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法国黑户之旅

作者:山椒鱼皮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衣锦还乡


      初春的太阳似乎对人间特别爱护,朱诺安坐在午后阳光里也不觉得燥热。她看着城区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穿梭期间。

      “借过!借过!谢谢您!”一名青年顶着一头未及打理的乱蓬头发,正叼着一片面包向一栋哥特式老建筑飞奔而去,胳膊下夹着鼓鼓囊囊的牛皮包,双手忙着给衬衫系领带。他路过墙根石凳的朱诺安时,凌乱的衣衫带起一阵风。

      一看就是睡过头上课要迟到的,朱诺安暗自祝福这可怜人不要被教授扣分。她羡慕地目送那男生而去,直感叹青春真好,似乎忘了自己跟他们是同龄人。

      两百年前的欧洲大学好像跟后世没什么区别嘛,她想。

      朱诺安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巴狄斯丁陪着她。老女士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年轻女孩,她很高兴朱诺安终于愿意跟随他们出来走走,脸上郁色也消退不少。封闭才容易被误导,天主教导地上的子民多多与人结善,魔鬼总是惧怕蓬勃的人气。

      “多么好的地方,多么年轻的人。”巴狄斯丁也顺着朱诺安的视线看去。她脸上的笑意那样真诚又寡淡,像是一杯蜂蜜在被称为时光的流水反复刷洗后留下的、尚能被人品尝出来似有似无的甜意。

      普罗旺斯艾克斯,她的故乡。在不堪回首的逃亡岁月里,她似乎从未离开过它,而步入暮年,她即便双脚踩在熟悉的地砖,却觉得离它非常遥远。永远有人年轻着,巴狄斯丁想,可是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她对自身衰老的哀愁从未如此强烈。

      巡视组抵达艾克斯已经好几日了。这是十年来,查理?米里哀第一次以卞福汝主教的身份回到家乡。艾克斯作为南方大城,总有自己骄矜之处,倒不像其他乡村小镇一般上下夹道欢迎。也许在迪涅或其他乡野,人们眼里的米里哀只有一个尊贵的身份,但艾克斯不这么看。

      所有从家乡出走的人们,双脚一旦踏回熟悉的泥土就会被剥去外在那或华美或丑陋的外衣,露出本真来。土地会永远记得人出走时的模样,这是一个真理。在披上华贵的紫袍前,查理???米里哀穿过法官黑袍、戴过扑了白.粉的御鸟式假发、套过镶了金线的织花丝绸外套。米里哀,一个艾克斯本地贵族,这是卞福汝主教出生时的模样。

      早在去年年底,得知主教要来,一些艾克斯人并不是那么开心。查理?米里哀为什么离开,他们心知肚明,但这个人如何成为主教,在他们眼里是一桩悬案。他们只听说在某一年,拿破仑还是皇帝的时候,米里哀在巴黎得到皇帝的赏识,回到南方就摇身一变成了主教。

      一定是讨好波拿巴才得到这个身份!有些人非常确定。于是他们对米里哀嗤之以鼻,含着银勺出生的上等人!

      米里哀在迪涅的事迹,艾克斯的人们并非不知道,然而谁就能肯定“清贫”不是一种作秀呢?法国历史上曾有一位主教,一生都像一个最穷苦的农民一样起居,吃黑面包、点牛粪灯,然而他死后却留下了可以铺满座堂大厅的黄金珠宝。

      前几年,卞福汝主教申请三千法郎车马费的小道消息传来,那些人却像印证了什么重大科学原理似的高兴。查理?米里哀没什么特别的,年轻时是一个浪荡挥霍的贵族子弟,年老了也死性不改,所谓的“圣人”不过又一个借教吃人的坏蛋!他下一步是不是要在教区里“创新”他的新税了?什一税还不够么?呵,野鸽子飞过都要拔毛做裘衣的主教大张旗鼓回到艾克斯来干什么呢?

      另小一部分的人却在担忧一些更为实际的东西。波旁贵族老爷们又掌政了,天翻地覆瞎闹一通后,“天”依然压着“地”,若是天发怒,地能如何?他们揣测着,查理?米里哀这样老了,还会在意几十年前的事吗?他们暗地里向上帝祈祷米里哀早就忘了那年打破他家玻璃的石块和刺穿他家大门的干草叉。米里哀啊!年老昏聩吧!您这样善良,最好早点得到主的召唤,您一定会进天堂的。他们日夜忧愁提心吊胆,害怕迟到的复仇,以至于一些人上街都绕着教堂行走。

      可是即便有这些微妙的不和谐声音,艾克斯大体还是欢迎它的游子回家。因为并非所有的本地贵族都在革命中被冲散,当今艾克斯的市长还是米里哀家的姻亲,算起来,市长应当喊主教一声“大伯”。

      主教为艾克斯腾留的时间比其他城镇要多,除了私人感情外,从教务工作上考量,艾克斯在教区里是仅次于马赛的城市,而且拥有教区里唯二两所大学之一。

      虽然教会对大学的控制早在百年前被路易十四弱化,但神学院是教会不可撼动的地盘。今天主教要在艾克斯大学的神学院做一场宣讲,但对象可不止神学院的学生。

      主教是这样说的:“就在我进讲堂时,门槛差点绊了我一跤,这怎么能行?我可是主教大人呀,还是有那么些微小的权力,于是我得把地抹平了,省得你们来看我一个老头的笑话。”引得众人一片笑声。

      午餐后杜布瓦跟朱诺安说的正是这事。

      “你知道大学吗?”杜布瓦眨眨眼,“大学是一种欧洲的高等学校,就跟教士培养所差不多,但是里面教授的内容可不止有神学,……”

