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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天雷轰鸣整晚，声势骇人，恍若开天，王素芝守在床榻前，一夜未眠。
服下赵越冒雨送来的汤药之后，王家明总算是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现如今瞧着脸色已经红润许多，有了些人样，睡的也踏实了些。
王素芝轻叹一声，爱怜的掖好被角，揉着酸涩的眼眶晃晃悠悠轻巧的走了出去。
想着鬼门关走了一遭，王家明醒来定是饿极，王母宰杀了家里仅剩的一直老母鸡，放上一把小米，仔细煨在炉灶里。
“姐姐！”
瞧着灶火口出神的王素芝怔怔思量着，赵家的亲事怕是非得答应不可了，骤然听到熟悉的呼唤，猛地站起了身。
只见大门口，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孔还挂着早起的晨霜，眸中满是担忧。
“大姨……”
十一二的小丫头乖巧的紧跟着母亲。
“素珍？巧儿？你们怎么来了？”
除了王家明，妹妹和外甥女是王素芝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明明怎么样了姐姐？昨晚上干活回家听了几嘴风言风语，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偏偏昨儿个落了雨……”
撑过了昨晚上的风雨飘摇的瘦削女人，血亲在侧，终于是撕破了佯装的坚强，无尽委屈汹涌，两个苦命的女人相拥在灶台前，任由泪水滑落，哽咽倾诉。
“姐姐，依我看，这孩子简直就是明明的福星，要不是人家……”
素珍住声，王母自然明了，缓缓点头。
“着实是我们一家占了人家莫大的便宜，只不过……我就怕‘那位赵公子’有什么隐疾，再不济就是……”
王母指指头顶，面庞渐渐布上愁容。
这小村子里哪里藏得住什么事情，凭空落下三十几口，怎能不惹人关注？自家只不过是土里刨食的小人物，可是招惹不起那些‘大人物’。
“阿姐就别操心别的了，只要明明能好起来就行。”
谁说不是呢，王家明能好起来，要她的命也不是不可。
“哎，你看大姨这脑子，光顾着高兴了，摸黑起来的，你们娘两儿饿了吧。”
王母揭开笸箩，馥郁的馨香死命的充斥在厨房里，巧儿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王母柔柔一笑，撕下一只鸡腿，盛了半碗金黄的小米鸡汤塞给外甥女。
“大姨，我不饿，留给明明哥补身体吧……”
孩子的眼神怎么能骗人呢，眸子里满是肉眼可见的渴望。
不理会素珍的极力推脱，王母慈爱的说道：
“一整只鸡呢，你明明哥还有，巧儿快快吃吧，不用理你娘。”
“哎……”
素珍瞧着女儿抱着碗的懂事样子，内心酸楚，“快吃吧，仔细着碗。”
“哎！”
……
“还真是荒唐，你要是不说，打死我也想不到妹夫能做出典妻这档子事情。”
王母被气得不轻，脸色奇差，为自家妹妹抱不平。
典妻这行当村里不是没有，却也是少见的很，多是一些家境贫寒去不起媳妇的汉子，花些银钱‘典’一位好生养的媳妇，等生下儿子在把人送回，王母着实没想到还算老实的妹夫居然能明晃晃干出这样的事情，全然置王素珍的脸面于不顾……
这可让素珍在村子里怎么过活，背后议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反倒是王素珍好似稀松平常一般，仔细揉着王家明细细的手腕、指掌，放松久卧病榻的孱弱身子。
“他那个棉花包的性子哪能玩出这么多花花样儿，还不是我那个老婆婆，老不见我肚子有动静，这是坐不住了。”
素珍苍老的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手下的动作却越是轻柔，好似生怕伤到了熟睡的王家明。
“不行，我得去找她，咱们家又不是没人了，哪能让他们家这么糟践你！”
说着王母就要起身。
这些年妹妹因为没生儿子，在他们家受了不知道多少气，现如今倒好，那老婆子直接不把人当人，直接蹬鼻子上脸骑到人家头上来了！明媒正娶的还在家呢，典妻这样的下三滥的事情都能干出来！
“你瞧你！”
王素珍赶忙拉着姐姐坐下，“家明这样呢，你想上哪去？”
“哎……”
王母长叹，“也是爹娘去得早，连个能给你做主的人都没有。”
“怎么没有！”
王素珍嗲怪的瞧了姐姐一眼，“我可等着家明为我撑腰呢。”
昨晚上听到消息，她可着实吓了一跳，心知若是这个短命的外甥没了，那她也就再也没有姐姐了，是以才赶了个大早，生怕……
不过也算这小子因祸得福，白得一房‘媳妇’不说，这病瞧着像是有起色的模样。
王母瞧了眼儿子越来越有人气的脸色，心下稍宽，整个人轻快了不少，“好，等我儿好了，看那家人谁还敢欺负他小姨。”
素珍被逗得直乐，就连缩在炕边的巧儿闻言都痴痴笑起来，满眼小星星的瞧着熟睡的表哥，那份期许满的似要溢出来。
“阿姐你也不用为我生闲气，他愿意典妻就典妻吧，说到底总归要有个儿子才行，这么多年大海对我也算不错，没能给他生个儿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你是不知道家里家外那些老不死的有多腌臜，见天儿吐沫星子都能淹死我，如今倒好，落得个清闲自在。”
明明比自己还小三岁，素珍竟是比她还要苍老的多，尤其是一双眸子，恍若迟暮的老人般，没有一点儿光亮，瞧着妹妹解脱般的模样，王母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傻妹妹，他有儿子，还能有你的好日子过？”
