怀里，然后拔下头上的簪子，埋到了土里。

　　“这是咱俩一同上街买来的银簪，没什么能带给你，只能把这个留下，你一路好走，如果有缘，一定要帮我寻到我的孩子。”我深鞠一躬，“多谢。”

　　从那之后我便不再和芊心多说一句，我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当初茗儿悉心周到侍候我的样子，我害怕她也有茗儿那样的结局。芊心也安生，什么都不过问，只到了那一天，十四独自一人，怒气冲冲，破门而入。

　　我先是不明所以，贺了他一声“大将军王”然后才慢慢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回答让我这才知道，原来，天都变了。

　　“皇阿玛前夜驾崩了，在京西的畅春园。”

　　我一下惊起，问：“那你为何还到我这儿来？你怎么还不进宫去！”

　　“他不让我进京！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好不容易到了皇城根儿下，却不让我进去！”为何是他下的命令，我正想开口问，十四自己就说道，“皇阿玛不会立他做新君的！打我这儿就不信！皇阿玛曾经和我说过人心最为重要，要我时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意思我最懂不过，怎么到了最后！”

　　我打断他，问：“他不让你进京，可还说了什么？”

　　“让我先到驿站暂宿，明日再进宫。”

　　我急道：“那你别耗在这儿了。”我知道他说的驿站离我这里起码要行半天儿，便说，“他已成新君，你也成了臣弟，别刚开头就让你落个抗旨的名声，你听他的速速到驿站去，以便尽早入宫，别让他落了你的把柄。”

　　他看着我点点头，说：“你这么懂他的为人，为何还要苦苦等他？难道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么？”

　　我摇头，道：“我的小半辈子都这么过了，我还要强求什么？我本来以为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不是我的我怎么样都强求不来，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不光强求不来不属于我的，就连属于我的也是...”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最后什么都落不到。”

　　半响，他开口：“我懂。”随后，他便走了。

　　愣愣的不知大在屋中站了多久，只到芊心过来唤我，我才发现我的腿已经麻痹的挪动不了半步。

　　皇上驾崩了，带着一直困惑我的秘密到另一边去了，难道我注定永远的不到答案吗......

　　“芊心，马上就要过元年了。”

　　她不解，问我说：“什么元年？”

　　“你的爷，登基了。”

　　她同我一样，怔在原地。

　　心中冷笑，你也是不相信的么？

　　雍正元年五月，他来接我入宫。

　　“现在朕可以光明正大的接你入宫了，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阻止了。”他向我伸出了手，温柔的看着我，等着我走向他。我却对他摇摇头，说：“现在的你我已经不想要了。”

　　“朕已登基，成了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为什么你拒绝朕？朕已经...”我打断他，冷冷的问：“现在没有人，在我面前你也要称‘朕’么？在我面前你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么？”他一怔，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已经想好封号，等你一跟我回宫我就下诏书，封你贤皇贵妃，后宫中你只在皇后一人之下。”

　　“我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愿意？你不想和我日夜厮守么？不想和我白头到老么？不愿再给我生个孩子么？”

　　孩子......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为你生儿育女了......

　　他上来一把抱住我，紧紧的，他低声说：“木初，随我回宫吧，我们好好在一起。”我还是推开了他，一狠心，说：“我心里已经没你了，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了，还是安安分分适合我，你走吧。”

　　他还在极力挽留，说：“如今天下是我的，以后就是太平盛世，先皇那一代的事儿绝不会再重演，我也一定会做的比先皇好，哪里还有明争暗斗？你跟我走吧，这儿你不能呆了。”

　　“就算太平我也不会过得太平，我心里已经没了你，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宫城里我就会不安心，你不必再强求我了。”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是不是这样的结果他早就该想到了？

　　“胤禛。”

　　冲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的唤一声，一直在心里念起的名字突然叫出口竟然感觉到了无比的陌生，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吧。

　　“再见。”

