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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农家不兴燃灯，日出日做日落而息，往往一顿晚饭的功夫，能从天亮吃到天黑。
王家由于王家明的好转，平添了一份喜气，不再如以往死气沉沉的样子，王素芝姐妹两个阔闲天儿的声调都抑制不住的上扬。
王素芝到底是没有舍得叫醒睡的正香的王家明，和妹妹外甥女一起吃过晚饭之后围在温暖的灶台前拉家常，锅里小火煨着小半盆香气四溢的金黄鸡汤小米粥。
“大嫂可在家？”
并不曾听闻脚步声，骤然出现中气十足的男声，王素芝暗戳戳吃了一惊。
“呀，是那家人来了……”
小声告诉妹妹一声，王素芝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在的、在的，兄弟家里坐。”
来人正是王家明的救命恩人-赵越，王素芝攒了一肚子感激的话语，不过在看到赵越挺拔、英武的身姿之后却木讷的讲不出口，略显无措的搓着腰间的半旧围裙。
“不必了，家父命……让我来瞧瞧家明，顺便让我在送点药材过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赵越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站在院落中表明来意。
“说起来可真得谢谢你的药了，家明今早上就醒了，瞧着比以往要精神不少……精神不少……”
赵越拿来的的药，就算她没见过世面也瞧得出怕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哪里是她们能受用的，光是现在王素芝就已经感觉要折寿方能偿还赵家的恩情，可是不敢再要了。
“大夫瞧过了，说家明身子虚的厉害，得靠平日里慢慢修养，那些天材地宝他反倒受用不起，容易……容易……”
王素芝凝眉，郎中怎么讲的来着，叫什么来着……
“虚不受补？”
赵越接茬儿。
“对对。”王素芝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
“那便好。”
赵越一顿，恭敬朝着王素芝作了一揖，这可吧王素芝吓得不轻，是真的有些同手同脚了，舌头打结儿，话都有些讲的不利索。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使不得呀……”
姜国自古尚文，历代皇帝尤甚，朝堂上下上行下效，是以读书人在姜朝颇为受尊敬，慢慢也就养成了文人的一些臭毛病，尤其是一些乡野的土夫子，不过是鸡窝里飞出一只芦花鸡而已，偏把自己当成金凤凰，眼高于顶，矫揉造作的紧。
早些年王家明读私塾时，王素芝便领教了一二。
昨天初见赵越，王素芝便惊讶于此人气度不凡、不卑不亢的气度，那夫子好似不足其万之一二。
可如今那人却朝她恭敬的作揖……
“赵越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可能有些唐突，是以先朝大嫂赔个不是。”
“哎呀，哪里的话，你可是家明的救命恩人，但说无妨，没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王素芝也是小媳妇上花轿，第一次这样文绉绉的讲话，差点儿咬到舌尖。
至于素珍和巧儿，更是鹌鹑一样紧跟在王母跟前儿，一声不吭。
“正是关于家明的事情。”
这……
王素芝其实猜到了是那件事。
事关宝贝儿子，那点不适应和尴尬渐渐被她抛在脑后，静等赵越下文。
“张媒婆早些前已经和您商量过两家的事情，不过一直没下文，家父让我顺便询问一下您到底是个怎样的思量。”
赵越心里其实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抛开昨天晚上那半盏墨灵芝暂且不谈，就王家明病病歪歪随时要归西那副身子，他也不怕王素芝不答应。
王素芝面上有些许为难，有些艰难的开口，“这……属实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家明现在这副样子，着实是有些……有心无力……”
似乎是怕惹怒赵越，王素芝赶忙说道：“不然……不然就先找里正包个媒，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
赵越差点气笑，家里因为那株墨灵芝已经开始有些‘风起云涌’的味道了，各家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他哪里舍得再拿出来给这个泥腿子吊命。
老爷子巴不得赵云澜前脚‘过门’，王家明母子后脚暴毙当场才好！
“那刚好，世……世侄大病初愈，家里办件喜事冲冲病气，人也好的快些。”
赵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王家明，直呼大名对不起他饱读诗书四十载；称其为‘家明’似有损自身风骨……
只好选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叫法。
这……
王素芝语塞，一时拿不定主意，和妹妹对视一眼，四眼茫然。
家里男人死的早，没有个主心骨儿，王素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越见此，爽朗浅笑，“依我家老爷子的意思，咱们都是庄户人家，图的也就是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和和气气，那些个虚礼能免则免，大嫂若是同意，明日便让云澜‘进门’，帮您照看照看世……世侄也是应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在皇都混迹百年的大家，虽蒙了难，到底是有几分余荫在，‘上头’暗戳戳给老爷子透了消息，有‘指婚’的苗头，要快些决断才是……