      朱诺安见他开始一本正经地介绍大学的概念,没有打断。只有主教知道她是法学生的事,而且她特地模糊了同时代中国教育的情况。在这个时代女子读书已是罕事,女大学生就纯属天方夜谭了。其实朱诺安在很多时候想编谎话,可惜完美的谎言只能建立在知识详实和逻辑缜密的基础上,她对清朝历史实在了解不多,只能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

      “……所以你去吗?”杜布瓦说得唇干口燥。

      朱诺安觉得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而且大学……“大学”在留学生的词典就相当于第二个“家”,她实在想念得紧。她需要靠近一个熟悉的东西,来抵御心中的恐慌和虚无。

      西斯特隆发生的事太荒唐,朱诺安发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像掉入了一片大雾弥漫的森林。主教他们很好,但她跟他们不一样。朱诺安感受到了一种危机,她的认知都构建在现代文明上,脱离现代秩序,精神独木难支。她不知道自己能抵御多久,但她也实在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面对周围人关切的眼神,朱诺安也想让他们放心,自己还是很惜命的,绝无放弃生命的想法。只是她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谁让自己是第一个找到妮娜的人。

      “嗯。”朱诺安点头,于是她就坐在神学院的墙根下晒太阳。

      虽然女性不被允许进入大学,但男人不能阻止女人物理意义上进入大学。艾克斯大学是开放式大学,没有围墙,几所学院分散坐落在城区中心地带。

      朱诺安看着三两成群的男学生在街道上或高声讨论或玩笑打闹。她摈弃杂念,观赏了一会儿人堆里出挑的帅哥。

      多么养眼啊!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正在花期,可惜以后就得各自变成或秃头或大肚的油腻白男了,朱诺安如此想着,好风景顿时寡淡无味。

      又一个男生急匆匆从她面前奔过。

      朱诺安盯着他的背影,发现他比其他人都矮上不少,一个孩子?

      在狂奔几步后,男生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左右张望,似乎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他一手拽着肩上斜挎的书包袋子,一手抚着胸口,平复急促的呼吸,转头看到身后墙边坐的一位老女士和一位年轻修女。

      修女!他扬扬眉毛,看来就是这儿了。

      “您两位日安。嬷嬷,请问这是神学院么?”他挺了挺胸,端正体态,走到修女面前询问,却发现这个女子的面容似乎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是的。”朱诺安快速打量了这个身材矮小的男生,原来不是孩子呀。脸型方圆,更贴近中国人常说的国字脸,粗眉大眼,粗鼻薄唇,脸颊多肉,整张脸看起来有点憨傻,但他飞扬的神情减去了几分木讷,如果安在一个大高个儿上定然是一个标准勇夫形象,可惜……

      这个男生的身高手脚都有点短得出奇,不怪朱诺安看他背影以为是个孩子。如果童话里的小矮人蹦出来,也就是这样了,她想。

      “请问入口在哪儿呢?”矮个男生尴尬地笑着挠头,“不好意思啊,我是法学院的新生,以前没有来过神学院。听说今天主教先生来大学开讲座,我有些问题要当面请教他,所以才来这边,结果绕了好几次路,我平时不迟到的……”

      他用极快的语速对着石凳上的二人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好似生怕别人误会他是一个懈怠懒惰的人。

      “往这边走,沿着墙根左转就是大门。”朱诺安简单地给他指了路,男生说的那一大堆她根本没听懂。

      “好的,谢谢您二位。”男生朝她们鞠一躬就跑走了。

      朱诺安察觉到巴狄斯丁今天似乎心情不太佳,虽然她平时一副恬淡寡欲清心静气的模样,但那不是失了魂。刚才的事,巴狄斯丁充耳不闻,朱诺安悄悄看去,她的目光似乎沉浸在很遥远的地方。这太奇怪了。

      男生刚到神学院的大门就被拦下来了。

      “您好,我来参加主教先生的宣讲会!我迷路了一会儿,不是有意迟到的。”他双手合十,摆出乞求原谅的样子。

      守门的教士低头皱眉看着这个小个子,最讨厌迟到还找借口的人了,“宣讲会已经开始了,您请回吧。”

      “还没开始多久吧!”男生有点不知所措。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难道他要去政府的招待所找主教先生么?他根本不知道这位主教的脾性,听说卞福汝主教性情极好,但毕竟是主教啊,万一主教被打扰后不开心给自己下一道印象差的评语,岂不是给家庭蒙羞,自己还怎么在大学读书?

      “您轻轻开侧门,没人注意到的。”男生软磨硬泡,“求您了求您了。”

      教士被磨得不耐烦,“您迟到了!就算进去了也是迟到了。”

      “我知道我迟到了,您让我在教室门边听个墙角也行。”

      “算了算了!这里登记一下姓名。”教士拿出登记册,指着余下空白处。虽然主教的宣讲会是面向公众的,但大学为了一定的安全考虑,来听讲的人需要留下姓名。

      男生毫不犹豫接过蘸水笔,唰唰两下写下名字。“现在我可以进了?”他笑嘻嘻问。

      “里面有人指引你。”那名教士冷淡地说,推开了神学院的雕花厚木门,探头跟里面的同学简单吩咐两句后,回头对男生说:“进去吧。”

      “谢谢您!您是好人!”

      男生进去后,教士面无表情地在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边留下“en retard”的小字。哼,一个迟到的小矮子。

      于是那纸页上永远留下了:“阿道夫?梯也尔(迟到)”。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熟悉欧洲近代史的朋友,这个名字出来有没有被吓到(surprise!)
    什么叫格局,格局打开(做手势ing)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6475959/1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