王素珍不在意的摆摆手，“不想那些，听天由命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猪猡里的畜生都比我自由些，我只求再过两年给巧姐儿找个好人家，其他的……爱谁谁吧……”
“素珍……”
王素珍连忙抹去眼角的泪珠子，“你瞧我，家明身子骨刚好了些，这大好的日子净是招你哭了，快高兴点儿……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呐……”
浑浑噩噩，神游太虚，身处混沌的王家明渐觉耳边似有三百只乌鸦抢食，他还以为是秃鹫迫不及待来吞噬他的身体，随着嘈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是缓缓张开了眸子……
“娘！大姨！我哥醒了！我哥醒了！”
虔诚祈祷王家明醒来成为母女救世主的巧儿，第一时间发现王家明张开了眸子……
这……
王家明怔怔瞧着喜极而泣的三位，在瞧着三人的装扮，以及上世纪农村七八十年代的住房，稍稍有些失神。
这住房，尚且可以用考古环境艰苦解释；可这几人的衣服，首饰……
常年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王家明扫一眼便大致估摸出约莫是宋朝前后的样式，但却又有些和史料有所出入……
“嘶……”
用脑过度，身子反应剧烈，王家明皱起眉头，抽了口冷气。
这可吓坏了守在一旁的姊妹两个。
“儿啊，是哪里难受了？娘去给你找郎中。”
“明明，明明？我是小姨呀，和小姨说句话明明……”
王母说着就要跳下地请郎中。
“水……”
声音仍然嘶哑，好似被老鼠做了窝的破风箱。
“好，好，娘煨了鸡汤，这就给你盛……”
王母匆匆而去，脚步似生风，眉眼掩盖不住的喜色。
他儿真的醒了！他儿真的醒了！
“明明，明明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知晓他刚醒，卧床四五载，大致脑袋有些混沌，王素珍压低了嗓音，轻柔的询问。
王家明费了些力气抬起小臂，遮挡着头顶并不存在的烈阳，一时并未言语。
“家明？”
王素珍虽然不知道外甥此举是为了什么，却识相的并未追问，只是手掌虚虚拖住了王家明孱弱的小臂。
怪异的姿势一直持续到王母端着一碗喷香的鸡汤小米粥回来。
“儿，慢些。”
馥郁馨香萦绕鼻尖，王家明这才惊觉腹中竟然阵阵抽疼，想必是饿的……
王母先是喂了王家明些米油，见他适应了，才敢喂给他一些米汤，最后将一些炖的软烂的鸡肉撕碎，一点点儿喂他吃下。
“家明哥……”
小兔子一样的眸子紧张兮兮的注视着王家明，好像抓住了光。
他是有多久……没有瞧见过这样澄澈、单纯的眸子了……
“咳咳……”
被呛到了。
王家明轻咳两声，缓缓推开了王素珍递过来的汤匙，缓缓摇头，示意他吃饱了。
“家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娘去给你请郎中瞧一瞧好不好？”
没有听到郎中亲口告诉她自家儿子已无大碍，王素芝心里总感觉不踏实，害怕这就是一场自己做的美梦。
娘？
妈……
母亲早早车祸去世的王家明，有二十年没有叫过‘妈’了吧。
多半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王家明面条一样软腾腾的手脚渐渐有了些力气，缓缓靠在了厚实的被子上，眸光一寸一寸打量着王素芝、头顶每一根银丝、面颊每一缕皱纹，他都瞧的颇为仔细。
“傻孩子，怎这样看着娘？不认识了不成？”
就算是亲儿子，被这样直白的盯着，王素芝也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梳洗过，以为是王家明嫌弃她蓬头垢面的，赶忙捋了捋嘈杂的鬓角。
“哪能呢……”
王家明浅浅道，眼神还是一刻不离开王素芝。
母亲去世的时候，祖国发展的还不像十年那样迅速，相机啥的还不曾普及，父母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平常根本思量不到去照相馆拍个照片啥的，具王家明老父亲所说，母亲车祸的场面……嗯……有些惨烈，是以连一张像样的遗照都没有留下……
一直以来，妈妈对于王家明来讲，一直和‘刘芳芳’划等号，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如今瞧着眼前的王素芝，勾勒了二十几年的影子突然有了模样似的，那种感觉……
王家明形容不出来。
“只是睡的久了点儿，脑袋有点迷糊。”
“可不是嘛。”
素珍摸摸外甥额头，并未发热，“好在是醒了，醒了便好，醒了就好呀……”
喜极而泣。
素珍为她同样苦命的姐姐高兴，日子终于是有了盼头了……
“我……好像又困了……”
身子孱弱，不是一碗鸡汤能找补回来的，王家明靠了一会儿，虚弱的感觉袭来，眼皮沉的好像睁不开。
“那……咱少睡会儿？”
王素芝迟疑，儿子好容易清醒过来，她是实在不愿意让他再睡了，万一这就是场梦呢……
可瞧着儿子孱弱的模样，她担忧的开口，“娘一会儿叫你吃中饭好不好？儿？你答应一声……你答应娘再睡……”
“好……”
迷迷糊糊的王家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透出喉咙，答应这个平白冒出来的‘娘亲’，意识已经先一步归于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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