老爷子、老夫人坐不住了，大晚上打发赵越来王家‘磋商’，以免当断不断，途生变故。
“这怎可，我家虽是小门小户，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少的。”
虽是一切从简，但王素芝没想到能直接简成如此模样……
即使是在屯子里，这样办事怕也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尤其是那个‘云兰’，怕是要被大闺女、小媳妇编排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更何况是救命的天材地宝，王素芝心底已经是替王家明认下了这门亲。
既然都已经是定数，她断然不能做出如此让人非议的举措。这世间，女子本就艰难，嫁做人妇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一个男子呢。
男子嫁人本就有碍于世俗，王素芝已经预想到日后两人不知要面对多少磨难、蜚语，她自然不能在添上一把火才是。
饶是赵越满腹经纶，但这为人处世却不是两页‘之乎者也’能讲清楚的。
先前在皇都的时候，赵卓父子惊艳才绝，管家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一众庶出之辈，三父子的光芒之下，他们压根儿根本生不出半点儿旁的心思，久居内宅的赵越差点脱口而出‘别不识好歹，老子就差把《恨嫁》写在脑门儿上了，说着这么直白了，啥都不用你们做，谁稀罕你那个破落玩意儿……’
好在他还算有些理智……
“大嫂，可信神佛？”
嗯？
这话头儿转的也着实快些，王素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赵越何出此言，下意识点头，“信的。”
王家明病的古怪，郎中瞧了不下百回，只说是他体弱的缘故，救子心切，王素芝不由得往神鬼的方向思量。
是以虽然家里一贫如洗，她卧房里一间小小佛堂前的香火却是四载未断香火。
“世侄一直卧床，张媒婆上门议亲突然便能下床，第二日便突然好转……”
赵越还不算太笨，还知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几乎话打在了腰眼儿上。
“这……”
素珍、张媒婆和自己讲过一模一样的话，三人成虎……
见王素芝神色有异，赵越再次添了一把火：“墨灵芝虽是药中圣品，效用也只不过补充元气，生人肉死白骨的效用着实是夸张了的……”
换句话说，凭半株灵芝还不能让你那植物人儿子醒过来……
王素芝感觉后腰有异——是王素珍在暗戳戳掐她。
这该如何是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王素芝咬紧牙关，想法慢慢坚定。
“那也不能如此潦草，不该省的礼数也是不能马虎。”
在这一点上她是不会让步的，在村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王素芝太清楚绝对不能像如赵越所说那样行事，否则‘后患’无穷。
起风了。
初秋的夜风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温婉，簌簌声响中，渐渐吹拂开厚重的云层，入水的清凉月色瓢泼撒入四野。
王素芝第一次看清了赵越的模样，略微失了心神……
言辞匮乏的她并不能形容赵越模样，搜肠刮肚似乎只有‘好看’两字……
她从未见过如此儒雅的中年人，斧削刀刻，先前关于‘赵云兰’奇丑无比的一个选项顿时消匿于无形。
“那也好……”
“就后天吧！”
啊？
费了半天口舌。
就……就推了一天呐……
“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全然一副不容人质疑的语气，单方面敲定之后，赵越龙行虎步离开。
“阿姐，你答应了？”
“不然呢。”
吃了人家的灵芝，她们还有的选嘛。
“可这世间也太紧了些吧，明天一天时间能干什么事儿？”
就算是村里，结亲也是大事儿，一点儿都马虎不得，一天的时间能忙出个啥来？
“好在有你帮我，不然可真要麻瓜了。”
不管如何吧，总归是儿子的终生大事儿，王素芝心下已经开始火热，当即拉着妹妹忙活开来。
“咳咳咳……阿姐，这是啥？”
三人费力从柴房房顶卸下两口尘封的破旧箱子，灰尘飞的老高。
素珍护住巧儿，眼角咳出了泪花，反倒是举着油灯的王素芝满眼喜悦，似乎感觉不到烟尘。
“真是菩萨保佑，我还当这两口箱子再也用不上了。”
招呼妹妹和外甥女，三人潦草的收拾了收拾灰尘，费力的把半人高的箱子抬到了王素芝房里。
“阿姐，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王素珍嘿嘿一笑，摆好油灯，摸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手边的一口箱子。
始一打开，眼前红彤彤一片。
喜服、锦被、龙凤烛、红绸、就连幼儿穿的肚兜儿、褓衣都有……
箱底儿还有小小一锭元宝……
“这……”
素珍咋舌，这是丝绸吧，这色调可真水润呀，比她村里第一富户儿乔老爷的闺女出嫁时穿的还好……
“这是家明他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替他置办下的，后来家明他爹又添置了些，留着给他娶亲。”
“老两口硬是等着我和他爹发了毒誓不动家明这些东西之后才咽气……”
“家里最难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打这两口箱子的主意，谁承想晚上就梦到了我婆婆和他爹，脸黑的吓人的紧……”
“好在总算是用上了……”
于是乎，还在昏睡中的王家明同志，迷迷糊糊之中，不光多了一个妈，还白得了一个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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