　　***

　　胤禛来过之后，只在两年之间周围的百姓一下子就变少了，而且再也不来我门前闹事了，本来也是奇怪的，可这样总比天天闹腾的好，也就没想那么多。可这天，从半夜就响起了连天的哭喊声，我也以为是做了噩梦，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我起身去掌灯，刚点好芊心就敲门进来，我问她：“怎么没睡？”她告诉我说：“奴婢一直守在门口，见小姐屋里亮了奴婢就进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半夜你守在梦口？”

　　“小姐您没听到外面叫得多惨么？”

　　我仔细去听，原来这都不是梦，我轻声说：“原来不是噩梦。”芊心耳尖，问道：“小姐也是听到才半夜起来的吧？用不用奴婢出去看看？”我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一点儿。

　　芊心马上回来，惊恐的对我说：“小姐，外面死了好多人！远处不知道什么还起了大火，天黑连烟都看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火灭了了么？会不会殃及到这里？”

　　“不会的，火已经扑灭了，但是外面死伤不少人，大家连家都没了。”

　　“明早你带些银子出去发给没人一些吧。”芊心听了却摇头说道：“不成小姐，他们不会要咱们的银子，也会把这件事怪到咱们头上的，小姐还是不管为妙。”

　　第二日黄昏却有人来叫门，没过一会儿芊心就请进来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样貌清秀可满脸倦容又红肿着眼睛，叫人看了心疼。芊心一向她介绍我，她就扑通跪在地上，求我收留她。

　　“求夫人让我留宿一晚，我明早便走。”

　　听她说，她本来投宿到村口的张大娘家中，却因昨夜大火张大娘一家三口被活活烧死，她天一亮就安葬了他们一家人，等要离开天已经快要黑了下来，只能再次来此投宿。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吕四姐儿，今年已经十五了。”

　　看着她伤感却不畏惧的眼神我还是心痛着，转头对芊心说：“把偏房收拾一下腾给吕姑娘住吧。”又对吕姑娘说，“下人们都住在后院，偏房一直没有人住，我让芊心帮你收拾一下你就先凑合住下吧。”

　　她又是跪地磕头，说：“谢谢夫人！”

　　我笑道：“就算在我家住上一天也算我家里人，你累了一天快去好好休息吧。”我上前扶起她，对她笑笑，她一愣，说：“夫人你真是个好人，原先我还和张大娘一家子对你...实在对不住。”

　　“我早就想到了，这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厌恶我的，可既然你都知道却还能来投奔我，我就已经足够了。”我拍拍她的后背，让她安心。

　　看着她步伐矫健的离开，我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小姑娘不简单，看她的身子骨，不想一般女孩子家那样柔柔弱弱，倒像是练过功夫一般，可却还是有女儿家幼稚不经世事的心性的，不然不会红肿着眼睛来借宿，也不会告诉我她曾经也和别人一起咒骂过我。想到这儿，我还是笑了一笑。

　　到了翌日晌午，也不见吕姑娘从偏房出来，我以为她已经不辞而别，便叫芊心过去看看，芊心回来说吕姑娘还在屋中，但发起了高烧，已经不省人事。我忙命芊心去请了大夫。

　　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孩子，反正我开始亲自照料她，从煎药到帮她擦拭身子更换衣服，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和爹娘姐姐一起生活的艰苦日子，一切都要自己动手来做。

　　她的烧拖拖拉拉就是不愿退去，一直烧了半个月才渐渐好转，见她不再烧的反复我也总算把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夫人的大恩大德四姐儿无以为报，只能在这儿做牛做马来还夫人的救命之恩！”她刚一转醒，见我趴在她旁边睡着，又听芊心说我一直在照顾她，当即就哭了起来，我也被她的哭声惊醒。我安慰道：“身子还没好利落可别哭了，可别烧再给勾回来了罢。

　　“夫人......”

　　“好了。”我还是那样轻轻的拍抚她的背，说，“我不用你做牛做马，我会这么照顾你也全是圆了我一个做娘的梦，我还要谢谢你呢吕姑娘。如果你没有要紧的事情，倒是可以留下来陪陪我，你也看到了，我这院子就住着这么几个人，冷清得很。”

　　“好，我留下来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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